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柳澄口中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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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的冬日總是格外漫長。這年的雪下得特別大,鵝毛般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落,將整座城池裹進一片銀裝素裹之中。屋簷下掛滿了晶瑩的冰淩,街道上的積雪深及膝蓋,行人步履維艱,商鋪門可羅雀。
未央宮內,劉璟站在窗前,望著外麵白茫茫的世界,眉頭緊鎖。他那雙如烈日般的眼睛此刻盛滿了憂慮。
\"大王,各坊市都傳來消息,積雪太厚,百姓出行困難,商販無法經營,再這樣下去,恐生變故。\"軍師長孫儉匆匆走進書房,臉上帶著少有的焦急。
劉璟轉過身,玄色錦袍上的暗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傳我命令,調集軍中將士,分赴各坊清掃積雪。\"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本王親自帶隊。\"
長孫儉聞言一驚:\"大王,這等粗活讓下麵人去做便是,您身份尊貴...\"
\"慶明,”劉璟打斷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百姓疾苦,正是我等該挺身而出之時,為政者當以民為本。\"
他大步走向門口,突然又停下腳步:\"對了,告訴李賢和獨孤信,讓他們也帶人分頭行動。我們這些大將,今日就當一回掃雪人。\"
長孫儉望著劉璟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敬佩。他這位主公,總是能在細微處見真章。
不過一個時辰,長安城的主街道上便出現了一支特殊的隊伍。劉璟脫去了華貴的錦袍,換上一身皮襖,手持鐵鍬,與普通士兵無異。他身後跟著數十名將士,個個精神抖擻。
\"大王,這裏積雪太厚,讓我們來就好。\"一名老兵上前勸阻。
劉璟笑著搖頭:\"老張,今日沒有漢王,隻有掃雪人劉璟。\"說罷,他率先揮動鐵鍬,將厚厚的積雪鏟向路邊。
寒風刺骨,劉璟的雙手很快凍得通紅,但他毫不在意,反而越幹越起勁。路過的百姓起初隻是遠遠觀望,不敢靠近。直到一個賣炭的老漢認出了劉璟,驚呼出聲:\"那不是漢王殿下嗎?\"
消息如野火般傳開。百姓們紛紛從家中走出,有的拿著掃帚,有的提著鐵鏟,加入了掃雪的隊伍。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嫗顫巍巍地端來熱茶:\"大王,喝口熱水暖暖身子吧。\"
劉璟接過碗,一飲而盡,向老嫗深深一揖:\"多謝老人家。\"
\"使不得使不得!\"老嫗慌忙擺手,\"該是我們謝大王才是。\"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劉璟站在雪地裏,看著越來越多加入的百姓,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就是他想要守護的人啊。
與此同時,百葉樓二樓的雅間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再來一壺酒!\"柳澄拍著桌子喊道,臉上已有了幾分醉意。他是河東柳氏的嫡子,二十出頭,生得眉清目秀,隻是那雙眼睛裏總帶著幾分陰鷙。
\"柳兄今日興致頗高啊。\"王衍舉杯相陪。他是太原王氏的旁支,雖不如主支顯赫,但在長安城內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那是自然,\"柳澄冷笑一聲,\"看著這滿城大雪,想著那些賤民在雪中掙紮的模樣,豈不快哉?\"
楊佑聞言大笑:\"柳兄真是性情中人!來,幹一杯!\"
幾人正推杯換盞間,杜子暉突然指著窗外驚呼:\"你們看,那不是劉璟嗎?\"
眾人紛紛湊到窗前。隻見不遠處的街道上,劉璟正與一群士兵、百姓一起清掃積雪,場麵熱火朝天。
\"嗬,\"柳澄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劉璟小兒真會收買人心。\"
王衍立刻附和:\"就是,堂堂漢王之尊,卻整日與賤民為伍,簡直有辱門楣。\"
楊佑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他們三兄弟哪裏是什麽名門世家?那楊忠,我查遍族譜也無此人,分明是冒充,想扯我楊氏的虎皮當大旗!\"他猛地將酒杯砸在地上,瓷片四濺。
