儲藏室裏死寂一片，隻有遠處隱約的警報聲和設備低沉的嗡鳴，襯得陶德舟胸腔裏那顆狂跳的心髒格外清晰。吳璐桃最後那句“另一個謊言的終點”像冰錐一樣紮進他混亂的思緒裏，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謊言是氧氣，倒計時是另一個謊言的終點……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扭曲、龐大、超出他理解範圍的現實。他感覺自己像被困在一個巨大的、用謊言砌成的迷宮裏，每一次呼吸都吸入令人窒息的虛假。
    但在這片令人絕望的迷霧中，有一個數字，一個影像，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固執地、反複地在他眼前閃爍——44號。
    44號冷櫃。
    逃離懸停區核心的混亂現場，躲進這個逼仄的儲藏室，理智告訴他應該慶幸，應該想辦法聯係外界，或者至少，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藏身。可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一種近乎本能的衝動，正拽著他的神經，把他往回拉。
    不是簡單的想知道裏麵是什麽，而是一種……歸屬感？不，更像是一種缺失感。仿佛他生命中某個至關重要的碎片，就被遺落在了那個冰冷的、編號為44的金屬抽屜裏。不去取回來，他就永遠無法完整。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那段模糊而痛苦的記憶。那個冰冷、狹窄、散發著消毒水和死亡氣息的空間。他被鎖在裏麵，黑暗吞噬了一切，隻有無邊無際的恐懼。他一直以為那隻是殯儀館的一個普通停屍櫃，一個意外。但現在，那個冰冷的觸感，那種被剝奪了空氣的窒息感，似乎與懸停區44號冷櫃散發出的某種……“氣息”隱隱重合。
    真的是巧合嗎？還是說，他童年的創傷，從一開始就不是意外？
    還有母親。她的離世，官方的說法是病故，平靜而安詳。可他記憶深處，總有些零碎的、不和諧的片段。母親臨終前那段時間異樣的憔悴和眼神深處的恐懼，父親欲言又止的表情，家裏偶爾出現的穿著奇怪製服的陌生人，以及……他無意中瞥見的一份文件上，似乎閃過“44”這個數字和一個他看不懂的實驗編號。
    這些碎片以前都被他當作悲傷過度產生的錯覺，或者無關緊要的細節，刻意忽略了。但現在，在“謊言即氧氣”的背景下，這些碎片開始自動拚湊，指向一個讓他脊背發涼的可能性。
    他的社恐，他的記憶缺失，母親的真正死因，童年的創傷……這一切，都像蛛網一樣，最終匯聚到了那個44號冷櫃上。
    不去不行。
    必須回去。
    這個念頭像瘋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他整個大腦，壓過了對危險的恐懼，壓過了對未知的迷茫，甚至壓過了對吳璐桃的懷疑。他感覺自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玩偶，唯一的指令就是回到44號。
    “我們得回去。”陶德舟開口，聲音因為長時間的沉默和內心的激蕩而有些沙啞幹澀。
    吳璐桃猛地睜開眼，看向他，眼神裏充滿了驚疑。“回去？回哪裏？懸停區？陶德舟，你瘋了嗎？主任雖然倒了，但安保係統肯定已經啟動了最高級別，現在回去就是自投羅網！”
    “我知道危險。”陶德舟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麽像個精神病，“但44號……我必須去看看。那裏有東西，和我有關，非常重要。”
    “有什麽能比命更重要？”吳璐桃皺緊眉頭，“就算那裏有關於你母親的線索，現在也不是時候！我們得先想辦法離開這裏！”
    “不，就是現在。”陶德舟固執地搖頭，他的目光越過吳璐桃，投向儲藏室角落。
    一直安靜蜷縮著的烏雲，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它沒有看他，也沒有看吳璐桃，而是邁著優雅又詭異的貓步，走到儲藏室那扇緊閉的金屬門前。它抬起頭，用那雙金色的豎瞳靜靜地盯著門板，仿佛能看穿厚重的金屬，看到外麵的通道，看到更深處的懸停區。
    然後，它回過頭，看向陶德舟。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蹭他的手，隻是那麽靜靜地看著他。但陶德舟卻從那雙非人的眼眸裏，讀懂了一種……確認和催促。
    仿佛在說：“對，就是那裏。去吧。”
    陶德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指著烏雲，對吳璐桃說：“你看，它也知道。”
    吳璐桃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表情變得有些複雜。她盯著烏雲看了幾秒，又轉回頭看著陶德舟，眼神裏除了擔憂，似乎還多了一絲了然和無奈。
