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正殿內，氣氛莊重而肅穆。邵明珠端坐主位，少年天子司馬鄴坐於稍側。階下，以靳準、劉殷為首，數十名歸順的劉漢官員身著嶄新的晉朝官服，垂手肅立，神情各異，有忐忑，有期待，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們曾是匈奴漢國的臣子，如今卻站在了勝利者的殿堂。他們的命運，家族的榮辱，都係於殿上那位年輕太傅的一念之間。
    邵明珠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眾人，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銳利。他深知，平陽初定，山西未穩，安撫這些降臣，收攏人心，至關重要。他們熟悉地方事務，在漢人中頗有影響力，用好他們，能迅速穩定局麵；用不好，則可能成為隱患。
    “諸位。”邵明珠的聲音沉穩有力，打破了殿內的沉寂，“平陽已定，偽漢覆滅。爾等能棄暗投明，歸順大晉，實乃明智之舉！本公……代陛下，歡迎諸位！”
    “謝太傅！謝陛下！”眾官員齊聲應道，聲音帶著一絲恭敬和激動。
    邵明珠微微頷首，目光首先落在靳準身上：“靳準！”
    “臣在！”靳準連忙上前一步，躬身應道，心中既緊張又期待。
    “你獻城有功，擒賊有勞，本公……記在心裏。”邵明珠的聲音帶著一絲讚許，“然……你身為偽漢大司空，位高權重，驟然擢升，恐難服眾。且我大晉三公之位，皆已有主，不可輕動。”
    靳準心中一緊，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隻是恭敬道：“臣……不敢奢求高位！但憑太傅安排！”
    邵明珠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本公……擢升你為工部侍郎！加開府儀同三司！賜爵平陽伯！食邑五百戶！”
    工部侍郎！正四品！雖然比他在偽漢的大司空從一品）低了不少，但工部掌管營造、水利、屯田等實務，權力不小！更重要的是“開府儀同三司”！這是從一品大員的加銜！位同三公！雖然無實權，但地位尊崇！再加上一個伯爵！食邑五百戶！這……這簡直是天大的恩典！遠超靳準的預期！
    靳準瞬間狂喜！連忙跪地叩首：“臣靳準！叩謝太傅隆恩！叩謝陛下隆恩！太傅厚愛！臣……萬死難報！定當竭盡全力！為大晉！為太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邵明珠滿意地點點頭：“平身吧。工部事務繁雜，尤其山西百廢待興，修葺城池，疏通河道，安撫流民，皆需用心。望你好自為之，莫負本公期望！”
    “臣遵旨！定不負太傅重托！”靳準激動地起身，退到一旁，臉上洋溢著難以抑製的喜色。
    邵明珠的目光轉向劉殷：“劉殷！”
    “老臣在！”劉殷連忙上前，心中同樣忐忑。
    “你身為偽漢大司徒，亦曾位極人臣。然……你審時度勢，勸諫皇後歸順，於國有功。且你乃漢人，飽讀詩書，精通禮法。”邵明珠的聲音帶著一絲溫和，“本公擢升你為國子監祭酒！加金紫光祿大夫！賜爵安邑侯！食邑三百戶！”
    國子監祭酒！從三品！掌管國家最高學府！地位清貴！雖無實權，但聲望極高！尤其適合劉殷這種前朝老臣！金紫光祿大夫！同樣是位同三公的加銜！再加上一個侯爵！食邑三百戶！這……這同樣是優渥的封賞！
    劉殷老淚縱橫！他本以為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沒想到還能得此高位！他顫巍巍地跪地叩首：“老臣……劉殷！叩謝太傅天恩！叩謝陛下天恩！太傅仁德！老臣……感激涕零！定當竭盡所能！教導學子！弘揚聖學！為大晉培養棟梁之才！”
    “平身。”邵明珠示意他起身，“國子監乃育才重地，望你秉持公心，不負所托。”
    “老臣遵旨！”劉殷激動地退下。
    邵明珠的目光掃向其他官員：“王朗！”
    “臣在！”
    “擢升你為戶部郎中！加朝議大夫！”
    “臣謝太傅隆恩！”
    “陳平！”
    “臣在！”
    “擢升你為禮部員外郎！加奉議大夫！”
    “臣謝太傅隆恩！”
    “張謙！”
    “臣在！”
    “擢升你為刑部主事！加承務郎！”
    “臣謝太傅隆恩！”
    邵明珠一一念出名字，根據他們在偽漢的官職、才能以及歸順後的表現，或升或降，或平調，皆授予晉朝官職，品秩大多在四品至六品之間，多為各部郎中、員外郎、主事等中層職位。同時，幾乎人人都有加銜，如朝議大夫從四品）、奉議大夫從五品）、承務郎從六品）等，以示恩寵。部分功勞顯著者，還賜予了男爵、縣子等低等爵位，食邑百戶不等。
    雖然官職品級普遍低於他們在偽漢時的地位，但能保住性命，獲得晉朝官職，還有加銜爵位，已是莫大的恩典。階下官員無不感激涕零，紛紛跪地謝恩，山呼萬歲！殿內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邵明珠看著階下感恩戴德的官員，心中了然。他並非吝嗇高位，而是深知權力平衡之道。大晉的三公九卿之位，早已被溫嶠、趙翔、和嶠、廖毅、張韜、等心腹重臣占據，位置已滿，不可輕動。六部尚書之位，也由晉朝舊臣和心腹謀士擔任。尚書仆射之位，他早已內定留給自己的心腹、未來的大才——羊昀！此人有能力、有擔當、務實，便早已預留此位。
