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入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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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北市的秋天並不涼。
    尤其是在城市的夾縫中,潮濕的樓縫、滴水的空調外機、橫七豎八的電線和滿是油煙的小吃攤,把空氣熏得沉悶而油膩。
    我租住在城中村一間逼仄的小屋裏,三十塊一天,沒有窗戶,隻有一個朝走廊的鐵門。屋裏放著一張行軍床、一盞裸燈、一張桌子,還有一個早已壞掉、但房東死活不願換的風扇。
    每天晚上,我睡在床上,聽著牆對麵鄰居的打呼聲,像隔著一層紙糊的世界。
    但我覺得踏實。
    我已經有地方住了,還有一口飯吃。我是從寺裏出來的,苦一點算什麽?
    阿寶時不時會帶我去“看看人間”。
    什麽叫“人間”呢?在他嘴裏,那是夜市後的攤販爭地盤,是酒吧後門的追債,是超市倉庫邊喝散裝酒的工人兄弟,還有睡在樓梯間的外賣騎手。
    “淨空,你得適應這裏。”阿寶站在台階上,看著滿街的喧鬧,“這才是真實的世間。”
    我不說話。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已經髒得看不出原本顏色。
    “你不是說你找人嗎?”阿寶忽然問我。
    我點頭。
    “找一個女的,對吧?”
    我又點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就你現在這樣,人家會認得你?就算認得,會喜歡你?”
    我沒回答。
    不是不敢,是不知道怎麽回答。
    那天晚上,阿寶帶我去了一個叫“金泰市場”的地方。他說那裏有活幹,是市中心最大的物流場,白天卸貨,晚上清倉,需要力氣活的人。
    我去了。
    找了個工頭,說願意幹,不怕髒不怕累。
    他看了看我,說:“行是行,就是沒證啊。”
    “我可以先幹,試試?”
    他猶豫了一下:“那你試半天,能搬就留下。”
    我點點頭。
    那一下午,我搬了八車貨,每車四十箱礦泉水,一箱十八瓶,每瓶五百毫升。
    我從沒幹過這種活兒,搬到第六車時手掌已經磨破,汗水混著血,粘在紙箱上。但我咬著牙沒吭一聲。
    工頭是個戴金鏈的胖子,晚上給我發了五十塊錢,還給我買了包麵。
    “可以啊,小和尚,力氣不小。”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叫我“小和尚”,是因為我一直穿著那件寺裏發的僧衣外套,雖然已經舊得不成樣子,但我不舍得扔。
    打完工,我走在回去的路上,肚子還空著。
    街邊的燒烤攤冒著煙,吆喝聲此起彼伏。我停下來,摸了摸口袋,隻剩下十塊錢。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過去,買了一份最便宜的豆腐串兒。
    老板是個中年婦女,戴著袖套,一邊翻串一邊問我:“小夥子,幹完活啦?”
    “嗯。”
    “吃點吧,這豆腐是早上才做的,嫩得很。”
    我坐在小凳上,接過她遞來的竹簽,咬了一口,辣椒粉刺激著舌尖,有點嗆,我卻忍不住咀嚼得更快。
    “你一個人來這兒的?”她問。
    “是的。”
    “城裏不好混啊,小心點,尤其你這長得……太幹淨。”
    我一愣,苦笑著低下頭。
    幹淨嗎?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指甲縫裏的灰、額頭上的塵。也許,她說的是我的眼神。
    但這個城市,遲早會把一個人的眼神變髒的。
    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阿寶的電話。
    “有個活兒,來不來?”
    “什麽活兒?”
    “夜裏看門,倉庫那邊。”
    我猶豫了一下:“不犯法吧?”
    “你這人真行。”他笑,“不犯法。最多……偶爾有人拿點貨,不該看的你別看,不該問的你別問。”
    “我過去看看吧。”
    我去了。
    那是城西一個舊工廠改的物流倉庫,晚上有值班室,但沒人真看貨。所謂“看門”,其實是擺個樣子,嚇嚇小偷。
    我坐在門口的塑料椅上,手裏捧著熱水瓶泡的茶,天很黑,隻有遠處的路燈忽明忽暗。偶爾有車開過,揚起灰塵。
    我有點睜不開眼,卻又不敢睡。怕一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似的。
    半夜,有輛麵包車停在倉庫邊。
    幾個男人跳下來,鬼鬼祟祟地走進大門。
    我站起來:“喂,這裏不能進。”
    其中一個人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冰冷:“你是新來的?”
    我點頭。
    他朝我走近,亮出一個耳釘,上麵是個劍形圖案。
    “陳哥說了,這兒的門,我們開。”
    我不知道“陳哥”是誰。
    可我忽然想起那個在街口看我很久的混混,還有他背後牆上塗鴉著的名字:陳劍兵。
    我退了一步。
    那人朝我冷笑了一下,拍拍我肩膀:“小兄弟,記住,你隻是看門的。”
    然後,他們就進去了,幾分鍾後搬出幾箱不知道是什麽的紙盒。
    我沒再問。
    我隻知道,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個站在廟門前念經的小和尚了。
    我已經,初入凡塵。
    那晚回到出租屋,我洗了個冷水澡,靠在床頭發呆。
    我想起師父的話:
    “你若執著於塵世,塵世便是你的煉獄。”
    我問自己,我真的隻是為了她嗎?
    也許吧。
    可也許,我也開始想知道,紅塵到底有多深。
    我捏緊了手裏那張早已皺得發黃的紙條,紙上寫著那串車牌。
    我輕輕地,念了一遍:
    “江k00258。”
    這是一場賭,一場我以信念下注的賭。
    我不知道結局是什麽,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走下去,我什麽都不會有。
    而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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