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點了點頭。
    太傅多年來一直壓抑著心裏的憋悶，眼見相處多年的摯交好友竟然要拿自己的性命，就算是君臣之別也一時間難以顧上。
    就像別人說的，陛下不行，不如讓他這個眾人推崇的人來幹。
    “至於宇兒，他姓舒。”
    齊梓恒看梁昭如此平淡的語氣說出這麽驚人的話來，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梁昭絲毫不顧忌的繼續開口。
    “我是太傅獻上來的女子，又是太傅的親人，陛下不好拂了的臉麵，正好戰事一事又要倚靠太傅出力，所以我就被封為了皇後，那時候，我才十幾歲。陛下嫌梁家人不及，怎麽會讓我有孕？他對我表麵上的風光無限，隻是為了安撫太傅罷了。”
    齊梓恒就這麽喝著宮裏上好的茶葉，聽著麵前依舊年輕的小太後講宮裏這段秘聞。
    “太傅出手後，他急需一個能把持朝綱的理由，那就是小太子。”
    “我去哪裏給他變個孩子出來？他都不知道我與陛下壓根就沒有夫妻之實。”
    如此直白，在對上梁昭略帶怒意的眼神前，他先回頭看了眼大門關上沒有。
    心裏默默的又為梓川哥默默欣喜。
    “若貿然拒絕太傅安排，他定會逼我與他人苟合，以誕下可操控的皇嗣。” 她輕笑，笑容裏滿是苦澀，“所以我隻好謊稱有孕，暫時瞞過他。”
    她端起茶盞，卻未飲下，茶霧氤氳間，往昔如畫卷般展開。
    “當他以為梁氏有了新的傀儡，便急著對三皇子下手。那些追殺的死侍是他的爪牙，而暗中相救的人，是我。” 她眼神堅定。
    “我冒用大人之名給林大人寫信，命他前去馳援，才保下你們。”
    齊梓恒不自覺挺直脊背，掌心微微沁汗。
    “不願做提線木偶師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太傅對掌領天下一事早就已經心中結鬱。他固執的認為自己會做的比陛下好，實際上，他錯的更多，更是荒唐。” 梁昭將茶盞重重擱下，茶水濺出。
    “我偶然發現他竟與遼人勾結，用城池換取虛假的和平。那一刻我明白，梁氏一族若繼續追隨他，必將萬劫不複。” 她眸光閃動，“那時我才慶幸，當初救下三皇子是何等正確的決定。我雖久未歸家，但也知梁族上下以太傅為榮，父親對他更是深信不疑。”
    “我絕不能讓他一錯再錯。賣國通敵之罪，會讓整個梁家萬劫不複。”
    她起身，鳳袍拖曳，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所以我暗中布局，與林大人等人裏應外合。這些年，我頂著壓力，懷揣秘密，終於等到梁純植被伏誅的這一天。”
    齊梓恒凝視著她單薄的肩膀，那雙小巧卻堅定的手，很難想象竟背負著如此沉重的秘密。
    “我不需要什麽榮華富貴，我隻求殿下能寬宥我整個梁家。”
    很感動，很純粹的感情。
    如果齊梓恒是個忠實的旁聽者，他一定會鼓掌流淚。
    可他隻是pay裏麵的一環。
    所以呢？我要鼓掌說哇塞你們太棒了，你們瞞著我讓我做馬前卒這個犧牲也太值得，我簡直被感動的驚天地泣鬼神？
    他麵無表情，甚至感覺有些口幹舌燥的喝了口水。
    “齊梓恒，不要怪阿鈺，這孩子太聰明了，即使我什麽都不說他都能猜出大概。西北之事是我的旨意，他也隻是聽命行事。我知曉你們的兄弟在戰亂中喪生，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扳倒太傅......”
    齊梓恒低聲道。
    “太傅還活著，還活的好好的。”
    “我明白你們一群人很燃很拚命的做成了這件事情，但是你們現在還放任梁純植還活著。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打算，但若是我，我必然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再無掀起任何風浪的可能。”
    “太傅還有用處！”
    梁昭低聲急促的說道。
    “太傅多年與遼人交易，遼人對他深信不疑，若是能以太傅的名義勾引遼人出兵陷入我們大景的計謀中，如何不是他最後的一點作用？”
    “若能借此拿下遼國，避免日後的戰亂禍端，西北之災再不會發生，這才是我們大景真正的太平盛世！”
    齊梓恒遲疑的看著她，他一時沒明白這個想法究竟是她想出來的，景意南想出來的，還是太傅如此這般傳遞給他們的。
    這番想法是好的。
    但有沒有可能，最有善戰經曆的西北軍尚未重建完全，朝廷動蕩尚未穩固，景意南不說坐穩皇位甚至連屁股都沒焐熱呢？更何況還要把一個乖乖束手就擒的豺狼太傅養在身邊。
    出發是好的，但先別出發了。
    “娘娘，我哥喊我回家吃飯，我先走......”
    “宇兒給你。”
    嘠？
    “宇兒是舒家人，我養他這麽久，我不忍看他成皇家的犧牲品。留在皇宮越久，隻會對他越不利。”
    齊梓恒冷不丁的笑了出來。
    舒宇是皇家的犧牲品。
    他何嚐不是？
    有人想過他的苦難與憋悶嗎？
    舒宇有梁昭護著，安安穩穩幸福安康的在那把龍椅上眾星捧月了好幾年，現在龍椅的主人回來，他乖乖讓位，然後還有人想著他的以後為他安排鋪路？
    何其幸運。
    跟他這個用爛了就被扔了還人見人嫌的臭棋簍子完全不一樣。
    阿楊是一個主觀的人，甚至是一個比較個人主義的人，這一點在他成為齊梓恒後也一直如此。這些日了覺醒記憶後的他更是深有同感，隻有好人才值得她傾心相待，至於那些路人甲乙丙，隨它去吧。
    他的身份本就敏感，要是再養著前任小太子，他就是下一個太傅！
    “若是你不答應，我就去找梓川。”
    齊梓恒臉色一變。
    他略帶疑惑的看著麵前嘴角含笑的姑娘，方才眼睛通紅淚眼瑩瑩的是她，眼下一臉得意露出誌在必得神情的也是她。
    這就是齊梓川喜歡的姑娘，狡猾的像隻千年的狐狸。
    “梓川會答應我的，我肯定。”
    齊梓恒下意識的拳頭握緊，梁昭能說出這番話來，分明就是清楚。
    齊梓川心悅於她！
    齊梓川和她可不見得會有未來，日後梓川哥還要成親生子，現在連婚姻對象都沒有，怎麽能平白多出個孩子來？！而且為了隱藏這孩子的身世，阿川哥一輩子都不能與他人成親。
    你是真準備把阿川哥一輩子吃的死死啊！
    他下意識的咬牙切齒。
    “你......你還挺會拿捏人。你把我哥當什麽？”
    梁昭小臉一仰，露出些許驕傲的神色，還有些許俏皮。片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好久沒擺出過這種小女兒姿態，她立刻幹咳兩聲又收了回去。
    “叫娘娘。”
    齊梓恒懶得與她多費口舌，惱怒的一揮衣袖離去，變相的應下了這樁燙手山芋。
    回去路上，他隻覺得，這同樣都是梁家出來的孩子。
    怎麽梁鈺看著如此乖巧貼心，這梁昭就跟那池塘深處淤泥裏的藕條一樣，外邊一身黑，切開了光是心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