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汙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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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有邊界。 邊界之外,是被遺忘的活人——他們沒有名字,隻有味道: 鐵鏽、毒煙、屍水、爛肉和怨氣。
他們住的地方,叫“汙水城”。
汙水城不是地名。
它甚至不是“城”。
它是一片橫在南境市西南角、三條下水總管之間、城市規劃圖上從未標注過的“盲區地帶”。
本地人叫它:
“不歸溝”。
而我們逃出來的人,叫它:
“汙水城”。
那是編號者的中轉站、幽靈工的棲身所、製度棄子的堆骨地。
我在“斌叔錄音”發布後的第三天躲進這裏。
因為城裏已經找不到我能容身的地方。
醫院不接、網吧不認、旅社要身份證、工地清查得越來越密集。
林瑤幫我聯係上一個“白名單協調者”,他給了我一張地圖、一個暗號,還有一句話:
“去汙水城,那裏有你的人。”
我問:“我哪有人?”
他說:“你說真話,他們就會聽。”
我帶著一個背包、一把刀、一部關機老手機,坐著垃圾車的後廂進了汙水城。
車上的人看我一眼,把煙灰彈在我腳邊:“第一次來?”
我點頭。
他嘴角一咧:“你是‘黑的’,還是‘死過的’?”
我答:“zx03。”
他愣了下,然後笑出聲來:“原來是瘋子。坐好了,歡迎回家。”
汙水城沒有“門”。
它沒有門牌、沒有界限、沒有紅綠燈。
你隻有在看到第一排鐵皮屋被焊死的門窗、第一處廢水溝裏浮起的塑料人形,才意識到:
“我到了。”
城裏約莫三百人,最早的是“十三個未歸工”,後來一個一個像潮水般擠進來。
這裏沒有政府水電,隻有拉線接的盜電柱;沒有官方糧食,靠賣廢鐵和偷菜市垃圾桶活命。
我一進城,就被幾雙警惕的眼盯住。
一個獨眼中年人走出來,身上紋著錯位的編碼:“p172”。
他問:“你是新來的?”
我說:“我是淨空。”
他嘴角一哆嗦:“我聽說過你。”
“你是那個,把錄音傳出去的。”
“那個,號是zx03的——瘋子。”
我點頭。
他沉默兩秒,說:“你想住哪?這邊隻分兩種人——不說話的,和講真話的。”
我說:“我來講真話。”
他給我騰了一個“鐵皮位”,就在棚區中段偏西,靠近一個早年倒閉工廠的磚牆。
我用三塊木板、一張帆布拚出一張床。
晚上,我坐在床上,用煤油燈點亮手邊的筆記本。
我寫下:
“汙水城,第一晚。見編號p172、編號q08、編號x109……”
他們一個個像幽靈一樣活著,白天不說話,晚上才會聚到鐵鍋旁,喝兩口稀粥,說幾句“沒被聽到”的話。
有一次,x109說:
“我老婆不知道我還活著。”
p172接話:“我女兒以為我坐牢了。”
q08隻是笑,嘴角裂著,卻從不說話。
我在角落問他們:“你們願不願意講講你們的事?”
他們一開始拒絕。
後來我遞上煙、粥、水,一點點換來他們的記憶殘片。
第七天晚上,我們圍坐在一塊舊木桌旁,我說:
“我要開一個‘講真話的人小組’。”
“不是控訴,不是揭露。”
“隻是講。講我們被關過的地、簽過的字、被編號過的那一瞬間的想法。”
“如果你們什麽都不說,外麵的人就會以為你們從來沒活過。”
p172盯著我:“講了有用嗎?”
我說:“講沒用。但不講,你就連‘沒用’都沒了。”
於是,我們開始第一次“夜話”。
十一個人,每人講五分鍾。
第一個是p172,他說他當年被判“p類棄用”時,還在產線上,正值績效衝刺,被人故意關電閘,被係統記錄為“危險失控者”。
第二個是q08,她是女生,嗓子破了,手上有縫線傷口,她隻說了一句:
“我瘋過,但我醒了。你們還記得我名字嗎?”
沒人記得。
她笑了。
第三個是x109,他說他假死後去看了自己老婆一眼,結果被她親口告訴鄰居:“那個死鬼終於死了。”
他沒再回家。
他說:“我死了是對的。”
第四個,是我。
我站在燭光下,看著他們,喉嚨發幹。
我說:
“我不想死。”
“我逃出來,不是為了活,是為了把那些死去的人一個一個拉出來,寫上名字。”
“如果我連這點都做不到,那我白叫‘淨空’。”
我不知道他們信不信。
但那天之後,有人悄悄塞給我一張紙:
上麵寫著三個編號——
“z037:老周”
“p088:林妹”
“q11x:小馮”
後麵寫了一行字:
“他們都還活著,隻是藏在比我們更深的地方。”
我知道,這場戰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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