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強攻中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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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的泰山,晨霧如輕紗般繚繞在蒼翠的山巒之間。這本應是文人墨客吟詩作畫的良辰美景,此刻卻被戰爭的陰雲所籠罩。山腳下的平原上,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兩支大軍對峙已半月有餘。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汗水的混合氣味,偶爾傳來兵器碰撞的清脆聲響,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血腥廝殺。
    宇文泰立於中軍大帳前,身披玄色鐵甲,腰間佩劍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光。他眯起眼睛望向西方,那裏是賀拔嶽的營地。清晨的露水打濕了他的戰靴,卻渾然不覺。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紋路,那是他哥哥宇文洛生留下的唯一遺物。
    \"主公,各部已準備就緒。\"李弼大步走來,鎧甲鏗鏘作響。
    宇文泰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如悶雷:\"傳令下去,按計劃進攻。\"
    李弼猶豫了一瞬,粗糙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主公,賀拔嶽布下卻月陣,我軍若正麵強攻...\"
    \"執行命令。\"宇文泰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眼神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動搖。他知道李弼的顧慮,但有些計劃,現在還不能說。他在心中默默記下:這是李弼第三次提出異議了。
    李弼深吸一口氣,抱拳領命而去。轉身時,他的背影顯得格外沉重。宇文泰望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將,曾救過他的性命,如今卻要...宇文泰搖搖頭,強迫自己停止這個念頭。
    戰鼓如雷,震動山穀。李弼、趙貴、竇泰、蔡佑、王雄各率一萬大軍,如五股鐵流般衝向賀拔嶽的卻月陣。馬蹄踏過青草,揚起漫天塵土,遮蔽了初升的朝陽。
    賀拔嶽站在陣中高台上,望著洶湧而來的敵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傳令,前排重步兵列盾牆,弓弩手準備。\"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將領耳中。副將寇洛低聲問道:\"將軍,宇文泰此舉是否太過魯莽?\"
    賀拔嶽眯起眼睛:\"宇文泰從不做無謂之舉,必有蹊蹺。傳令下去,各營戒備,謹防偷襲。\"
    兩軍相接的瞬間,金屬碰撞聲、喊殺聲、慘叫聲交織成一片。宇文泰軍的先鋒撞上了賀拔嶽軍銅牆鐵壁般的盾陣,長矛從盾牌間隙刺出,帶走一條又一條生命。後排的弓弩手拉滿弓弦,箭矢如雨點般傾瀉而下。
    \"舉盾!舉盾!\"李弼在馬上大喊,一支箭擦著他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血痕。溫熱的血液順著下巴滴落,他卻顧不上擦拭。他揮刀砍翻一個衝來的敵兵,心中卻越來越沉。找不到破陣的方法,這樣的進攻,簡直是讓將士們送死。他想起出征前,那些年輕士兵眼中對勝利的渴望,現在卻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戰場東側,趙貴率領的騎兵陷入了泥濘地帶,戰馬嘶鳴著,蹄子深陷泥中。\"該死!\"趙貴咒罵著,這個平日豪爽的漢子此刻雙眼通紅,\"撤退!撤退!\"他看著一個個朝夕相處的士兵倒下,心如刀絞。一個年輕的親兵被箭射中胸口,臨死前還緊緊抓著趙貴的披風:\"將軍...告訴我娘...\"話未說完,便斷了氣。
    日頭西斜時,宇文泰終於下令鳴金收兵。戰場上屍橫遍野,鮮血染紅了泰山的土壤。撤退的號角聲中,傷兵的呻吟聲此起彼伏。一個斷了腿的士兵拖著殘軀爬行,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夜幕降臨,宇文泰的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李弼、趙貴、竇泰、蔡佑、王雄等人鎧甲未卸,身上還帶著血汙和塵土,麵色陰沉地站在帳中。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壓抑的憤怒。
    \"主公,今日一戰,我軍折損近萬。\"竇泰聲音沙啞,眼中布滿血絲,此刻雙手微微發抖,\"賀拔嶽的卻月陣固若金湯,正麵強攻無異於以卵擊石。\"
    趙貴忍不住上前一步,拳頭重重砸在案幾上:\"主公,末將不明白為何要如此用兵!我部騎兵在泥沼中寸步難行,白白折損了兩千精銳!那些可都是跟隨我們多年的好兒郎啊!\"他的聲音哽咽了。
    宇文泰坐在案幾後,麵容隱在燭光的陰影中,看不出喜怒。他緩緩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茶水的苦澀在舌尖蔓延,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他知道將士們的憤怒,但他必須繼續這個危險的遊戲。
    蔡佑此刻更是按捺不住,他直視宇文泰的眼睛:\"主公若執意如此,末將請求調防!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兒郎們送死!\"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近乎是抗命不遵。
    \"放肆!\"宇文泰猛地拍案而起,茶杯翻倒,茶水灑了一桌。帳內頓時鴉雀無聲。宇文泰的目光如刀鋒般掃過眾將,最後停留在蔡佑臉上。兩人對視良久,宇文泰先移開了視線。
    李弼一直沉默,此刻輕咳一聲:\"主公息怒。諸位將軍也是愛兵心切。\"他是眾將中軍功最盛的,說話向來有分量,\"隻是...末將也認為,繼續強攻並非上策。\"
    宇文泰深吸一口氣,緩緩坐下。他何嚐不知今日損失慘重?但有些事,他不能說。賀拔嶽雖為敵手,但其麾下多是青徐豪強子弟。而自己麾下勢力盤根錯節,若能借此戰這些軍頭的兵力一並削弱……