杜子暉也來了勁:\"我看這"菊花三兄弟"啊,分明是三朵野花,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種,敢冒充我等高門大姓。\"他故意拉長聲調,\"那劉璟族弟劉亮,哪有我等士族半點風采?也能出任軍師祭酒之位?\"
柳澄聽了,心裏怒火中燒。他想起家族衰敗的恥辱,想起在羌胡手中受盡的折磨,而這一切,他都歸咎於劉氏。他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他的喉嚨,卻澆不滅心中的恨意。
\"說得不錯,\"柳澄咬牙切齒,\"那高昂就會捅人,卻能出任什麽撫軍大將軍,還冠軍侯,真是貽笑大方。那楊忠,分明就是個農民,還出任什麽北庭大都督,封華陰侯。\"他轉向楊佑,眼中閃爍著惡意的光芒,\"楊佑,這是漢王在故意惡心你們楊氏啊!\"
楊佑的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柳兄,你有何高見,我等願追隨與你!\"
柳澄環顧四周,見眾人情緒已被煽動起來,心中暗喜。他壓低聲音:\"諸位,此處人多眼雜,不如...\"他做了個手勢,示意眾人聚攏。
幾個腦袋湊在一起,柳澄悄聲說出了一個計劃。隨著他的講述,其他人的眼睛越來越亮,不時發出陰冷的笑聲。
\"妙啊!\"王衍拍案叫絕,\"柳兄此計,定能讓那劉璟顏麵掃地!\"
楊佑更是興奮得直搓手:\"到時候,看那楊忠還如何冒充我楊氏子弟!\"
杜子暉則有些擔憂:\"此事若敗露...\"
\"怕什麽?\"柳澄冷笑,\"我等世家同氣連枝,難道還怕那幾個泥腿子出身的野種不成?\"
眾人又密謀了一陣,這才散去。離開時,柳澄已經醉得腳步踉蹌,但眼中的恨意卻愈發清晰。
回到柳府,柳澄一腳踹開大門,驚得仆人們紛紛躲避。他跌跌撞撞地穿過回廊,忽然聽見書房裏傳來誦讀聲。
推門而入,隻見弟弟柳慶正襟危坐,手捧竹簡,低聲背誦著刑法條文。柳慶今年剛滿十八,麵容清秀,與柳澄有七分相似,但眉宇間少了那份陰鬱,多了幾分朝氣。
\"大哥?\"柳慶抬頭,見兄長醉醺醺地站在門口,連忙起身相扶,\"您怎麽喝這麽多酒?\"
柳澄一把推開弟弟,奪過他手中的竹簡,隻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漢律》?你還在準備那個狗屁吏考?\"說著,他將竹簡狠狠摔在地上。
竹簡散落一地,柳慶慌忙去撿:\"大哥,這是我借來的,明日還要還...\"
\"我柳家世代公卿,你現在卻要去做什麽小吏,簡直丟柳家的臉!\"柳澄怒吼,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你若敢去,我便不認你這個弟弟!\"
柳慶撿起竹簡,輕輕拂去上麵的灰塵,語氣平靜卻堅定:\"大哥,我們如今深受漢王恩惠,理應報效漢王,為百姓做些實事。\"
\"恩惠?\"柳澄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刺耳的冷笑,\"我看不出來有什麽恩惠?幾個月前,我柳氏還是河東高門,仆從如雲。若不是劉玄德那個狗賊救援來遲,我家也不會被羌胡攻破,你我二人做了羌胡的奴隸!\"
他的聲音越來越尖銳,眼中布滿血絲:\"對,沒錯,這都是劉玄德的陰謀,他就是故意救援來遲,目的就是為了消滅我們河東三姓!\"
柳慶看著兄長扭曲的麵容,心中一陣悲涼。他知道大哥自從羌胡之亂後,心性大變,但沒想到已經偏執至此。
\"大哥,您醉了。\"柳慶試圖安撫,\"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滾開!\"柳澄一把推開弟弟,\"你也想背叛家族嗎?你也想投靠那個偽君子劉璟嗎?\"
柳慶不再言語,默默退出書房。他知道此刻說什麽都無濟於事。回到自己房間後,他點亮油燈,取出一張絹布,提筆寫道:
\"族兄柳敏)敬啟:自羌胡之亂後,大哥性情大變,近日尤甚。今見其對漢王怨恨日深,恐有不測之舉。弟年幼德薄,難以規勸,懇請族兄速歸,以正家風...\"
寫完後,柳慶將信小心封好,交給心腹仆人連夜送出。他站在窗前,望著院中積雪,心中充滿憂慮。大哥的恨意如同這冬日的積雪,越積越厚,不知何時才能消融。
而此時的柳澄,正獨自坐在黑暗的書房裏,手中把玩著一把精致的匕首。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扭曲的臉上,映出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
\"劉璟...\"他低聲呢喃,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