    這些降臣，初來乍到，寸功未立，能得中層實職，已是破格提拔。加銜爵位，則是安撫人心，彰顯恩寵。待他們日後立下功勞，再行擢升不遲。
    “諸位！”邵明珠的聲音再次響起，壓下了殿內的喧嘩，“爾等既受大晉官職，便當恪盡職守！勤勉王事！為大晉效力！為陛下盡忠！”
    他目光如電，掃視眾人，聲音帶著一絲威嚴：“本公保爾等身家性命！保爾等富貴榮華！但爾等也需謹記！若敢陽奉陰違！結黨營私！勾結匈奴殘部！禍亂地方！本公定斬不饒！誅滅九族！絕不留情！”
    “臣等不敢！臣等定當謹遵太傅教誨！忠心耿耿！恪盡職守！”眾官員齊聲應道，聲音帶著敬畏和惶恐。
    “好！”邵明珠滿意地點點頭，“平身吧。各自赴任，用心辦事。本公拭目以待！”
    “謝太傅！謝陛下！”眾官員再次叩謝，然後懷著複雜的心情，依次退出殿外。
    殿內隻剩下邵明珠和司馬鄴。司馬鄴看著那些離去的背影，小臉上帶著一絲好奇和不解：“老師，他們真的會忠心嗎？”
    邵明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陛下，人心難測。但隻要本公在一天，給他們足夠的利益和威懾，他們就會是忠心的臣子。至於將來……就看他們自己的選擇了。”
    戶部臨時衙署內，氣氛凝重而充滿肅殺之氣。張韜端坐主位，此刻神情平靜，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左手邊坐著遼西公段疾陸眷，一身戎裝，眼神冷冽，如同出鞘的利刃，散發著無形的壓迫感。右手邊則是新任工部侍郎、平陽伯靳準，他臉上帶著一絲謙卑和忐忑，眼神深處卻藏著不易察覺的精明。
    邵明珠的命令已經下達：由張韜全權負責山西“攤丁入畝”新政的推行！段疾陸眷率部配合，武力彈壓！靳準則負責具體執行，利用其熟悉山西地方情況的優勢，配合張韜行動！
    “張侍中！段公！”靳準率先開口，姿態放得很低，“太傅將此重任交予我等，實乃天恩浩蕩！不知張侍中有何具體方略？下官定當竭盡全力，配合行事！”
    張韜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動作從容不迫，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靳侍郎客氣了。新政推行，千頭萬緒，然其核心無非兩點：清丈田畝！清查丁口！”
    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視靳準：“靳侍郎在偽漢時，位居大司空，掌管度支、營造、戶籍、田畝！對山西世家豪強之田產、隱匿之丁口，想必了如指掌吧？”
    靳準心中一凜！來了！果然是要拿他當刀子使！他臉上堆起苦笑：“張侍中明鑒！下官確實略知一二。然山西世家盤根錯節，關係複雜，隱匿田畝丁口，手段繁多，下官也未必能盡知……”
    “無妨！”張韜擺擺手，打斷了他的推脫，聲音帶著一絲冷意，“靳侍郎隻需將你所知的那些膽大包天！隱匿田畝最多！藏匿丁口最甚！且最不把朝廷放在眼裏的世家豪強名單，列出來即可！”
    他目光轉向段疾陸眷，聲音陡然轉厲：“至於如何讓他們乖乖交出隱匿的田畝丁口，那就是段公的事了！”
    段疾陸眷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腰間的刀柄，發出沉悶的聲響：“張侍中放心！本公最擅長的就是讓不聽話的人聽話！誰敢阻撓新政！誰敢隱匿不報！本公就讓他知道知道，什麽叫王法如爐！什麽叫鐵血無情！”
    他看向靳準，眼神如同看一隻待宰的羔羊：“靳侍郎！名單！要快！要準！要狠！別給本公抓錯了人！”
    靳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知道，段疾陸眷這話，既是說給那些世家聽的，更是說給他聽的！名單，就是投名狀！也是催命符！列誰？不列誰？列輕了？列重了？都可能是死路一條！
    他強作鎮定，躬身道：“段公放心！下官定當盡力！隻是此事牽扯甚廣，若……若激起民變或世家反彈……”
    “反彈？”張韜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靳侍郎多慮了！有段公的鐵騎在！有太傅的雷霆手段在！誰敢反彈？太原城下八萬匈奴鐵騎灰飛煙滅！平陽城內四萬降卒坑殺殆盡！這……就是前車之鑒！本官倒要看看，山西這些世家豪強，有幾個腦袋夠段公砍的？！”
    靳準身體一顫！臉色瞬間煞白！他當然知道那場坑殺！那血淋淋的場景，至今仍是平陽城揮之不去的噩夢！張韜這是在赤裸裸地警告他！也是在警告那些世家！
    張韜看著靳準驚懼的表情，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溫和了一些，帶著一絲循循善誘：“靳侍郎，你也不必過於擔憂。太傅是明事理的人。你活捉劉聰！獻城有功！這些……太傅都記在心裏！所以才封你為工部侍郎！平陽伯！這是天大的恩典！”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一絲蠱惑人心的意味：“靳侍郎可知……我大晉朝廷三公之位尚缺一人？”