    “好吧，”她輕輕歎了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就算你想回去送死，也得告訴我，你憑什麽認為我們能回去？警報沒停，通道很可能已經被封鎖了。”
    陶德舟一時語塞。是啊，怎麽回去？他光想著必須回去，卻沒考慮過現實的阻礙。他一個社恐研究員，加上一個身份可疑的協調員，還有一隻行為詭異的貓，怎麽可能突破層層封鎖，再次潛入實驗室最核心、警戒最森嚴的區域？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逃生之書》冰冷的觸感傳來。這本書之前給出了“殺死說謊者”的指令，現在呢？它會給出回去的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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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剛想拿出書，旁邊的烏雲卻突然動了。
    它不再盯著門，而是走回陶德舟腳邊，用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褲腿。然後，它抬起一隻前爪，用肉墊拍了拍地麵上一個不起眼的通風口蓋板。
    蓋板是金屬的，布滿了灰塵，看起來很久沒被動過了。
    陶德舟和吳璐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你是說……從這裏走？”陶德舟蹲下身，看著烏雲。
    烏雲歪了歪頭，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咕嚕”聲，像是在肯定。
    陶德舟伸手試著摳了摳蓋板的邊緣，紋絲不動，似乎是用螺絲固定的。他皺起眉，這得需要工具才行。
    “我這裏……”吳璐桃猶豫了一下，從自己隨身的小包裏翻找起來。她的包不大，但裏麵似乎裝著不少東西。很快，她掏出了一把看起來像是瑞士軍刀的多功能工具。
    “希望還能用。”她把工具遞給陶德舟。
    陶德舟接過工具，入手沉甸甸的。他不再猶豫，選了個合適的螺絲刀頭，開始嚐試擰開蓋板上的螺絲。螺絲有些鏽蝕，但他此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回到44號。這股執念給了他額外的力氣和耐心。
    一顆，兩顆……螺絲被逐一擰下。
    吳璐桃在一旁緊張地戒備著，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烏雲則蹲在通風口旁邊，尾巴有節奏地輕輕掃動著地麵，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終於，最後一顆螺絲被擰了下來。陶德舟深吸一口氣，雙手抓住蓋板邊緣，用力往上一抬。
    “吱呀——”一聲輕微的金屬摩擦聲響起，蓋板被掀開了。
    一股混合著灰塵、鐵鏽和某種未知黴味的陳舊空氣從洞口湧出，撲麵而來。下麵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哪裏，也不知道有多深。
    但對陶德舟來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一條路。
    一條通往44號的路。
    他看向吳璐桃，眼神堅定。
    吳璐桃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個深不見底的洞口，最後目光落在烏雲身上。貓咪衝她眨了眨眼。
    “好吧。”吳璐桃再次歎了口氣，語氣裏帶著一絲豁出去的決絕，“不過說好了，找到你要找的東西，或者情況不對，立刻撤退。我可不想真的給這個鬼地方陪葬。”
    陶德舟用力點了點頭。
    他將工具還給吳璐桃，然後毫不猶豫地將一條腿邁進了那個黑暗的洞口。冰冷的金屬觸感和狹窄的空間，瞬間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讓他心頭一緊。
    但這一次，他沒有退縮。
    因為他知道，隻有穿過這片黑暗，他才有可能找到那個被謊言掩蓋的，關於他自己，關於他母親的真相。
    烏雲輕盈地一躍，率先跳進了通風管道，消失在黑暗中。
    陶德舟深吸一口氣，也跟著鑽了進去。吳璐桃緊隨其後，並將蓋板從內部小心地拉回原位，盡可能不留下痕跡。
    黑暗徹底吞噬了他們。隻有通風管道深處，烏雲那雙金色的眼睛，像兩盞幽幽的燈火，指引著方向。
    他們的目標——懸停區，44號冷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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