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地下記錄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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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走進北倉街49號那個破敗小巷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不是一個能輕易退出的世界。
那天夜裏,林澈帶我走進那處地下入口,舊地鐵隧道的門鎖早已鏽死,他隻用了兩下撬棍,便將鐵門打開,一道夾著土腥氣和黴味的風從下方撲麵而來。他回頭看我,眼中帶著一絲詭異的笑:“你準備好了嗎?你要的答案,就在下麵。”
我沒有說話,隻點了點頭。心髒卻在那一刻狂跳不止。
我們一前一後順著鐵梯子往下爬,梯子吱呀作響,仿佛一根枯骨吊橋,每踩一下,就提醒你——“下麵,是地獄。”
地鐵站早已廢棄。照明靠的是民用蓄電池改裝的小型風力發電機,一圈圈電纜像黑蛇盤在牆上,空氣中彌漫著輕微的電油味。走道盡頭,一道推拉門前,坐著一個半瞎的老頭,正在烘著手上的酒精爐。林澈輕聲說:“他叫老隋,是這的記錄員。”
“記錄什麽?”
林澈沒回答,而是直接拉開那道門。
我以為我會看到某種秘密辦公係統,哪怕是破舊電腦、紙質檔案、老舊照相機,可我沒想到,會是一麵牆。
整整一麵牆,從上到下,貼滿了照片。
沒有一張是彩色的。
照片上有老人、少年、女人、孩子,有人笑著,有人哭著,有人麵無表情地望著鏡頭——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照片下方都寫著一句話:
“他存在過。”
我的腳在那一刻像被什麽絆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牆的角落貼著我自己的一張背影照,照片拍得模糊,左上角卻清清楚楚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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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澈似乎早知道我會有反應,拍拍我的肩:“驚訝?這堵牆叫‘存在之牆’,所有被係統刪掉的人,我們都會替他們留下最後一張存在的證明。”
“這是誰拍的?”
“有的是我們自己拍的,有的是家屬偷偷寄來的,還有的是從廠內泄出來的數據快照。”
他頓了頓:“也有幾個……是你拍的。”
我抬頭,望見了那一張張曾在夢中出現過的臉。
劉乾,小翠,老楊,董姐,許洪亮,馬舌……
他們都在牆上,仿佛從未離開。
老隋站在屋角咳了一聲,說:“我女兒也在這堵牆上。她是qb213。我給她拍的這張照片,是她出事前一天,穿著工廠發的藍色工衣,還在笑。我再沒見過她笑。”
我轉過頭,看見他眼中那種緩慢沉澱下去的痛,不是哭,不是悲,是一種徹骨的安靜。
“你說過你是記錄員。你記錄的,是這些照片嗎?”
老隋擺擺手,從桌下摸出一本厚厚的紙質檔案簿,丟到我麵前。
“我記錄的,是他們的故事。”
我翻開第一頁,是劉乾。
不是編號,不是工號,不是事故編號,而是從他最早入廠的那一年、哪個地方、什麽崗位,寫得清清楚楚。字跡歪歪斜斜,但每一筆都像是在紙上釘釘子。
我翻到下一頁,是小翠。
“她小時候家裏窮,中學沒讀完就去打工,剛進廠那年才17歲,喜歡藍色,每次發工衣都偷偷換成藍的。後來她……你知道。”
我默默地合上了檔案。
林澈說:“這些資料,我們叫它‘地下記錄站’,隻有一份,不上傳,不分享,隻存活在這裏。隻要還在,就證明他們還活著。”
“但這些有什麽用呢?”我喃喃問,“如果沒人知道,沒人傳播,沒人承認……那他們的名字也就隻是寫在牆上的幾滴墨水。”
老隋抬起頭,目光炯炯:“年輕人,你想錯了。有時候,留下名字的意義,不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知道;而是為了讓係統不能裝作他們從沒活過。”
我猛地意識到,這不是什麽追責,不是什麽抗議,這是對抗“數據抹殺”的唯一方式。
讓他們活在故事裏,在牆上,在檔案裏,在每一個還記得他們的人的心裏。
我從懷裏取出那張編號卡——qf193,劉乾的。
我把它遞給老隋,他接過,鄭重地貼到牆上的一個空位旁,然後在下方寫下:
qf193 劉乾 廢料區冷庫事故 自願替班殉職 “他不是逃走,他是被係統焊死。”
我看著那一行字,一字一句,像在往係統的鋼骨裏,釘下了人類的溫度。
林澈在我身旁低聲道:“你現在知道我們‘回音者’的意義了嗎?”
我點了點頭。
“我們不是反抗者,不是暴民,不是黑客。我們是——回音。”
“什麽回音?”
“當係統說:‘他不存在’的時候,世界還需要有個聲音回答:‘他存在過。’”
我看著牆上的照片,第一次明白了,這個城市地下深處,有一群人,用盡全部卑微的力氣,維護著這個時代最基礎的尊嚴。
不是讓他們活下去,而是——讓他們不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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