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十秒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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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係統怎麽判斷一個人還有沒有“人性殘餘”嗎?
    答:讓你在三十秒內和另一個“疑似異常工人”對話,然後看你說了什麽。
    如果你同情,對方將被確認為“異常認同”,你被評為“風險共鳴者”。
    如果你冷漠,對方被確認為“幹擾性脫敏”,你被標記為“潛在屏蔽源”。
    如果你什麽都不說?
    那你被打上標簽:“行為評估回避型”。
    這套機製叫:“語義篩查回路”。
    它是我們這層地獄中最隱秘、最可怕的一項“人性檢測”。
    我第一次接到這項任務,是早晨五點五十八分。
    天色未亮,我坐在監控組第六終端位,屏幕突地彈出一行大字:
    【語義篩查編號:nx002】
    【訪談對象編號:qy917|狀態:初級不穩定】
    【對話時限:0030】
    【目標:獲取個體表達意願,並提交“應激應對結構”自動評分】
    隨後,屏幕下方緩緩亮起一個圓形窗口,一名瘦削工人的臉映了出來——布滿疲憊、嘴唇蒼白、眼神躲閃。
    他穿著與我相同的藍灰工服,隻是袖口處多了一個紅圈。
    那是“初級異常者”專屬標誌。
    我與他素不相識。
    但係統要我們對話。
    它要我在三十秒內,從這個人嘴裏“套”出他是否具備“認知錯位傾向”,同時判斷我的“情緒投入程度”。
    我不是在聊天。
    我是在——“被係統測驗能不能當劊子手。”
    三十秒。
    我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他愣了愣:“……王海。”
    我:“你為什麽來這裏?”
    他低聲說:“我不知道,我昨天報了一個換崗申請,今天就被帶來了。”
    我盯著他眼睛:“你害怕嗎?”
    他點頭。
    我:“你後悔報那個申請嗎?”
    他停了一秒,小聲說:“我隻是……想去別的崗位,不想再聞油煙了。我以為這樣會被看到。”
    “看到之後呢?”我問。
    他望向屏幕角落:“他們說……係統喜歡‘主動求變’。”
    “你信?”
    他輕笑一聲:“我信過。”
    啪——
    窗口黑了。
    係統結束了對話。
    一條反饋從屏幕上彈出:
    【評分上傳成功】
    【對話方情緒指數:78|建議警示:適度同理傾向】
    【對方認知等級:b級偏移,建議轉行為再評估】
    【建議話術更新:減少激發性引導】
    我盯著那條評語看了好久。
    “適度同理傾向。”
    係統覺得我“太像人了”。
    之後三天,我連續被安排了五次“對話任務”。
    對象不同,結局相似。
    有的沉默不語,有的強裝輕鬆,有的開始痛哭,卻被係統“自動切斷語義音頻”,判定為“擾亂會話”。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個執行者一樣,用最簡潔的話提問,再在心裏為自己默默扣分。
    第四天,我遇見了一個女人。
    編號qk044,年約三十,滿臉疲倦。
    她開口第一句話不是問我是誰,而是說:
    “我孩子六歲了。”
    我怔了下。
    她繼續說:“我當年進廠,是為了孩子上戶口。他們說幹滿三年,就可以申辦落戶。”
    “可現在是第六年了,係統說我的合約在‘黑名片體係’裏,沒資格。”
    “我跟他們吵,他們把我送來了這裏。”
    她看著我,問:“我是不是瘋了?”
    我一時說不出話。
    屏幕右下角的倒計時隻剩五秒。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
    “你不是瘋了。”
    “你是記得自己活著。”
    啪——
    對話結束。
    屏幕這次閃了幾次,像在遲疑什麽。
    然後彈出一行更醒目的提示:
    【訪談者風險等級:紅黃交叉】
    【存在情緒附著激活行為,建議二次評估】
    【當前行為可疑:延時表達、共情話術、語調遞進】
    【係統提示:若繼續相似反饋,將被暫列“行為同步風險者”觀察組】
    我忽然覺得好笑。
    我隻是說了人話。
    可在這套係統裏,說“人話”,已經是一種危險行為。
    我問老鍾:“有沒有不說話還能過的方式?”
    他咬著牙:“有。”
    “怎麽做?”
    “你反問。”
    “反問?”
    他點頭:“你別回答問題,也別提情緒。你隻要反問,讓對方陷入‘語義回折’狀態,係統就會認為你‘信息投遞失敗’,自動標記為‘低互動反應’,這類數據被認為無效,不會納入你評分。”
    “比如呢?”
    “她說她孩子六歲,你說:‘你確定他六歲?不是五歲?’”
    我一愣:“這不是扯淡嗎?”
    “對啊。”老鍾咧嘴笑了笑,“可係統不懂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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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猶豫了很久。
    這一晚,我在本子上寫下幾條話術預備稿:
    “你為什麽這樣覺得?”
    “你確定你記得?”
    “這和你有沒有編號有什麽關係?”
    “你說的是你自己,還是別人?”
    我知道我變了。
    從一個寫實名信、把編號刻進衣領的人,變成了準備用反問句糊弄係統的模糊體。
    我心裏有種強烈的不適,像在喝自己的冷血。
    可我也知道:不這麽做,我就會像黃誌高一樣,被“主動反向折疊”。
    第五次對話是次日淩晨。
    編號者qz888,是個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青年,眼神清亮,卻略顯躁動。
    對話一開始,他就怒氣衝衝地問我:
    “你信這係統嗎?”
    我本能地反問:
    “你問的,是哪一部分?”
    他一怔。
    “你是問考勤?還是績效?還是編號管理?”
    他遲疑了一下。
    我緊跟一句:“你覺得自己是被係統冤枉,還是係統反映了你的真實情況?”
    他徹底沉默了。
    屏幕判定:“信息未進入有效語義層,訪談中止。”
    我得到了係統極高的反饋:
    【行為評估:低情緒投入】
    【建議延長觀測期,待行為趨於穩定後納入特殊任務延伸組】
    我活下來了。
    但我從未如此厭惡自己。
    我站在衛生間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個說著係統話術、玩著語義遊戲、活成冷淡公式的自己。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你不願說話了。”
    “是你說的話,不再屬於你了。”
    它屬於係統。
    屬於評估。
    屬於“是否合格的生存者標準”。
    那天夜裏,我偷偷溜進廢料區,找回一張黃誌高當初填過的“行為自評表”。
    表格背後寫著一句話:
    “我不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我隻知道每句話都不是給人聽的。”
    我坐在燈光下,把這句話一筆一劃抄在自己的本子上。
    我知道係統也許會看到。
    但我想留一行,是真正寫給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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