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三隻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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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東側,賀拔嶽大營。
夜色如墨,營帳內的燭火在風中搖曳,將賀拔嶽的身影拉得老長。他站在羊皮地圖前,粗糙的手指沿著泰山到豫州的路線緩慢移動。帳外傳來戰馬不安的嘶鳴聲,仿佛感應到了即將到來的血腥廝殺。
\"寇洛,怡峰。\"賀拔嶽突然轉身,聲音低沉如悶雷,\"四萬大軍就交給你們了。\"
寇洛眉頭緊鎖,鎧甲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他上前一步,鐵靴踏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大王,分兵太過冒險。宇文泰雖病,其部眾仍如虎狼之師,若被他們察覺——\"
\"正因如此,才要出其不意!\"賀拔嶽猛地拍案,案上茶杯裏的水濺了出來,在羊皮地圖上洇開一片暗色。他眼中閃爍著野性的光芒,像一頭嗅到血腥的狼,\"宇文泰昏迷不醒,其營中必亂。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怡峰撫摸著腰間佩刀,刀鞘上的銅飾在火光下泛著微光。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聲音裏帶著猶豫:\"但若情報有誤...\"
\"不會有誤。\"賀拔嶽打斷他,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信紙邊緣已被汗水浸透。他展開信紙時,手指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憤怒,\"元修那昏君與堂妹亂倫的醜事已傳遍洛陽,宇文護那廝更是膽大包天,竟敢毆帝三拳!宇文泰怎麽可能不病?\"他冷笑一聲,笑聲中充滿輕蔑,\"天賜良機,豈可錯失?\"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火盆中木炭偶爾爆裂的聲響。若幹惠站在陰影處,眼中精光閃爍。作為賀拔嶽的副將,他深知主將此刻的決定意味著什麽——要麽一舉扭轉戰局,要麽全軍覆沒。他想起家中剛出生的兒子,心頭掠過一絲柔軟,但很快被軍人的職責感取代。
\"末將願隨楚王前往。\"若幹惠突然單膝跪地,鎧甲碰撞發出清脆聲響。他抬頭時,眼中已無半點猶豫,\"九千精騎足矣,趁夜色南下,繞過泰山,直搗宇文泰後方糧倉。斷其糧道,其軍必潰!\"
賀拔嶽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大步上前扶起若幹惠,感受到年輕人手臂上傳來的力量:\"好!你我今夜就出發。\"轉向寇洛和怡峰時,他的聲音變得嚴厲,\"你們在此虛張聲勢,每日照常操練,務必讓宇文泰的人以為我軍主力仍在。\"
寇洛深吸一口氣,胸口起伏明顯。他看了眼怡峰,後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終於,寇洛沉聲道:\"大王保重。若事不可為,速速退回。\"
賀拔嶽大笑,笑聲中卻帶著一絲決絕。他走到帳門前,掀開簾子,讓夜風吹散帳內凝重的空氣:\"此戰若勝,天下格局將變;若敗...\"他頓了頓,轉身時眼中寒光乍現,\"我賀拔嶽和宇文泰隻能活一個!\"
子夜時分,九千騎兵悄然集結。馬蹄裹布,銜枚疾走。賀拔嶽披掛整齊,望著黑暗中沉默的軍隊,心中湧起一股悲壯。他知道,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自己的性命和整個青徐集團的未來。
\"老秦,你在天之靈看著吧。\"他在心中默念,\"我一定就要為你報仇雪恨。\"
\"出發!\"他低喝一聲,率先策馬衝入夜色之中。馬蹄聲如悶雷滾過大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與此同時,泰山西側的宇文泰大營卻是一片混亂。
中軍大帳內,藥香與血腥味混雜。宇文泰麵色慘白地躺在榻上,嘴角還殘留著未擦淨的血跡。軍醫束手立於一旁,眼中滿是憂慮。
\"大塚宰何時能醒?\"李弼一把揪住軍醫的衣領,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因壓抑怒火而顫抖。他手上的力道讓軍醫幾乎喘不過氣來。
軍醫戰戰兢兢:\"李將軍息怒...大塚宰急火攻心,加之連日勞累,恐怕...\"
\"恐怕什麽?\"趙貴\"錚\"的一聲拔出佩刀,刀尖直指軍醫咽喉,\"治不好大塚宰,我要你全家陪葬!\"
\"夠了!\"盧辯厲聲喝止,這位向來溫和的軍師此刻麵色鐵青。他上前分開兩人,\"大敵當前,你們還要內訌嗎?\"
蔡佑一拳砸在案幾上,茶具震得叮當作響:\"都是楊侃這廝!明知大塚宰身體抱恙,還偏要告訴他洛陽那些醃臢事!\"