    靳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三公？！司空？！那可是位極人臣的頂級高位！他……他難道……
    張韜看著靳準的反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司空之位……虛懸已久！非德高望重、功勳卓著者不可居之！太傅為何隻封你為工部侍郎？為何不直接擢升你入中樞？”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如同魔咒般鑽入靳準耳中：“那是因為，太傅在給你機會！一個證明你靳準配得上那司空之位的機會！”
    “此次攤丁入畝！推行新政！便是太傅對你的考驗！也是你唯一的機會！”張韜的聲音斬釘截鐵，“你若能將此事辦得漂漂亮亮！將山西的田畝丁口查得清清楚楚！將那些阻撓新政的蛀蟲連根拔起！掃清障礙！立下這安邦定國的不世之功！”
    張韜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誘惑：“那麽！待新政功成之日！便是你靳準入主司空府！位列三公！光耀門楣之時！太傅，絕不會虧待有功之臣！更不會虧待忠心耿耿的平陽伯！”
    司空！位列三公！光耀門楣！
    這幾個字如同重錘般狠狠砸在靳準心上！他呼吸瞬間急促起來！眼中充滿了狂熱和貪婪！司空！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是他靳氏家族前所未有的巔峰！
    他當然知道張韜是在畫大餅！是在利用他！是在把他推出去當替罪羊！讓他去得罪山西所有的世家豪強！讓他去背負罵名！讓他去幹那些髒活累活！
    可是……他有什麽選擇嗎？
    他靳準！獻城投降！活捉劉聰！早已背上了“背主”的罵名！在山西世家眼中，他早已是臭不可聞的叛徒！他唯一的生路！唯一的希望！就是死死抱住邵明珠這條大腿！抱緊張韜這根粗腿！隻有立下大功！隻有證明自己的價值！他靳家！才能在這新朝立足！才能有未來！
    否則……一旦失去利用價值或者稍有差池，段疾陸眷腰間的刀隨時可能砍在他的脖子上！太原城外那四萬匈奴降卒的坑，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靳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站起身，對著張韜和段疾陸眷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和狂熱：
    “張侍中！段公！下官……明白了！”
    “太傅天恩！下官萬死難報！”
    “這攤丁入畝！新政推行！下官責無旁貸！”
    “下官定當竭盡全力！清丈田畝！清查丁口！絕不姑息！絕不手軟！”
    “下官這就去整理名單！將那些膽敢隱匿田畝丁口！阻撓新政！禍國殃民的世家蛀蟲！一一揪出來！”
    “段公！”靳準轉向段疾陸眷，眼中閃爍著狠辣的光芒，“名單一到！下官願親自帶路！配合段公緝拿要犯！抄沒家產！以儆效尤！絕不讓一個蛀蟲逍遙法外！”
    段疾陸眷看著靳準那副豁出去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點點頭：“好！靳侍郎！有膽識！本公就喜歡和痛快人打交道！名單一到！本公的鐵騎，隨時待命！”
    張韜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靳侍郎深明大義！實乃國之棟梁！太傅……果然沒有看錯人！此事若成！司空之位非靳侍郎莫屬！本公定當在太傅麵前，為靳侍郎美言！”
    “謝張侍中！謝段公！”靳準再次躬身，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激動，“下官這就去辦！定不負太傅期望！不負張侍中提攜！不負段公信任！”
    靳準說完，轉身大步離去，背影帶著一種悲壯和決絕。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靳準將徹底站在山西所有世家豪強的對立麵！成為邵明珠新政下，最鋒利也最血腥的那把刀！要麽踩著世家的屍骨，登上司空的寶座！要麽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張韜看著靳準離去的背影，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段疾陸眷則冷哼一聲：“一條好用的狗。”
    張韜微微一笑：“狗也好，刀也罷。能用就行。段公，接下來……就看你我的手段了。這山西是該好好洗一洗了！”
    段疾陸眷眼中寒光一閃：“張侍中放心！本公早已磨好了刀！就等著砍下幾顆人頭！給太傅獻禮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一場針對山西世家豪強的腥風血雨，即將在靳準的名單和段疾陸眷的鐵蹄下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