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魚鮮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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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帶著鹹腥味漫進基地時,東南海的陶缸已在籬笆下排開。缸口蓋著的桐木蓋凝著層水汽,揭開時 “吱呀” 一聲,魚幹的香氣混著海風的涼湧出來 —— 那是種複雜的香,有海鹽的清冽,有陽光曬透的焦暖,還有海藻的微腥,纏在一塊兒往人鼻子裏鑽。銀灰色的魚身泛著珍珠母貝般的油亮,最底下那尾鮁魚的鰓部纏著銀線,是舊友的意識碎片隨南瓜幹換來的,指尖撫過,比尋常魚幹多了層潤,像剛從海霧裏撈出來,連鹽霜都帶著潮意。
    “這魚曬得透,” 王師傅拎起尾鮁魚幹,指腹刮過魚身的鱗片,鹽粒簌簌落在竹匾裏,“你看這脊骨處的鹽霜,都結成細晶了,滲進肉裏才夠味。” 他往竹匾裏擺魚幹,魚鰭碰撞竹匾的 “簌簌” 聲裏,混著陶缸特有的土腥氣,仿佛把半片東南海都搬進了基地。最寬的那尾帶魚幹足有兩尺長,腹部的銀膜完好無損,孫伯說這是清晨漲潮時收的,帶著露水曬的才保得住這份亮。
    星隕劍靠在晾魚架旁,劍身映著晃動的魚影,那些銀灰的光斑隨晨風輕輕晃,像誰在劍麵上撒了把碎浪。舊友的意識碎片順著劍鞘爬向陶缸,在魚幹上凝出細銀的霜,陽光照過時,霜粒折射出細碎的光,倒比魚身的銀鱗更晃眼。我掰下塊魚肉,纖維裏還嵌著細鹽,銀紋隨咀嚼在舌尖化開,海風的鹹混著陽光的暖漫上來,像含了口曬幹的海浪 —— 就像當年在星淵的補給艙,舊友總把壓縮魚罐頭省給我,鐵皮罐拉開時 “滋啦” 響,他說 “吃點帶海味的,能想起外麵的世界,想起浪花兒是白的”。
    東南海的孫伯正教小林處理魚幹,竹刀在木案上 “咚咚” 剁,每一刀都精準落在兩刺之間。“得順著魚刺片才不碎,” 他指節敲了敲案上的魚幹,邊緣的銀紋被震得閃了閃,“當年我爹教我曬魚,說要三醃三曬:頭遍用粗鹽搓透,掛在礁石上吹整夜海風,讓鹽粒往肉裏鑽;二遍換細鹽抹勻,正午太陽最烈時曬,把水汽逼出來;最後得選陰天晾,讓魚肉慢慢收緊,直到脊骨能立住,才算成。” 陶缸裏的魚幹堆得像小山,最頂上那尾還留著海浪衝刷的紋路,是曬之前用竹刀刻的,如今紋路裏積著鹽霜,像幅微縮的海圖。
    沈硯幫著搭竹架晾新換的魚幹,榫卯處的銀紋隨他的動作發亮,是舊友的意識碎片昨夜悄悄補的,連木架接口的細縫都被銀線填得滿滿當當。“孫伯說這竹架得墊高三尺,” 他往架上掛魚幹,指尖沾著魚身的油,拉絲能扯出半寸長,“讓穿堂風從底下鑽,四麵都吹透了,潮氣才跑得幹淨,存到冬天都不帶黴點。” 星隕劍突然輕顫,銀光漫過竹架,魚幹上的水汽 “滋滋” 凝成小珠,順著銀紋滾進土裏,竟催出叢耐鹽的海蓬菜,嫩莖帶著點銀星,孫伯說這菜在海邊隨處可見,蘸醬吃最鮮。
