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夜路送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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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偉叼著半截煙頭在方向盤上磕了磕煙灰,儀表盤紅光跳到他青黑的眼圈上。後視鏡裏摞著二十三個快遞箱,最頂上那個貼著"精密儀器"的箱子正隨著顛簸輕輕搖晃。手機支架上的導航顯示還有三十公裏到城郊物流園,他瞥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四十六分,雨刷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水痕,像有雙透明的手在反複擦拭。
"這鬼天氣。"他剛嘟囔完就猛踩刹車,輪胎在積水上打滑兩米多。車燈照亮路中間杵著的人影,是個佝僂著背的老頭,灰撲撲的工裝褲濕得發亮,懷裏抱著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周偉搖下車窗,雨絲混著工地的水泥味灌進來:"大爺!大半夜的不要命啦?"
老人小跑過來時左腳有點跛,安全帽簷滴著水:"師傅捎我段路成不?就前頭新天地工地。"他揚手指向遠處幾點零星的燈光,蛇皮袋裏傳出金屬碰撞聲。周偉掃了眼副駕駛座上的快遞單,送貨地址正好在工地隔壁的幸福裏小區。
"上來吧。"周偉解鎖車門時聞到股若有若無的腥氣,像暴雨衝開了陳年下水道。老頭把蛇皮袋抱在胸前,濕漉漉的工裝蹭在真皮座椅上,安全帶扣"哢嗒"聲在車廂裏格外清晰。
車載廣播突然滋滋作響,女主播甜美的聲音變得扭曲:"...氣象台發布紅色預警...請市民避免..."周偉用力拍了下收音機,後視鏡裏老頭正盯著他脖頸看,渾濁的眼球蒙著層灰翳。快遞車碾過水坑,蛇皮袋裏突然傳出"當啷"一聲,幾根生鏽的鋼筋頭從袋口支棱出來。
"您這是收廢鐵呢?"周偉搭著話,瞥見老頭胸前的工牌被泥糊住半邊,"怎麽稱呼?"
"姓張,工地上看材料的。"老張把鋼筋往裏塞了塞,指甲縫裏嵌著黑泥,"兒子要娶媳婦,彩禮錢還差八萬。"他突然弓著背咳嗽,安全帶勒著瘦骨嶙峋的胸膛,周偉看見他後頸有塊巴掌大的淤青,形狀像半個鞋印。
工地圍牆上的探照燈刺破雨幕,周偉踩刹車時感覺左前輪軋到了什麽軟東西。後視鏡裏空無一人,副駕駛座椅上留著灘水漬,蛇皮袋不見了。"活見鬼了?"他嘟囔著抓起要給幸福裏小區的快遞箱,手電筒光柱掃過圍牆豁口,泥地上有串濕腳印往工地裏延伸。
"張大爺?"周偉追著腳印穿過鋼筋堆,安全帽在橫梁上撞出悶響。腳印消失在藍色鐵皮棚前,門縫裏漏出昏黃燈光。他剛要敲門,裏頭傳來重物拖拽聲和男人的咒罵:"老不死的藏哪兒了?監控明明拍到他..."
"王哥,這都第三天了。"另一個年輕聲音帶著哭腔,"我爸真沒偷鋼筋,他那天說要去討薪..."
周偉的手機突然在褲兜裏震動,物流主管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他退到水泥管後接聽,主管的咆哮混著雨聲炸響:"周偉你他媽死哪去了?客戶投訴快遞沒按時送到!"
"馬上到!"他貓腰往圍牆跑,背後鐵皮門"吱呀"拉開。手電筒光柱掃過他藏身的水泥管,王工頭的聲音近在咫尺:"監控顯示那老頭最後見的,就是開快遞車那小子。"
周偉狂奔時踩到團軟綿綿的東西,手電筒照出個褪色的平安符,紅繩上沾著暗褐血跡。手機從兜裏滑落,屏幕在泥水裏亮起——老張的百度百科照片在雨中閃爍,訃告日期是三天前。
"草!"周偉抓起手機往快遞車衝,車燈卻突然熄滅。後座傳來金屬摩擦聲,蛇皮袋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座位上。後視鏡緩緩升起團白霧,老張的臉在霧中浮腫發青,後腦凹進去個碗口大的坑。
"幫我送個快遞。"老張的聲音像砂紙磨鐵,手指穿過座椅抓向周偉肩膀,"送到幸福裏小區3棟602..."
