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陳法念慧眼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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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之事暫且告一段落,讓我們的目光轉向南梁,時間回到去年八月———
嶺南之地,暑氣蒸騰,蚊蚋成群,瘴癘彌漫。
新到任的廣州刺史蕭映站在南海郡衙署中,望著窗外焦黃的天空,手中緊握的軍報已被汗水浸濕。他才剛走到南海郡,就接到了驚天噩耗——叛軍首領李賁已攻占廣州州府,原刺史梁俊逸慘遭殺害,首級被懸於城門示眾。
\"大人,情勢危急啊。\"參軍陳霸先大步走入衙署,甲胄在身卻步履如風。甲葉相擊之聲在悶熱的空氣中格外清脆,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蕭映轉過身,眉頭緊鎖如嶺南疊嶂的山巒:\"霸先,你也得到消息了?李賁叛軍勢大,已控製州府,我們這六千新募之兵,如何對敵?\"
陳霸先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廣州位置上,指甲與羊皮地圖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叛軍初勝,士氣正旺,若我等緩圖之,待其站穩腳跟,聯絡各洞俚僚,則廣州非我梁國所有啊!\"
蕭映何嚐不知這個道理,但他手下隻有六千新兵,大多是當地招募的義軍,訓練不足,裝備簡陋,如何與李賁的數萬精銳叛軍對抗?他踱步至窗前,望著遠處蒼茫的山嶺,仿佛能聽到叛軍戰鼓的轟鳴。
\"那依你之見?\"蕭映問道,眼中帶著一絲期待。這一路上,他已見識過陳霸先的才能——這個出身寒微的將領,有著與地位不相匹配的見識與膽略。
陳霸先目光炯炯,如暗夜中的明星:\"下官聽說開陽有個陳法念,是嶺南最有勢力的地方首領,深得俚僚敬仰。此人雖隱居開陽,但門下食客三千,在俚僚中一呼百應。若得他相助,平定李賁不在話下。\"
蕭映苦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官印:\"我們初到此地,與陳法念素無來往,他為何要助我們?朝廷先前多次征召,他都稱病不出。\"
\"事在人為!\"陳霸先聲音堅定如鐵,\"嶺南叛亂,對陳法念這種當地豪強也沒有好處。下官願親往開陽,說服陳法念相助!\"他向前一步,甲胄發出鏗鏘之聲,\"若不能說服陳法念,霸先願提頭來見!\"
蕭映凝視著陳霸先,見他眼中毫無畏懼,隻有一往無前的決心,終於點頭:\"好!那就勞煩霸先走一遭。需要帶多少兵馬?\"
\"單騎足矣。\"陳霸先淡然道,嘴角揚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帶兵反顯心虛。真誠所致,金石為開。\"
開陽地處嶺南腹地,山巒疊嶂,道路崎嶇。陳霸先單騎快馬,三日便至。他一路所見,盡是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田野荒蕪,村落蕭瑟,心中更加堅定了要盡快平定叛亂的決心。
陳法念的宅邸建在半山腰上,依山勢而築,氣勢恢宏,可見其在當地的影響力。然而當陳霸先遞上名帖求見時,卻吃了閉門羹。
\"家主身體不適,不見客。\"守門的俚人武士冷冷地說道,眼神中帶著警惕與輕蔑。他們身材魁梧,膚色黝黑,身上繪著神秘的圖騰,腰佩彎刀,顯然是久經沙場的戰士。
陳霸先不惱不怒,就在門前一棵大榕樹下席地而坐:\"無妨,我可以等。\"他的聲音平靜如水,仿佛不是在等待接見,而是在此地修行。
一日,兩日,三日...陳霸先就在樹下苦等,日曬雨淋,毫不退縮。他吃著自帶的幹糧,喝著山泉水,每日清晨都會整理衣冠,仿佛隨時準備進見。
到了第四日,守門的武士忍不住問道:\"陳參軍,你為何如此執著?家主明確不見客。\"
陳霸先微微一笑,目光望向遠方的山巒:\"我為廣州百姓而來,為嶺南安寧而來。這等大事,等上幾日又何妨?\"
武士聞言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敬意,不再多言。
第七日黃昏,暴雨傾盆。陳霸先渾身濕透,雨水順著甲胄流淌,但他依然端坐如鍾,腰杆挺得筆直。這時,宅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老管家舉著油紙傘走了出來。
\"陳參軍何苦如此?\"老管家歎息道,\"家主確實身體不適...\"
陳霸先抬頭,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老人家,請轉告陳公:霸先此來,非為私利,乃為公義。若陳公執意不見,霸先就在此等到叛軍殺到開陽,到時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老管家神色動容,躬身道:\"參軍稍候,老奴再去通報。\"
片刻之後,宅門大開。\"陳參軍,家主有請。\"老管家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敬佩。
陳霸先整了整濕透的衣冠,從容走入宅中。大堂之內,陳法念坐在虎皮椅上,年約四旬,麵如古銅,目光銳利如鷹,雖做文人打扮,卻難掩一身豪氣。