    \"諸位。\"宇文泰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今日之敗,責任在我。\"他站起身,向眾將拱手一禮,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一向驕傲的宇文泰,何時向人低過頭?\"明日暫停進攻,全軍休整。\"
    李弼等人麵麵相覷,沒想到一向強勢的宇文泰竟會認錯。趙貴還想說什麽,被竇泰一個眼神製止了。
    \"謝主公關懷。\"李弼帶頭行禮,聲音中的怒氣已經消了大半,\"末將等告退。\"
    眾將退出大帳後,宇文泰獨自站在軍事地圖前,手指沿著泰山山脈緩緩移動。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獨。他想起那些戰死的士兵,想起他們臨行前的笑臉。一滴冷汗順著他的太陽穴滑下。
    \"主公。\"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宇文泰回頭,見是謀士楊侃。這位瘦弱的文士總是能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
    \"進來吧。\"宇文泰揉了揉太陽穴,\"今日戰況你都知道了?\"
    楊侃點頭,瘦削的臉上帶著憂慮:\"主公之計雖妙,但諸將不解,恐生變數。\"
    宇文泰苦笑:\"是啊,他們都以為我瘋了。\"他走到帳門前,掀開簾子望向夜空,繁星如棋局般排列,\"楊侃,你說這天下,究竟需要多少鮮血才能澆灌出一統?\"
    楊侃沉默片刻,輕撫長須:\"主公欲削各方勢力,包括己方中不穩定的因素,此計深遠。但...\"
    \"但代價太大?\"宇文泰接過話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我知道。每一具屍體背後,都是一個家庭。但若不如此,將來內亂四起,死的會是十倍、百倍的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楊侃輕歎:\"主公用心良苦。隻是諸將...\"
    \"他們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宇文泰轉身,眼中已恢複堅定,\"這個罵名,我背了。\"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與此同時,李弼的營帳內,幾位將領聚在一起低聲議論。油燈的光亮映照在每個人疲憊的臉上。
    \"主公今日態度反常。\"竇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他的喉嚨,\"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趙貴冷哼一聲,將佩劍重重放在桌上:\"什麽蹊蹺?分明是拿我們當炮灰!\"
    \"慎言!\"王雄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主公向來用兵謹慎,此次必有深意。\"雖然這麽說,但他心中也充滿疑惑。
    蔡佑捋著胡須,若有所思:\"我觀主公眼神,似有難言之隱...\"
    \"報——\"一個親兵匆匆進來,單膝跪地,\"探馬回報,賀拔嶽軍正在加固西側防線!\"
    李弼猛地站起,眼中精光一閃:\"果然!主公是故意示弱,誘敵出擊!\"他激動地來回踱步,\"傳令下去,各部嚴陣以待,不得鬆懈!\"
    眾將恍然大悟,紛紛起身準備回營。隻有李弼走在最後,回頭望了眼中軍大帳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夜更深了。宇文泰獨自站在泰山一處高地上,俯瞰兩軍營地的點點火光。山風呼嘯,吹動他的披風獵獵作響,也帶走了他眼角的一滴淚水。
    \"賀拔嶽...\"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既是敵人,又是昔日的同僚。亂世之中,立場變幻莫測,今日盟友明日仇敵已是常態。他想起多年前兩人並肩作戰的情景,那時他們還年輕,都相信能改變這個亂世。
    身後傳來腳步聲,宇文泰沒有回頭:\"楊侃,這麽晚了還不休息?\"
    \"主公不也沒休息嗎?\"楊侃走到他身旁,遞過一個酒囊,\"喝點吧,暖暖身子。\"
    宇文泰接過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卻驅不散心中的寒意。\"我在想,這場仗結束後,有多少母親會失去兒子,多少妻子會失去丈夫...\"他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散。
    楊侃驚訝地看著他,從未見過殺伐決斷的宇文泰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麵。這位謀士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被世人稱為梟雄的男人,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
    \"主公...\"
    \"不必安慰我。\"宇文泰擺擺手,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冷硬,\"這條路既然選了,就要走到底。\"他轉身麵對楊侃,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傳令下去,明日繼續按兵不動,但派出探子密切監視敵軍動向。\"
    \"是。\"楊侃拱手領命,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李弼將軍他們...\"
    \"他們遲早會明白的。\"宇文泰望向李弼營帳的方向,嘴角浮現一絲苦澀的微笑,\"若不明白...那也是天意。\"
    楊侃離去後,宇文泰最後望了一眼賀拔嶽的營地,轉身離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仿佛能扛起整個天下的重量。他知道,明天的太陽升起時,又會有無數生命消逝。但為了那個統一的夢想,他願意背負所有的罪孽。
    泰山兩側,兩支大軍在夜色中靜靜對峙。士兵們或擦拭兵器,或包紮傷口,或思念家鄉。沒有人知道,這場對峙將持續多久,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統帥心中真正盤算著什麽。
    隻有泰山,這座見證了無數朝代更迭的古老山脈,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如同它千萬年來所做的那樣。山風嗚咽,仿佛在為即將逝去的生命唱響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