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輿論戰、內鬼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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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冷酷洗深秋,那甘輕易退場,便把濃霧堆砌在秦淮河上流連忘返。直到午陽露出鄙視的笑容才慌忙搶劫草樹綠色,漸變逃散,還複浩浩河麵,金波無限。
於是,河畔那遭劫的一排排柳樹、烏柏樹葉失去顏色,暗自嗚咽。泛黃的野草或仰首向天對金烏訴怨,或耷拉著腦袋向大地啜泣,苦楚無數,蕭索幾分。
南岸的兩株鬆草市是方圓半裏的泥土壩,除了兩棵大鬆樹夾撐著一棟五開間茅屋外,不見任何建築物。開始腐爛的菜葉,亂糟糟的腳板印兒,是唯一見證這裏曾熱鬧過,喧囂過。一陣秋風吹來,卷起壩上的臭烘烘氣息肆意八方。
兩棵大樹上,那分別挑著的紅色“茶”字和“酒”字青旗迎風招展,鮮豔奪目,增添了幾分生色。
酒樓永遠是市井小民的最愛。
寬綽的茅屋裏,戲謔聲、鬧酒聲、吹捧自己貨品聲攪成一團,亂哄哄地欲掀屋頂。
一位喝得滿臉通紅的不惑之年的青衣寒士將左手裏的梨花木板碰了幾下,搖搖晃晃地走向那座尺餘高的木台,拿起擱在缸鼓架上的木槌“咚咚咚”地合著節奏,直催人心神。
待場麵逐一安靜下來後,抬頭星眸一掃,左手便是一陣短促敲打出過門兒,唱道:“春蘭未了夏蘭開,萬事催人莫要呆;閱盡榮枯是盆盎,幾回拔去幾回栽。”
嗓音沙沙,旋律婉轉而憂傷,直教人蕩氣回腸,渾身直冒皮疙瘩。但見那寒士唱罷,鼓槌猶是雨打芭蕉,急急促促一陣猛敲後一頓,再敲三下悲憤道:“這小曲兒唱的是五胡亂華夏,衣冠糟踐踏,漢兒被屠殺,婦女更是成白羊,夜遭奸~淫晝烹食,猶如蘭草覆雪霜。”
那寒士又將木板敲了幾下,說道:“北魏據我中原,又逢胡太後亂政,致使北方胡奴興兵,從此戰火連天,兵災之後,家家戶戶灰燼斷牆,無數北方華夏人無立錐之地。”
“單說洛陽一水姓人家,祖孫三代共聚一堂,爾朱榮大兵進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一家人被大軍衝散,好不容易再聚首,歡天喜地回到家,卻見房屋已燒得幹幹淨淨。無可奈何,隻得南渡。一路饑寒交迫,待到建康,隻餘下次子水阿牛,長孫水大郎、次孫水二郎和長孫女水中花了。”
“還好唐家仁義,於建康、秣陵廣設粥棚,讓水家餘生者猶如三年大旱逢甘露,終於活了下來。水阿牛感激涕零,決定舉家投入唐家堡塢覓生計……”
“不料想這好日子沒過幾天,便遇上鄱陽王辟舉堡塢郎主唐戩出為漢中校尉。在座各位都知:唐家雪鹽,物美價廉。這是唐家子孫扼守祖訓,良心經營所致。但你們卻不知唐家還有‘子孫不得出世’之嚴訓。”
“益州祭酒從事使的丁康受鄱陽王委派為辟舉使,來到建康唐家堡塢。那丁康到了唐家,唐家自是設宴盛情款待。不巧的是,已成唐家侍女之水中花卻剛好侍奉於丁祭酒左右……”那寒士說到此便住口,隻管打著木板兒敲著鼓,唱道:“都說那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莫不是前世裏燒香不到頭,今才波生招禍尤?”
一曲唱罷,那寒士又繼續說道:“那丁祭酒見水中花雖是豆蔻年華,卻生得美貌如花,便硬生生拉入懷中一陣輕薄,提搶上陣。小小女兒家,哪承受得住疾風暴雨,見丁祭酒凶猛便暈了過去,卻見那丁祭酒哈哈大笑,肆意淩辱……”
“水中花在疼痛中醒來,放聲大哭,拚命掙紮,一不小心便咬了丁祭酒之手。那丁祭酒怒極喝道:‘你敢咬我,去死吧!’吼訖,起身抓劍,電摯刺向水中花胸口……”
“啊……”堂中之人無不大聲驚呼。
“咚!啪!”那寒士重敲缸鼓,猛一拍木板兒,朗聲道:“當今士族貴胄,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百姓遭殃,水生火熱……不才姓魯,今日新開話本叫《婢女也是人》,草市將開,爾等養家活命要緊。至於水中花結局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哎——”無數商販無不唉聲歎氣,罵罵咧咧,為水中花惋惜。但卻陸陸續續起身走向前台,從袖裏摸出或一兩枚,或三五枚五銖錢丟進那個藤籃裏……
從這一刻開始,整個建康城的茶社、酒樓、草市,都有人在給周圍聚集的人群講著建康貴族圈兒的新八卦。於是,丁康徹底出名了。
“那丁康是走火入魔了,還是吃屎長大的?”邵陵王府的書房裏,筆墨紙硯灑滿地,蕭綸猶如困獸般仰頭一陣嚎叫後,才問王府新任總管:“武大,你去封鎖消息,切莫讓阿母聽到任何不利於丁康之消息。”
“嗨!”臉龐淨白無須的武大旋即拱手應諾。俄而尖利道:“我王,一向低調之丁祭酒忽然像吃錯藥一般在唐家大鬧,這似乎與他平日之表現大不同,奇怪得很呐!難不成是年紀輕輕就當上益州祭酒從事使之故?”
