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許你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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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用一支斷了頭的圓珠筆,在一張牛皮紙背麵,寫下了那17個編號。
我和林澈圍坐在宿舍破桌前,他低聲道:“這紙不能出門,不然你明天就上廣播了。”
我問:“廣播裏說什麽?”
“說你跳樓,說你精神失常,說你涉嫌暴力煽動,說你偽造身份,說你從未存在。”他一口氣說完,手指在桌麵輕輕點著,像在敲死人頭。
我笑了:“你這像背經文。”
他搖頭:“這是我記的‘編號者後遺言’,每一條都是真的。”
“他們都說過這些?”
“不,是廠方替他們說的。”林澈咬了下嘴唇,聲音壓到極低,“你能想象嗎,一個人死了,他的最後一句話,不是他自己說的,是係統代他說的。”
中午,我獨自前往南境檔案臨時登記站,那是城中村合規製度改革的一部分,表麵處理無證打工者的數據整理,實則是一次“身份撿漏”——誰有空號,誰搶得快。
我排在第七個。
前麵一個頭發斑白的工人,小聲對窗口的人說:“我兒子死了,但他身份證還在,我用他的。”
工作人員連頭都不抬:“關係?死亡證明?授權書?”
那人哆哆嗦嗦掏出一張褪色紅本子。
“下一個。”窗口冰冷作響。
輪到我。
我遞上臨時工工卡,壓低聲音:“我想登記一份舊編號的人名。”
窗口女人抬頭:“什麽叫‘舊編號’?”
我說:“就是……他以前在廠裏,有過編號,但被注銷了。”
她盯著我幾秒,伸手按了一個鍵。隔壁櫃台走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他微笑著邀請我去隔間裏“協助理解登記流程”。
小房間裏,我坐在鋁合椅子上,對麵是那人和另一個身穿便服但帶廠徽的青年。
“你怎麽知道他有過編號?”
“我在堆料山撿到編號卡。”我坦白。
“你想給他登記實名?”
“是。”
他們對視一眼,那青年輕聲說:“你知道,係統默認‘編號注銷’即代表——人已廢。”
我看著他:“可他還活著,他在瘋者組。”
他冷冷一笑:“你說你是誰?”
我沉默。
中年人歎了口氣:“我們理解你有同理心,可有時候——給死人起名,就是謀殺。”
“什麽意思?”
他一字一句:“係統設有安全清除機製。若一個‘注銷編號’的人,被主動實名登記為在世,將自動觸發排查機製——他,會被再次清除。”
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坐在原地。
“我以為……起名,是救命。”我低聲說。
那青年淡淡答:“不許你叫他的名字,是為了讓他活著。”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瘋者們為何一直不敢說自己是誰。他們怕的不是忘記自己,而是有人突然記起。
記起,等於叫醒係統。
而係統,一旦覺醒,就會動手。
我回到宿舍,林澈正趴在地上畫地圖。他仰起臉:“你去了?”
我點頭。
“結果呢?”
我坐下,脫口而出:“我什麽也沒登記。”
“對。”他拍了拍地,“你做對了。”
“可我覺得,我像個懦夫。”
“懦夫才會活。”他忽然笑了,“瘋者教給我們一個道理:在這個係統裏,你不是瘋了,而是太清醒。”
我閉上眼,想起老六在風口邊說的那句:“你要翻身,得先變成‘他們’。”
可我現在連“他們”的名字,都不敢叫。
淩晨兩點,宿舍外響起警報聲,是廠區高層布控的巡邏車在搜人。
林澈拉著我鑽進下水井。
水井黑得像死人眼,我背靠潮濕的水泥壁,耳邊是他喘息的聲音。
“還記得劉乾嗎?”
“記得。”
“如果你去登記他,他會死第二次。”
我閉上眼,想起那天在冷庫門口寫下的那句:“我看見你了。”
那不是解救,那是暴露。
我低聲說:“我們該怎麽辦?”
林澈從懷裏掏出一小塊銘牌碎片,上麵模糊可見兩個字母:“q—”
“我們給他們一個不被識別的新編號。”
我看著他:“你是說?”
“編號,不是係統的專屬。我們也可以建立自己的編號係統——一個隻在地下存在、沒有數據聯通、無法匹配查殺的體係。”
我看著那片碎金屬,仿佛看見一群不肯死的人在沉默中吼叫。
清晨,我們回到宿舍。他把一張破桌推翻,在桌麵背後寫下:
地下編號工程 · 第一版
起始編號:x00001
命名者:淨空/林澈
我們決定——從此刻起,為每一個“活著但不能叫名字的人”,起一個新編號。
他們不能實名,那我們就給他們匿名的光。
那光,是我們手寫的,是不會被係統識別的,是不會觸發殺機的。
那光,是在垃圾山裏爬出的希望。
晚上,我在那張表下寫下一句:
我們不是想對抗整個世界,我們隻是想讓一些人,活著被記得。
那一夜,我終於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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