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那段完整的過往。”
    桔梗向前傾了傾身子，拉住了楓因為不願麵對而不自覺掐緊的手。
    “當年的真相和結局…你不是也已經知道了嗎？又何必…”
    為了那個人，甚至不惜讓自己再一次回憶起她最討厭的那個時光。
    又有什麽值得呢。
    一時間，心中便湧起了許多難以抑製的難過與委屈，讓她的胸口處堵得慌。
    “奈落究竟對你說了什麽？”
    她不願相信姐姐是心甘情願做的這些，也不願麵對如今已然變得陌生的桔梗。
    “為什麽你又要再一次踏上那樣的路呢，姐姐。”
    那樣的痛苦，即便眼前的桔梗不會再流出血液，不再擁有曾經的溫度，但隻要想到那張逐漸變得虛弱的臉，楓便會覺得這一生都在被這樣的陰影所籠罩。
    孤獨，黑暗，漫長，煎熬……
    “適可而止吧，算我求你了。”
    “桔梗大人…”
    飛鳥第一次見到楓的神情是如此悲傷沉痛，下意識地快步走到了楓的身邊扶住了對方彎下的身子，幾乎是同一時間，她也觸碰到了桔梗伸出的手。
    “…………”
    在確定飛鳥扶住了楓之後，桔梗的手便緩緩地退了回去，眸中因自疑與心疼所產生的淚光在燭火中閃爍著，正因為心中的最後一絲堅守在眼眶中遲遲不肯落下。
    桔梗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了那段對於楓童年時期格外慘痛的過往，帶給了她無盡的黑暗。
    但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必須親手結束始終徘徊在楓心裏的那道恐懼。
    “那些無法改變的曾經，就讓它過去吧。”
    “你真正想讓我忘記的…是什麽呢？”
    楓在飛鳥的攙扶下，麵色痛苦的望著桔梗早已側過的臉，輕輕將手抽離出來。
    感受到手心落空的桔梗微微蹙眉，卻依舊不願看向那張能夠影響到自己判斷與決心的神情。
    “姐姐，你究竟…是想要為那段關係做個合理的解釋，還是，不願再承認我。”
    聽楓不再逃避這個話題，就像下意識地也想要找個解脫，離開那格外沉重的回憶。
    “如今過了這麽多年，為什麽不肯放過自己。”
    “你離開之後，那些回憶也同樣支撐著我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氣。”
    姐姐可能隻是知道那些回憶會害了自己深陷其中，但那也成了對姐姐最後的寄托方式。
    在桔梗離開之後，楓便踏上了那條同樣的路，將僅剩的每個休息的日夜化作寄托與思念，也隻有到所有村子陷入安靜中時，她才能夠流露出膽怯與悲傷。
    無數個被淚水浸濕的白枕、淹沒在口中無處傾訴的秘密與煩惱，那些也會在每一次回憶裏默默告訴自己，早在很久之前自己就沒有了退路，沒有了哭泣怯懦的資格。
    楓開始學著姐姐平日裏的樣子變得可靠，守護著這片寧靜祥和的土地。
    淚水在逐漸麻木之下也變得少了起來，慢慢的，她開始逐漸為自己找了一個虛假的解脫。
    造成那悲劇的一切本該是鬼蜘蛛，她最該恨的也應該是他。
    容不得過多的思考，在得到這樣的結論之後，楓感受到了渾身前所未有過的輕鬆。
    如果永遠也無法釋懷，無法忘記仇恨，那麽，就換一個更應該去恨的人作為自己的解脫。
    即便這是逃避，是懦弱的行為，她也再無法忍受此前那寸步難行的沉重。
    原本以為會帶著那樣的想法，一直到生命的盡頭，卻沒想到，能夠再次聽見自己的名字從姐姐的口中說出。
    在那雙與昔日同樣冷靜清明的眸光下，楓便愈發清醒的認清了一直以來渾渾噩噩的自己，連她自己都開始感到茫然，又何況是姐姐。
    就算清楚這一切的楓，卻依舊不敢去詢問姐姐對於自己的看法，不敢和姐姐談起過去。
    村民們都說，楓變得可靠厲害，卻隻有自己知道，那些埋藏在心裏多年的埋怨與黑暗。
    摒棄影響判斷的情感，會心與神明祈願，成為巫女後擔起守護整個村子的使命，那些做起來格外難的事情，也讓她理解了桔梗當年這麽做的原因。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當年的自己，在沒發生那件事之前，恐怕也會有勇氣去追尋真正的自由與幸福吧。
    因為折斷雙翅一生都在陸地生活的鳥兒，在臨近死亡時會選擇一步步走到懸崖邊，隨著一聲輕細的墜落聲，久違地最後感受著飛翔時的自由。
    楓亦是如此。
    即便那些疼痛的回憶讓她不斷陷入迷茫與痛苦，卻依舊能通過那些記起姐姐觸碰她時的溫度，想起陽光下姐姐身上淡淡的香氣，每一種細節，越是痛苦，便記得越深。
    那種不能被發現的脆弱與留戀，讓楓以恨去逃避，用憎恨厭惡的語氣試圖影響周圍人的判斷。
    她怕姐姐會對自己失望，會看見那張不複以往溫柔的臉上有一絲黯淡。
    “現在的我，早已經沒了去恨的資格。”
    這樣遮遮掩掩的日子，與曾經又有什麽區別，同樣艱難。
    愛，好像總是讓人去下意識地逃避。
    明明想要一句誇獎，想要一句鼓勵，卻時常擔心得到的是失望而惴惴不安，又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自責自己沒有資格。
    那種情感是如此複雜、口是心非，即便是生來便聰慧的風，卻用了她近大半生才得到了想要徹底釋然坦白的念頭。
    楓緩緩抬起了已經蒼老滿是皺紋的手，企圖理動著最後一絲體麵，從嘴角無盡的苦澀中扯出一抹笑意。
    “自記事起，好像惹出所有的麻煩都是姐姐你去解決的，那個始終擋在我前麵的身影，也造就了我最快樂的時光。”
    最初活潑開朗的女孩，在不斷流逝的歲月中行走，失去了姐姐的庇護，開始處處變得小心謹慎，直到那些困難與苦惱染白了額間的發絲。
    她便又開始害怕了起來。
    她怕姐姐發現自己的弱小、逃避與古板，卻又害怕姐姐再也發現不了這些，沒能最後聽見那句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話。
    “我，曾經…是姐姐的驕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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