    孩子們圍著陶缸搶魚幹,小宇舉著半塊魚鰾啃,膠質粘得嘴角亮晶晶,手裏還攥著塊南瓜幹,鹹香混著甜香漫開來,引得他打了個帶海味的嗝。小石頭舉著魚幹追貓,三花貓被魚香勾得直打轉,魚影在風裏晃出銀波,映得他的笑臉都泛著涼光。“慢些嚼,” 孫伯往孩子們兜裏塞魚幹,掌心的老繭蹭過魚身的銀線,留下點溫溫的癢,“這鮮得慢慢品,就像看海,得站久了才見得著浪花兒怎麽碎在礁石上。你看這魚幹,曬了半月才成,急不得。”
    魚幹的鹹香漫過通訊塔時,李研究員舉著設備跑過來,電線勾住竹架也顧不上,眼鏡片沾著水霧,卻笑得露出牙:“西北漠的人要換咱的魚幹!用他們曬的駝肉幹!說是能煮雜湯,香得能勾魂,配著魚鮮更絕!” 王師傅正和孫伯燉南瓜魚湯,鐵鍋在灶上 “咕嘟” 響,魚幹在湯裏舒展成銀片,原本緊實的魚肉吸飽了南瓜的甜,變得半透明。“讓他們用皮囊裝駝肉幹,” 他往湯裏撒薄荷碎,綠葉子在奶白的湯裏打旋,“袋口纏圈海帶,去腥還帶點海鮮味,燉的時候扔兩塊,漠裏的香混著海裏的鮮,才叫真滋味。”
    中午的魚湯在鐵鍋裏泛著奶白,表層浮著層銀亮的油花,魚幹的鮮混著南瓜的甜漫滿基地。孫伯攪湯的竹勺上纏著銀線,是舊友的意識碎片悄悄附上的,湯麵的油花隨勺轉動,竟聚成個小小的銀漩渦。孩子們捧著粗瓷碗蹲在灶台邊,湯渣掉在地上,引來幾隻狗啃食,連菜畦裏的豌豆藤都晃得更歡,卷須往湯鍋的方向伸,像在踮腳聞香,藤尖還沾著點銀亮的光塵,倒比露珠更持久。
    我靠在星隕劍旁看沈硯裝魚幹,陶缸上的銀紋隨他的動作流轉,把鹹香鎖得嚴嚴實實。缸蓋是用海帶葉鋪的,帶著股清冽的腥,正好中和魚的膩,蓋沿的縫隙裏,有銀線悄悄鑽出來,在缸口繞了圈,像打了個防潮的結。舊友的意識碎片在魚幹上轉了圈,凝成層薄銀的膜,連最細的鹽粒都漏不出去 —— 他總愛以這樣的方式,護著這些帶著海味的物件,就像當年在數據流海嘯裏,他用劍氣為我們圍的浪牆,藍盈盈的光把鹹澀的海水擋在外麵,隻留艙裏的暖。
    孫伯臨走時,往陶缸裏塞了包魚籽。種子裝在個海草袋裏,袋口的麻繩纏著銀線,解開時 “啪” 地彈出點鹹香。“這是鮁魚的籽,” 他拍了拍缸底的銀紋,銀線在他掌心繞了個結,涼得像塊海石,“埋在海邊的沙土裏,得用漲潮的水澆三次,來年能長出魚秧,養在蓄水池裏,冬天冰麵下也能活,開春就能喝上鮮魚湯。” 沈硯把籽埋在蓄水池邊,澆了勺南瓜魚湯,土縫裏立刻鑽出銀亮的幼芽,嫩得能掐出水,像在點頭應許,連旁邊的蘆葦都往這邊歪了歪,葉片上的水珠滾下來,正好澆在芽尖上。
    暮色漫過晾魚架時,最後一縷鹹香鑽進了帳篷。陶缸裏的魚幹還在散發海味,混著陶土的溫潤,像塊浸了月光的海石,捂得人心裏踏實。我摸著星隕劍的劍柄,劍身還沾著點魚幹的鹹,知道這鹹香裏藏著的,是又段紮實的日子 —— 當魚幹的鮮順著通訊信號傳到更多地方,當陶缸載著魚籽越過數據流曾肆虐的戈壁,我們種下的就不隻是魚秧,是能連起山海、鮮透心窩的念想,是讓每個幸存者想起時,舌尖都能泛起海味的牽掛。
    竹架上的魚幹在月光下泛著銀灰,像掛了串小月亮。明天燉湯時,定會嚐到海風的鹹、南瓜的甜,還有那道藏在魚肉裏的銀光,悄悄鮮著每個捧著湯碗的人,就像舊友總在,用他的方式,把山海的饋贈都釀成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