角落裏,楊侃麵如死灰。他本也不願意,是宇文泰一再要求自己說,卻沒想到主公會當場吐血昏迷。自責如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他寧願此刻昏迷的是自己。
\"我...我罪該萬死...\"楊侃聲音嘶啞,突然拔出匕首就要自刎。
盧辯眼疾手快,一把打落匕首:\"糊塗!現在尋死有何用?當務之急是穩住軍心,防備賀拔嶽趁機進攻!\"
趙貴冷哼一聲,刀尖轉向楊侃:\"楊侃,你最好祈禱大塚宰無事,否則我殺你陪葬!\"說完,他狠狠將刀插回鞘中,大步走出營帳,鎧甲鏗鏘作響。
李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到宇文泰榻前,看著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主帥如今奄奄一息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盧公說得對。傳令全軍,加強戒備,哨崗增加一倍。賀拔嶽那老狐狸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營帳外,夜色更深了。士兵們緊張地來回巡邏,火把在風中搖曳,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無人知曉,此刻賀拔嶽的九千鐵騎已經如幽靈般繞過泰山,向他們的後方疾馳而去。
而在遙遠的武州,高歡府邸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精致的臥房中,藥香彌漫。高歡半倚在床榻上,額頭上覆著一塊濕巾。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中的銳氣已恢複如常。床前站著軍師孫滕,正小心翼翼地匯報著最新軍情。
\"劉璟...已經平定柔然?\"高歡聲音平靜,但手中的藥碗卻突然碎裂,滾燙的藥汁濺在錦被上,留下一片汙漬。
孫滕低頭,不敢直視高歡的眼睛:\"是。他在陰山勒石記功,宣稱"漢家威儀,不容胡馬踐踏"。河北漢人士族無不振奮,據說已有不少人才已經打算投奔...\"
\"夠了!\"高歡猛地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上。他走到窗前,望著西北方陰山的方向,眼中怒火熊熊。那個曾經在懷朔鎮被他視為知己的年輕人,如今竟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丞相息怒。\"孫滕連忙勸道,\"您身體還未痊愈...\"
高歡冷笑:\"痊愈?我高歡何時因小恙耽誤過大事?\"他轉身,目光如刀,\"你說,朝中那些牆頭草會怎麽議論我?說我高歡被美色所迷,坐視劉璟立下不世之功?\"
孫滕額頭滲出細汗:\"丞相不必過慮。柔然王庭雖破,但草原上仍有殘部。我軍可繼續出塞,剿滅餘孽,積小勝為大勝...\"
高歡沉默良久,突然大笑,笑聲中卻無半點歡愉:\"好一個劉玄德!當年在懷朔,我就該一刀結果了他!\"他猛地拍案,\"就依你所言,傳令下去,三日後大軍繼續北進!\"
孫滕如釋重負,連忙告退。高歡獨自站在窗前,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長很長。
片刻後,門外傳來輕柔的腳步聲。已經蘇醒的阿蘭公主端著一碗新煎的藥走了進來,柔然女子的裝束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美。
\"夫君,該喝藥了。\"她的漢話仍有些生硬,但聲音如清泉般悅耳。
高歡轉身,看著這個曾讓他神魂顛倒的異族女子。一個月前,正是為了她,他推遲了北征計劃,給了劉璟可乘之機。此刻,她眼中的柔情依舊,但高歡心中已有了決斷。
\"阿蘭,你若無事的話…\"他接過藥碗,卻沒有喝,\"明日我派人送你回鄴城。\"
阿蘭公主臉色驟變:\"夫君要趕我走?\"
高歡避開她受傷的眼神:\"我有軍務在身,不能帶你同行。你在鄴城等我。\"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那裏安全。\"
阿蘭還想說什麽,高歡卻已喚來心腹高秤:\"準備車馬,明日護送公主回鄴城。若有半點差池,提頭來見!\"
高秤領命而去。阿蘭公主眼中含淚,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她深深看了高歡一眼,默默退出了房間。
高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掠過一絲不舍。但很快,這縷柔情就被熊熊的野心之火吞噬。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劉璟...賀拔嶽...宇文泰...\"他低聲念著這些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這天下,終究會是我高歡的!\"
窗外,烏雲遮月,天地間一片昏暗。三股勢力在這暗夜中各自謀劃,如同三頭猛虎,即將在這亂世中展開最慘烈的廝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