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鄴城的最後一夜

字數:3938   加入書籤

A+A-


    時間來到半個月後———
    十一月長安,漢魏停戰協定的消息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落葉,輕輕落地卻激起千層漣漪。
    魏國割讓夏州、沃野鎮,賠償漢國糧草十萬石,黃金五十萬兩。移送張嶽、怡峰、寇洛及其家眷。漢國釋放被俘虜的五萬魏軍將士,及所有被俘虜將官。這份用鮮血換來的和平協議,讓兩國百姓終於得以喘息。
    然而在鄴城,這個夜晚卻格外漫長。
    張嶽獨自坐在昏暗的房中,燭火搖曳,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明日他就要離開這座他潛伏多年的城市,返回長安出任門下侍郎。本該是欣喜的時刻,他卻眉頭緊鎖,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繡衣衛的令牌。
    那令牌冰涼,上麵刻著\"繡衣直指\"四個小字,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如鏡。這枚令牌陪伴他度過了在鄴城的每一個日夜,見證了多少生死一線的時刻。
    \"吱呀——\"
    窗戶突然作響,房內的蠟燭應聲而滅。張嶽卻沒有絲毫驚慌,隻是緩緩抬起頭,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笑意。這個熟悉的出場方式,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
    \"你來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一個身影如鬼魅般閃入室內:\"老張頭,真沒意思。每次都能被你發現。\"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幾分欽佩。
    祖珽點燃火折子,重新點亮蠟燭。昏黃的燭光下,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龐此刻顯得格外清晰。他毫不客氣地在張嶽對麵坐下,自顧自地倒了一杯冷茶。
    \"明日就要走了,也不提前說一聲?\"祖珽挑眉,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要不是我消息靈通,怕是連最後一麵都見不上了。\"
    張嶽沒有立即回答,隻是靜靜打量著這個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副手。祖珽總是這樣,看似輕浮狂妄,實則心細如發。這一個多月來,若不是他在外周旋,自己恐怕早已死在鄴城的天牢裏。
    \"告訴你?\"張嶽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難得的調侃,\"告訴你我好讓你提前把我的行李都摸個遍,看看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祖珽做出一個受傷的表情:\"老張頭,你這話可就傷人了。我祖孝征是那種人嗎?\"他眨眨眼,補充道,\"至少也會等你走了再翻不是?\"
    兩人相視而笑,這是三年來他們之間特有的相處方式——用玩笑掩蓋生死一線的緊張,用戲謔隱藏深厚的情誼。
    張嶽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我走之後,\"他頓了頓,直視祖珽的雙眼,\"你就是大漢在魏國的繡衣衛指揮使了。\"他的聲音沉重,\"說實話,我真不放心。\"
    祖珽\"嘁\"了一聲,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老張頭,你這話可就傷人了。我祖珽天縱英才,智謀超群,有什麽不放心的?\"
    \"我怕繡衣衛的兄弟們都被你偷破產了。\"張嶽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但眼神卻異常嚴肅,\"上次你偷老王酒錢的事,我可還沒忘。那可是他攢了三個月要給老家寄去的錢。\"
    祖珽絲毫不臉紅,反而大言不慚地說:\"我的風險最大,花銷也最大。拿點錢怎麽了?再說了,那老王欠我賭債不還,我拿他點酒錢抵債,天經地義!\"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而且後來我不是雙倍還他了?當然,是用從陳元康那裏"借"來的錢。\"
    張嶽搖頭苦笑。這就是祖珽,永遠有自己的道理,永遠玩世不恭,可偏偏又是繡衣衛中最出色的密探。他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見到祖珽時,這個年輕人正在鄴城最大的賭場出老千,被發現後居然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不僅脫身還反訛了賭場老板一筆錢。
    \"我走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張嶽換了個話題,語氣中流露出真切的關心。
    祖珽打趣道:\"關你什麽事,我可是聽說了,漢王讓你出任正四品門下侍郎,宰相輔官。我們可不是一個部門了,你少打聽的好。\"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不過話說回來,老張頭,你這升官的速度可真夠快的。是不是在漢王麵前說了我什麽壞話?\"
    張嶽沒有笑,隻是深深歎了口氣:\"孝征,我隻希望你能更謹慎一些,保重自己。\"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天下一統之後,我們還可以在長安一同飲酒。\"
    燭光下,張嶽眼中的憂慮如此明顯,讓祖珽也不禁收起了輕浮的神色。他知道,這個總是板著臉的上司,其實比任何人都關心下屬的安危。三年來,張嶽從未讓任何一個繡衣衛成員執行超出能力範圍的任務,每次行動都精心策劃,將風險降到最低。
    \"我知道了。\"祖珽鄭重地點點頭,罕見地露出嚴肅的表情,\"你多保重。長安...不比鄴城簡單,朝堂之上的明槍暗箭,未必比我們這裏的刀光劍影安全。\"他頓了頓,補充道,\"聽說劉亮那家夥最近在長安很活躍,你得多加小心。\"
    兩人相視無言,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中。他們都是刀尖上跳舞的人,都知道明天從來不是必然的。
    祖珽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酒壺:\"喝一杯?就當是餞行了。這可是我從丞相府上"順"來的好酒,藏了半年都沒舍得喝。\"
    張嶽接過酒壺,仰頭灌下一口。烈酒灼喉,卻讓他感到一絲暖意。
    \"記得我們在鄴城第一次正式見麵的時候嗎?\"祖珽突然笑道,\"你當時板著臉,矢口否認自己是漢國的密探,結果我還不是被我看出了端倪?”
    張嶽也笑了:\"那時你竟然敢偷漢王給我的信物。要不是我及時製止,恐怕你現在已經是死人了。\"
    \"那是因為我故意露的破綻,好接近目標。\"祖珽得意地挑眉,\"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兩人相視而笑,往日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浮現。那些生死一線的任務,那些並肩作戰的時刻,那些在黑暗中相互扶持的日子...
    \"還記得前年冬天嗎?\"張嶽突然說道,\"我們被困在鄴城外的天清寺,又冷又餓,你卻不知從哪弄來一隻雞,說是從廟祝那裏"借"的。\"
    祖珽眼睛一亮:\"那老和尚小氣得要命,明明窖裏藏了那麽多好吃的,卻隻給我們稀粥喝。\"他搖頭晃腦地說,\"我這是替他積德行善,免得他下地獄。\"
    張嶽搖頭苦笑:\"你總是有道理。\"他的目光變得深遠,\"但那晚的烤雞,確實是我吃過最美味的。\"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時分。
    \"該走了。\"祖珽站起身,臉上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老張頭,別忘了欠我一頓酒。等天下一統,我要在長安最好的酒樓喝最貴的酒。\"
    張嶽也站起身,鄭重地抱拳:\"保重。\"
    \"你也是。\"祖珽回禮,隨即一個閃身,如夜貓般輕盈地躍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張嶽獨自站在窗前,望著祖珽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移動。手中的酒壺還殘留著餘溫,就像他們之間那份不足為外人道的情誼。
    他知道,明天的鄴城將會不同。沒有祖珽時不時來\"借\"點銀錢,沒有他那看似荒唐實則精妙的計劃,沒有他在危急時刻總能化險為夷的機智...
    \"孝征,願你永遠如此幸運。\"張嶽輕聲自語,吹滅了蠟燭。
    黑暗中,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長安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