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銅鏡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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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裏最悶熱的那天下午,顧青川正躺在櫃台後頭打瞌睡。玻璃門外蒸騰的熱氣把街景都扭成了波浪,蟬鳴聲像把鈍鋸子似的往人太陽穴上剌。他剛夢見自己掉進個醃菜缸子,就聽見木門吱呀一聲響,鹹菜味兒混著汗酸氣撲麵而來。
"顧老板收不收老物件?"來人把個藍布包袱往玻璃櫃台上重重一放,震得那尊仿製的宣德爐蹦起半寸高。顧青川眯著眼打量這主顧,四十來歲的漢子,兩頰凹陷得像被人拿鞋底抽過,眼珠子轉得比玻璃彈珠還快。
掀開包袱皮是麵巴掌大的銅鏡,邊緣裹著層青綠色的銅鏽。顧青川用指甲蓋蹭了蹭鏡麵,倒吸口涼氣——這銅鏡照人竟比玻璃鏡子還清楚,他分明看見自己下巴上沾著粒芝麻,早上吃的粢飯團裏漏出來的。
"您給個價?"漢子喉結上下滾了滾,袖口蹭著櫃台邊沿直打顫。顧青川伸出三根手指頭,對方突然一把攥住他手腕:"三百就三百!"那手涼得跟冰錐子似的,倒把顧青川唬了一跳。
當天夜裏就出了怪事。守店的小周說聽見二樓庫房叮鈴哐啷響,抄著拖把上去看,就見那麵銅鏡在月光底下自個兒轉圈,活像被人拿手指頭撥弄的硬幣。顧青川第二天來聽說這事,叼著油條直樂:"你小子恐怖片看多了吧?"
這話沒說兩天就打了臉。禮拜五傍晚來了個穿旗袍的闊太太,說是要買麵老鏡子鎮宅。顧青川剛把銅鏡捧出來,那太太突然跟抽風似的,十根紅指甲死死摳進玻璃櫃台:"鏡子裏有白影子!穿藍布衫的老婆子衝我笑!"話音沒落人已經栽在地上,救護車嗚哇嗚哇把人拉走時,顧青川後脖頸的汗把襯衫黏得死緊。
"這鏡子邪性。"隔壁算命的老劉頭扒著門框直哆嗦,"昨兒夜裏我起夜,瞧見你店門口蹲著個穿壽衣的老太太,手裏攥著把白紙錢......"
顧青川不信邪,當晚就把銅鏡鎖進保險櫃,自己支了張行軍床睡在店裏。半夜兩點,他正夢見自己掉進冰窟窿,突然聽見"哢嗒"一聲。睜眼就看見保險櫃門大敞著,銅鏡在月光底下泛著青慘慘的光,鏡麵跟水波紋似的晃蕩。
"誰?!"他抄起門後的鐵衣架,冷汗順著脊梁溝往下淌。鏡麵突然騰起股白煙,裏頭真有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衝他笑,缺了門牙的嘴黑洞洞的。顧青川掄起衣架砸過去,銅鏡"哐當"摔在地上,那白煙卻順著地板縫鑽進了牆裏。
第二天一大早,顧青川揣著銅鏡直奔城西白雲觀。觀門口掃地的老道聽完來龍去脈,核桃皮似的臉皺成一團:"施主這是撞見鏡中鬼了,得找我們觀主......"
觀主是個精瘦老頭,套著件灰撲撲的中山裝,正蹲在偏殿門口啃西瓜。聽顧青川說完,把西瓜籽"噗"地吐進痰盂裏:"二十年前城東化工廠拆遷,挖出個明朝的衣冠塚,陪葬品裏有麵銅鏡是不是?"
見顧青川點頭,老道掰著手指頭算:"那鏡子裏封著個守墓婆子的魂,這些年被倒騰了七八手,怨氣養得比老陳醋還酸。"說著突然伸手在顧青川眉心一按,"你印堂發黑,今晚子時必遭血光之災。"
顧青川腿肚子直轉筋:"道長救命!"