\"陳參軍苦等七日,所為何來?\"陳法念開門見山,聲音洪亮如鍾,在寬闊的大堂中回蕩。
陳霸先躬身施禮,不卑不亢:\"為救廣州百姓,為解嶺南危局,特來請教兄長。\"
陳法念挑眉,手中把玩著一對鐵膽:\"兄長?我何德何能,敢與朝廷命官稱兄道弟?\"話語中帶著幾分試探,幾分譏諷。
\"天下陳姓本是一家。\"陳霸先微笑道,\"更何況兄長雄踞嶺南,德高望重,霸先早有耳聞,心生敬仰。當年兄長單槍匹馬平定俚亂的事跡,至今仍在嶺南傳頌。\"
兩人寒暄片刻,陳霸先很快切入正題:\"如今李賁作亂,廣州危殆。叛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若任其坐大,嶺南必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霸先懇請兄長出山,輔佐蕭刺史治理廣州,平定叛亂。\"
陳法念聞言大笑,笑聲中帶著幾分嘲弄:\"陳參軍說笑了!我遷居開陽,就是為了躲避朝堂紛爭,豈能再入梁國官場?那些繁文縟節,勾心鬥角,陳某實在無福消受。\"
陳霸先不慌不忙,目光如炬:\"若兄長真想避世,大可遷居深山幽穀之中,嶺南大山難道還容不下兄長一家嗎?何必在這開陽要地,廣納門客,結交豪傑?\"他停頓片刻,觀察著陳法念的神色,\"霸先聽說,上月十八,兄長還在府中大宴賓客,來的都是嶺南各洞首領。這像是避世之人所為嗎?\"
陳法念神色微變,手中鐵膽轉動的速度明顯加快。陳霸先的話正中要害——他確實並非真心避世,隻是待價而沽,觀察時局變化。
陳霸先趁熱打鐵,聲音激昂起來:\"此時國家危難,正是我輩男兒建功立業之時!兄長雄才大略,豈甘老死山林?霸先懇請兄長,隨我一起輔佐蕭刺史,平定僚亂,解百姓於倒懸。他日功成名就,必青史留名!\"
陳法念凝視陳霸先良久,忽然問道:\"我若出山,該任何職?\"
\"廣州長史,位僅次於刺史。\"陳霸先答道,\"蕭刺史已授權霸先,若兄長應允,即刻便可上任。\"
出乎意料的是,陳法念搖了搖頭:\"我不願做蕭映的部下。\"
陳霸先一愣:\"那兄長的意思是?\"
陳法念目光如炬,直視陳霸先:\"我願做你的部將。\"
陳霸先愕然。他隻是一個參軍,品階不高,陳法念卻寧願做他的部將,而不願做刺史的長史?這完全不合常理。
\"兄長這是何意?\"陳霸先不解地問道,心中快速盤算著各種可能。
陳法念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深意:\"我觀陳參軍非池中之物,他日必飛黃騰達。蕭映...嗬嗬,不過是個庸碌之輩罷了。\"
陳霸先心中一震,忙道:\"兄長言重了!霸先隻是盡忠職守,豈敢有非分之想?蕭刺史待我恩重如山,此話萬萬不可再提。\"
陳法念但笑不語,那眼神卻仿佛已看透未來。他站起身,走到陳霸先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就跟你走這一遭。不過記住今日之言,他日若得誌,莫忘嶺南故人!\"
回到南海郡,陳霸先向蕭映匯報了情況。出乎意料的是,蕭映並不生氣,反而大笑:\"好個陳法念!有眼光!霸先啊,他是看出你的才華了!\"
陳霸先連忙躬身:\"大人說笑了。霸先隻想盡快平定叛亂,恢複廣州安寧。大人此言,實在讓霸先惶恐。\"
蕭映拍拍他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不必過謙。本官就準了陳法念的請求,讓他做你的部將。本官倒要看看,這個陳法念能帶來多少兵馬。\"
陳法念沒有讓人失望。他憑借在俚僚中的威望,短短半月就招募到了三萬精壯。這些俚兵熟悉地形,擅長山地作戰,正是平定叛亂所需的力量。他們皮膚黝黑,身材精悍,手持獨特的彎刀和毒箭,眼中閃爍著野性的光芒。
校場上,三萬六千將士整裝待發。旌旗蔽日,刀槍如林,戰馬嘶鳴。蕭映站在點將台上,看著下麵浩蕩的軍隊,心中豪情萬丈。
\"霸先,此番多虧你了。\"蕭映對身邊的陳霸先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若非你說服陳法念,我等恐怕還要困守南海郡。\"
陳霸先目光掃過台下軍隊,最後落在陳法念身上。那位嶺南豪強此刻披甲持矛,儼然一員虎將,正在檢視自己的部隊。感受到陳霸先的目光,陳法念回頭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深意。
\"大人,兵馬已備,當速取廣州,以免夜長夢多。\"陳霸先收斂心神,鄭重說道。
蕭映點頭,拔出佩劍直指廣州方向:\"三軍聽令!兵發廣州,討平逆賊!\"
戰鼓震天,號角長鳴,大軍開拔。陳霸先與陳法念並轡而行,兩人相視一笑,皆有相見恨晚之感。
\"霸先感激兄長鼎力相助。\"陳霸先誠懇道,\"若無兄長,焉有今日之師?\"
陳法念大笑,聲震四野:\"我不但助你,還要助你成就大業!記住那日之言,他日若得誌,莫忘嶺南故人!\"
陳霸先心中激蕩,卻隻是淡淡道:\"兄長說笑了。當下之急,是平定李賁之亂。\"但他心中明白,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經不同。有了陳法念這樣的豪傑相助,他的未來,必將更加廣闊。
大軍向廣州進發,旌旗蔽日,塵土飛揚。嶺南的天空依舊焦黃,但空氣中已經彌漫著改變的氣息。陳霸先勒馬回頭,望了一眼來路,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方是真豪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