“現在滿城都在議論他……咦?”蕭綸一驚,直愣愣地盯著武大問道:“莫非是鄱陽王在搗鬼?”
“嘿嘿,曆來監軍與刺史罕見和睦,鄱陽王陷丁祭酒,倒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武大陰陰一笑,道:“依鄱陽王的氣度,就是不看丁祭酒是你表弟之麵,也應照顧你阿母之心情,畢竟是皇親哦~!”
武大一說到皇親便輕聲細語,連眼神都變得無比虔誠起來,好像生怕衝撞到了那遙不可及的天神一般。
“你侍候阿母這多年,本王也該有所表示了,不知你有沒有過繼兒……”蕭綸陰沉著點點頭,忽然一笑道:“若沒有,武家有甚人才,你可以招一位來王府給你打下手。”
“多謝我王體貼!”武大作揖大拜,哽咽道:“老奴肝腦塗地,也難報答我王恩典於萬一。”
“盡心照顧阿母,管好王府內務就是!”蕭綸一搖手,蹙眉道:“不行,本王得去鄱陽王府,當麵向我那表弟求證!”
“可……”武大張嘴相勸,卻說不出話來。隻得呐呐提醒道:“我王,可……可否向聖上報備?”
“不用,中秋夕預餞衡州刺史元慶和時,本王賦詩十二韻為父皇大賞,曰:“汝人才如此,何慮其無聲?”今日便傳過話來,不日將出為郢州刺史,哈哈!”
“恭喜我王,賀喜我王!”武大拿出太監本事,涕流滿麵,嗚咽聲聲……
此刻,唐家弘道殿裏的十九族老唐不笑,也是眉開眼笑,馬屁如潮,高呼道:“阿睿說的對啊!這種形勢下,我唐家應該靜處安身,退回巴山加強農工才是明智之舉,老夫舉雙手雙腳讚同!”
唐不癲瞥了唐不笑一眼,望著唐睿問道:“你之意,是答應鄱陽王的要求,可那隕石卻被廬陵王搶了哦?”
“搶了好,哈哈,搶了好哇……”
沒等唐睿誇張笑完,唐不殺當即怒嚎一嗓子:“好個屁!雞飛蛋打之事兒老夫從沒幹過!你知道萬石鹽值多少錢嗎?知道十萬斤鐵從哪裏來嗎?若非看你年歲太小,就你這般沒尊長之放肆行為也該家法教訓,更別說那狗屁農工之說了!”
伴隨著這道極具穿透力的怒嚎,唐不殺把身前長案敲得“咚咚咚”大響,看來氣得不輕。
“是呀,失去大江中下遊市場,唐家鹽業收入可要折半,更別說販馬之利了!”唐不語搖著頭,老神在在地附和道:“睿兒啊,不當家不知柴鹽油米,族地可是六十多萬張口要喂飽喲,那貧瘠蠻荒之地就農工,怎能養活?”
唐不癲、唐不笑的臉上都掠過一絲疑惑,皺眉思考。過了片刻,唐不癲搖頭道:“就族裏今年之收成來看,輪番耕種加上積肥措施,在老夫看來,填飽六十多萬張嘴是可行的,你們如此反對阿睿,裏麵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嗎?”
唐不殺詫異道:“我們雖然負責鹽務,絕對沒有中飽私囊之行為。何況敏二娘推行新式記賬法很難讓人空子。我唐不殺雖然粗魯,但也有幾分良知在,之所以反對拋棄鹽務,是痛惜這曆代相傳的勾當竟然在我們這一代結束心不甘呐!何況海中州已經積存了大量雪鹽,亟待出貨。若放棄這片地域之鹽業售賣,那唐家對海中州之投資豈不打水漂了?”
唐不癲一句“裏麵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說到唐戩心坎裏了。他長長籲了一口氣,沉吟半響說道:“南朝家族之中,又誰敢與蕭家皇族抗衡?而今皇帝要拿我們唐家開刀,且不說進兵,就是阻斷唐家商路,行圍困之策,我們也無力打破,十一叔、十五叔,阿睿年紀雖小,但他說的道裏還真有道理……這就叫實力為尊,弱者之命運不掌握在你我之手啊!”
“原來如此,這倆老王八竟敢私吞家族的財產,難怪不願舍棄鹽務……”細心觀察,沉心思量的唐睿眼中掠過一絲利芒,忽然記起敏二娘曾嘟囔過鹽船來回的時間太長,且每次都借口風暴阻礙航程,便禁不住暗罵起來。沿著這個思路,他腦洞忽然一閃,暗忖:不對,他一定暗中與其他勢力合作,或者投靠了北魏某個勢力,不然也不會口口聲聲喊反了!
想到這,唐睿毛骨悚然。遂出言探問道:“叔祖,您負責淮河一帶鹽務,有沒有辦法把海中州的雪鹽全都銷往北方?”
唐不殺掃了一眼唐睿,目光森森,情不自禁地抬手捋著嘴角胡須,沉吟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