方向盤突然失控向右猛偏,周偉眼睜睜看著車頭撞向隔離墩。安全氣囊爆開的瞬間,他聽見老張在耳邊低語:"你軋死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表情。"
刺鼻的焦糊味鑽進鼻腔,周偉掙紮著爬出變形的駕駛室。車頭凹陷處卡著半頂安全帽,雨水衝淡了擋風玻璃上的血跡。手機在五米外亮著,二十三個未接來電像索命符般閃爍。
警笛聲由遠及近,周偉踉蹌著摸到完好的快遞箱。封口膠帶突然崩開,成捆的鋼筋出貨單飄落,每張簽收人都是"張建國"。最底下壓著個牛皮紙袋,封口處用血畫了個歪扭的愛心。
"站住!"王工頭的怒吼在雨夜炸響,三四個拎著鋼管的人影圍上來。周偉抱著紙袋翻過圍牆,老張的腳印在泥地上詭異地向前延伸。他跟著腳印衝進幸福裏小區時,3棟602的窗戶突然亮起暖光。
防盜門虛掩著,客廳供桌上的黑白照片裏,老張穿著整齊的中山裝微笑。穿睡衣的姑娘正在燒紙錢,火盆裏未燃盡的診斷書上寫著"肺癌晚期"。
"你是周師傅?"姑娘紅腫著眼睛舉起手機,"我爸剛才給我轉了條短信,說你會送來..."她突然盯著周偉身後尖叫,紙錢灰燼在空氣中旋成小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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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偉轉身看見老張站在玄關,屍斑爬滿脖頸。鬼魂伸手撫過女兒發頂,帶起一陣陰風:"傻丫頭,彩禮錢爸給你湊齊了。"他指向周偉懷裏的紙袋,"那些出貨單能證明王工頭偷賣建材,警察已經到樓下了。"
警笛聲在小區外此起彼伏,老張的身影開始透明:"周師傅,對不住讓你沾了因果。"他最後看了眼泣不成聲的女兒,化作青煙鑽入骨灰盒。盒蓋"哢嗒"合攏時,周偉看見盒底刻著行小字——"來生還做父女"。
晨光刺破雲層時,周偉蹲在報廢的快遞車前抽煙。警察從工地帶回拷著手的王工頭,姑娘抱著證據箱匆匆走過。擋風玻璃上的裂痕拚成個模糊的笑臉,副駕駛座位上,濕漉漉的安全帽正慢慢褪成灰白色。
三個月後,周偉在新物流站分揀快遞時,掃碼槍突然"滴"地掃過個陌生包裹。發件人欄閃爍著"張建國",收件地址是隔壁新蓋的幼兒園。他掀開紙箱一角,看見整整齊齊碼著的手織毛衣,最上麵那件別著張字條:"給我外孫織的,麻煩周師傅了。"
周偉的手抖了一下,毛衣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樟腦丸味道。他記得老張的女兒說過,父親生前最愛給外孫織毛衣,可惜沒等到孩子出生就走了。快遞單上的寄件日期是三天前,正是老張的忌日。
"周師傅!"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偉轉身看見老張的女兒抱著個繈褓中的嬰兒站在門口,"我爸托夢說今天會送來快遞,我特意帶著孩子來看看。"
嬰兒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朝周偉身後揮舞。周偉回頭,看見陽光穿過玻璃窗,在地上投下一道佝僂的影子,那影子輕輕晃動著,像是在織毛衣。等他再定睛看時,影子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地溫暖的陽光。
從此以後,每到老張忌日,周偉總能收到一個神秘的快遞。有時是手工玩具,有時是兒童讀物,收件人永遠是那個在幼兒園上學的孩子。而周偉也養成了習慣,每次送完快遞都要在幼兒園門口抽根煙,看著孩子們歡快的身影,仿佛又看見了那個雨夜裏的佝僂背影。
直到某天,周偉在送快遞時突發心梗。彌留之際,他看見老張站在病房門口,手裏拿著件嶄新的毛衣:"周師傅,該上路了。"周偉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老張穿得這麽整齊,像個真正的父親。
第二天,幼兒園收到最後一個快遞,裏麵是件織到一半的毛衣,針腳歪歪扭扭,卻透著說不出的溫暖。毛衣上別著張字條:"給周爺爺織的,可惜沒織完。"落款是那個已經上小學的孩子。
從此,幸福裏小區的老人們都說,每到下雨天,總能看見兩個佝僂的身影在幼兒園門口晃悠,一個在織毛衣,一個在抽煙,像在守護著什麽。而幼兒園的孩子們都說,下雨天的時候,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樟腦丸味道,那是屬於爺爺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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