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瘋者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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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係統沒有舉行任何形式的追悼會。
    編號qs001的“死亡”,僅僅是一次“邏輯流崩斷”後的數據清除。
    整個療養組沒有接到任何“屍體清理”的通知,也沒有書麵說明死因,更沒有任何文件描述那場“跳樓事件”的過程。
    可我們知道,他死了。
    我們這些瘋者,記憶的方式和係統不一樣。
    我們不需要屍體,不需要眼淚,也不需要墓碑。
    我們隻需要——“記住編號”。
    那天早上五點三十三分,天才微微泛亮,係統剛剛重新上線第三區清洗指令。
    鄭天柱提前醒來,從被褥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髒紙條。
    那是我留給他的。
    “如果我死了,不要替我哭。”
    “替我記住——還有誰,沒死。”
    他盯著這幾行字看了很久,就像看著一盞已經熄滅的燈,心裏卻還存著光。
    然後,他解下腰帶上的一段殘舊塑膠線,緊緊係在手腕上,握拳,用力敲了地磚三下。
    那是瘋者的語法,代表“編號終止”。
    馬舌聽到聲音,從床上緩緩坐起,走到大廳中央。
    他沒說話,隻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煤筆,走到食堂那塊鏽跡斑斑的鐵皮台麵前,顫顫地寫下一行字:
    “qs001,終止邏輯編號,送入瘋者集記。”
    那,是我們瘋者世界的紀念碑。
    送別儀式開始。
    沒人說話。
    我們排成一列,每個人手裏都攥著一小張撕下的餐巾紙。
    有的紙上寫著qs001,有的畫著一個簡單的梯子,有的幹脆隻是一塊空白。
    空白,在我們瘋者的語法中,是最沉重的文字。
    它代表一個人已經徹底消失,連“記號”都無法留下,隻剩下一個“空”。
    鄭天柱走上前,打開了他床底下那個封存多年的鐵盒。
    那是我們瘋者專門存放“廢編號資料”的地方。
    裏麵滿是寫有亂碼、廢編號、被刪除姓名的碎紙條。
    他將我當初留下的那張偽造的編號卡,輕輕放進去。
    啪嗒一聲,那是我們瘋者的“封棺”儀式。
    與此同時,阿妹正在第四機房,與係統後台終端對接。
    她正在模擬qs001的“事故歸檔”:
    跳樓點位截圖——偽造。
    行為時間軌跡——斷點插入。
    死亡編號卡殘片——從廢檔案中調取。
    整個“死亡過程”的痕跡,被她悄無聲息地重塑成一場真實的“事故”。
    她的手在發抖,掌心滿是冷汗。
    可她眼神無比冷靜,咬著牙,按下最後一鍵。
    屏幕彈出提示:
    “編號qs001 · 死亡信息審核完成。”
    “係統注銷成功。”
    “數據清除中,請勿關閉窗口。”
    她抹去眼角的淚水,對著顯示器輕聲說:
    “你自由了……你真的自由了。”
    送別還在繼續。
    馬舌讓我們每一個人將手中的紙片折疊四次,投入那個鐵盒。
    最後一個是吳秋葉。
    幾天前她還瘋瘋癲癲地自言自語。
    但那天,她站在鐵皮台前,一言不發,隻在手心寫了三個字:
    “他活過。”
    瘋者的語法裏,“活過”不是過去時,而是一種最強烈的存在承認。
    哪怕他現在死了,隻要被記住,他就“活著”。
    瘋者不要現實認同,隻求不要被過去否認。
    鄭天柱把鐵盒重新鎖好,藏回床底。
    我們沒有火葬,也沒有土葬。
    我們隻有這一種送葬方式:收起。
    收起記憶,藏進盒子。
    盒子就是墳墓。
    係統可以清除編號,但瘋者的盒子,會一直記得他們。
    我的名字、紙條、舊卡、圖紙……都躺在那隻盒子裏。
    還有我留給瘋者們的一句話:
    “瘋,不是病。”
    “瘋,是你還想活著的證明。”
    三天後,係統重新整理療養組二號艙,準備迎接下一批“觀察員”。
    一位程序員在清理後台數據時突然愣住:
    “奇怪,qs001的記錄,怎麽一點痕跡都沒有?”
    他撓了撓頭:“真像沒活過。”
    另一位主管笑道:“真瘋的人,死得都很徹底。”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有一群瘋子,正在把這些“死得徹底的人”一一記錄下來。
    一筆一劃地,寫進瘋者語法的詞典裏。
    而我,就在南境城邊一棟破舊小樓裏,盯著陽光透進來的灰塵發呆。
    我躺在一張發黴的木板床上,身邊是一支筆,幾張紙。
    我已經三天沒出門。
    我要“死幹淨”。
    直到這個新造的身份,徹底融入“非法生存者”網絡,我才能動。
    可我沒閑著。
    我寫,拚命寫。
    一筆一劃地寫下那一百個編號的名字。
    他們有的瘋了,有的死了,有的連名字都不許再被提。
    可我記得他們。
    我將他們的編號一一翻譯成姓名,把他們的事件,按照瘋者的邏輯重新記錄。
    我給這份筆記起了個名字——
    《編號幸存者對照錄》。
    不是為了出版。
    而是為了哪怕有一天,哪怕一個人,哪怕在多年之後,能讀到他們的名字。
    那時,他們才真正“被送葬”。
    瘋者的送葬,不會結束。
    隻要編號係統還在清除,我們就必須繼續“收起”。
    我知道這一點。
    所以當我寫到最後一行時,筆尖在紙上頓了好久。
    我輕聲說:
    “對不起。”
    “我還不能休息。”
    “我還沒把你們的真名,一個一個,送出門。”
    如需將這章命名或插入前後章節編號,我也可以繼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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