"簡單。"老道從褲兜裏掏出個塑料袋,裏頭裝著桃木釘、黃符紙,"今晚你把這鏡子掛北牆,用朱砂在周圍畫個八卦。等那老婆子現形,先用桃木釘定住鏡麵,再貼這張引雷符......"
"等等!"顧青川攥著那袋家夥什兒直冒汗,"您不跟我去?"
老道又啃了口西瓜:"我今晚得去文化宮看《牡丹亭》......"
入夜後的古玩街靜得瘮人。顧青川蹲在櫃台後頭數秒,手機顯示2359時,銅鏡突然"嗡"地一震。鏡麵跟燒開的瀝青似的冒泡,白煙凝成個佝僂人影,藍布衫上還沾著泥點子。
"後生......"那聲音像指甲刮黑板,"把鏡子還我......"
顧青川抄起桃木釘就要紮,老太太突然裂開嘴——那嘴越張越大,嘴角直接咧到耳根,滿口黑牙滴著黏液。桃木釘"當啷"掉在地上,他這才發現手腳跟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
"二十年前拆我房子......現在連鏡子都要搶......"老太婆的手從鏡子裏伸出來,指甲烏黑尖利,"拿命來賠......"
千鈞一發之際,店門"哐"地被踹開。老道拎著個保溫杯闖進來,兜頭把茶水潑向銅鏡。滋啦一聲白煙直冒,老太婆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叫你貪便宜!"老道邊罵邊往顧青川腦門上貼符,"讓你畫八卦陣,你當是小孩跳房子呢?"
兩人手忙腳亂跟鏡中鬼鬥法時,誰也沒注意銅鏡邊緣的銅鏽正在剝落。當最後一張符紙貼上鏡麵,整麵銅鏡突然炸成碎片,老太婆的尖嘯聲震得玻璃櫃裂開蛛網紋。
等塵埃落定,老道喘著粗氣癱在地上:"完事兒了......哎你櫃子裏那尊鎏金菩薩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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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顧青川把鋪子盤出去開了家奶茶店。隻是每逢梅雨季,他總夢見有雙濕漉漉的手在扒拉櫃台。有次新來的夥計擦玻璃,突然指著牆縫尖叫——那兒卡著片指甲蓋大的銅鏡碎片,正幽幽泛著青光。
八月十五那天晌午,顧青川蹲在奶茶店門口曬糯米。老道趿拉著人字拖過來,鼻梁上架著副蛤蟆鏡,道袍底下露出印著椰子樹的大褲衩。"你這驅邪手法跟做奶茶似的,"他抓起把糯米聞了聞,"得用廣西欽州的陳米,泡出來的水才鎮得住陰氣。"
玻璃門上的風鈴突然亂響,穿快遞服的小哥撞進來,懷裏的紙箱濕了大半。"顧老板的快件,"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寄件人那欄是空的,保安非得讓我親自......"
話沒說完,紙箱裏傳來"咯吱咯吱"的抓撓聲。老道臉色驟變,抄起掃把挑開膠帶——褪色的藍布衫裹著麵裂成兩半的銅鏡,鏡框上沾著暗紅色的泥漿。小林湊過來看熱鬧,突然指著鏡麵尖叫:"有隻手!老太婆的手!"
鏡中果然有截枯樹枝似的手指在劃拉,顧青川後腰的舊傷疤開始突突直跳。老道摸出手機劃拉兩下,突然罵了句方言:"中元節鬼門關開著,這老婆子借了七月半的陰氣,跟野草似的又冒頭了!"
當晚子時,四人蹲在化工廠舊址的雜草叢裏。姑娘捧著個gps定位儀,屏幕藍光映得她臉色發青:"地下十米有金屬反應,跟銅鏡的輻射波長......"話沒說完,腳下的土地突然塌陷,露出個黑漆漆的盜洞。
"你們城裏人挖墳還講科學。"老道把礦燈綁在安全帽上,腰裏別著把工兵鏟,"等會兒跟緊了,踩著我腳印走。"顧青川捏著鼻子往下爬,腐臭味混著鐵鏽味直衝腦門。盜洞盡頭是個磚石壘的墓室,牆上壁畫被地下水泡得斑駁,依稀能看出個穿藍布衫的老婦在紡線。
"這就是那鏡鬼的老巢。"老道的手電光掃過角落的陶罐,突然照出雙繡花鞋——嶄新的寶藍色緞麵,鞋頭還綴著珍珠。小林剛要伸手摸,那鞋突然自己轉了個方向,鞋尖正對著眾人。
姑娘的考古刷"當啷"掉在地上:"這......這是活人下葬的製式,你們看棺槨上的金線,捆屍索打了七重死結!"顧青川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楠木棺材上纏著手指粗的麻繩,每道繩結都穿著銅錢,在潮濕空氣裏長滿綠鏽。
老道突然掏出個酒精爐,把糯米炒得劈啪響:"這老婆子生前是個產婆,專給大戶人家接生。後來被誣陷偷了金鎖片,叫人活埋在自家院子裏。"炒米的香氣彌漫開來,棺材裏傳出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響,"她怨氣就結在那麵陪葬的銅鏡上,這些年借著倒賣古董的,把怨氣散得滿城都是。"
"所以隻要毀了銅鏡本體......"顧青川話音未落,棺材蓋突然炸開。老太婆端坐在層層錦緞中,藍布衫簇新得刺眼,手裏攥著把生了鏽的剪刀。更駭人的是,她懷裏抱著個繈褓,褪色的紅綢裏裹著具森森白骨。
"我的孫兒......"老太婆的嗓音像砂紙磨過玻璃,"你們連嬰孩的長命鎖都要搶......"墓室裏陰風大作,陶罐接二連三炸裂,濺出的液體在地麵匯成個血紅的符咒。
老道突然扯開中山裝,露出貼滿黃符的肚皮:"布陣!小林去東南角撒朱砂,丫頭把黑驢蹄子塞她嘴裏!"顧青川剛摸出桃木釘,老太婆懷裏的白骨突然"哢嗒"轉頭,黑洞洞的眼窩直勾勾盯著他。
混亂中不知誰碰倒了長明燈,火苗"呼"地竄上錦緞。老太婆在火光中發出淒厲的哀嚎,銅鏡碎片從四麵八方飛來,在她周身拚成個扭曲的八卦。姑娘突然撲向棺槨,把半塊玉墜按進嬰孩白骨的掌心:"太奶奶!你看看這是誰!"
烈焰忽然轉成青綠色,映出個模糊的人影。穿長衫的老頭抱著繈褓中的嬰兒,正將一枚銅鏡放進棺材。"當年您兒子怕您寂寞,把傳家鏡陪葬了......"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後來戰亂遷墳,族譜丟了,這些事都埋土裏了......"
銅鏡組成的八卦陣突然停滯,老太婆幹枯的眼眶裏滲出黑水。老道趁機把炒糊的糯米潑向棺槨,火光中響起劈裏啪啦的爆裂聲。當最後一塊銅鏡碎片熔成鐵水,老太婆的身影漸漸透明,懷裏的白骨化作星光消散。
眾人爬出盜洞時,東方已經泛白。化工廠舊址的雜草叢裏開滿不知名的野花,晨露順著葉尖往下滴。姑娘握著焦黑的玉墜發呆,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嬰兒笑聲。老道摸出個扁酒壺灌了口:"怨氣散了,該投胎的都上路了。"
後來奶茶店櫃台裏多了個玻璃罐,泡著焦黑的銅鏡殘片。有好奇的客人問起,顧青川就說是特色裝飾。隻有陰雨天的深夜,值夜班的小林會看見罐子裏的水偶爾冒個泡,像是誰在輕輕歎息。
城西白雲觀的新晉網紅打卡點,是尊鎏金菩薩像前永遠擺著碟醬牛肉。掃地的道童說,每到中元節,總有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來添香油錢,籃子裏裝著新采的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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