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鹹菜千金的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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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在廚房醃鹹菜那股子又衝又厚實的味兒,活像長了腳,死乞白賴地順著門縫往客廳裏鑽。我縮在廚房門口的小板凳上,手裏攥著把蔫了吧唧的小蔥,慢吞吞地剝著那層幹巴發黃的外皮。客廳裏水晶吊燈的光晃得人眼暈,林晚——林家正牌的大小姐,正窩在能把我整個人都陷進去的絲絨沙發裏,手指頭劃拉手機屏幕劃拉得飛快,臉上那副嫌棄的表情,活像誰欠了她八百萬沒還似的。
“操蛋!江家那根木頭又約!”她突然把手機往旁邊一甩,屏幕“啪”地一聲砸在軟墊上,聲音又尖又利,“什麽狗屁新貴,整個兒一工作機器!腦子裏除了報表就是合同,跟他說話?不如對牛彈琴!煩死了!”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跟手裏那根頑固的小蔥較勁。林晚嘴裏這根“木頭”,是江臨,江氏集團如日中天的少東家。林家老爺子恨不得把林晚打包係上蝴蝶結塞進江家大門,攀上這門親,林家那點快被掏空的家底兒,興許還能再支棱幾年。可林晚呢?嫌人家悶,嫌人家沒情調,嫌人家不會哄她開心。她那顆心,早被那個隻會飆車、泡吧、滿嘴跑火油的二世祖趙子昂勾走了魂兒。
“晚晚,”林晚她媽,吳美娟女士,端著杯熱騰騰的燕窩,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聲音軟得能掐出水,“你爸的意思……江家這棵大樹,咱們真得抱緊了。要不……你再去一次?就應付應付?”
“應付個屁!”林晚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蹭地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柳眉倒豎,“要去你去!反正我不伺候!看見他那張冰塊臉我就倒胃口!一棍子打不出三個悶屁來,裝什麽深沉!”
客廳裏死寂了幾秒,隻有我媽在廚房裏切鹹菜疙瘩那“篤篤篤”的悶響,一下下,敲得人心煩意亂。吳美娟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愁得都快皺成我媽醃的鹹菜疙瘩了。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猛地,那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唰”地釘在了我身上。
我心頭猛地一沉,手裏那根剛剝幹淨的小蔥,“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沾了灰。
“小翠啊,”吳美娟臉上瞬間堆起笑,那笑容看得我後脊梁骨直冒涼氣,“你看你,年紀跟晚晚也差不多,身量也像……”她走過來,帶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香水味兒,熏得我直想打噴嚏,“要不……你替晚晚去一趟?就吃個飯,喝個茶,應付過去就成!回頭阿姨給你包個大紅包,再給你媽漲工資!”她說著,還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拍得我身子一歪。
我像被釘在了原地,手腳冰涼,喉嚨發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腦子裏嗡嗡響,全是林晚平時對我呼來喝去的刻薄樣兒,還有我媽佝僂著背在廚房忙碌的影子。我媽那點微薄的工資,是我們娘倆在這個城市裏唯一的浮木。
“媽!”林晚不樂意了,尖著嗓子喊,“她?一個醃鹹菜的?土得掉渣!能裝得像我嗎?別出去給我丟人現眼!”
“哎呀,死丫頭,這都火燒眉毛了,還講究這些!”吳美娟狠狠剜了林晚一眼,又轉向我,眼神裏帶著不容置疑的逼迫和一絲可憐的哀求,“小翠,阿姨知道委屈你了。就這一次!幫阿姨和晚晚渡了這個難關,啊?阿姨記你一輩子好!”
我媽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從廚房出來了,圍裙上還沾著鹹菜碎末,她局促地搓著手,看看吳美娟,又看看我,嘴唇哆嗦著,最終隻是對我投來一個近乎絕望的眼神。那眼神像塊沉重的石頭,一下子把我心裏那點微弱的反抗砸得粉碎。
“……好。”聲音從我喉嚨裏擠出來,又幹又澀,輕得像蚊子哼哼。
“這才對嘛!”吳美娟立刻喜笑顏開,轉頭就衝林晚嚷嚷,“快!把你那條新買的香奈兒裙子,還有你爸上次拍回來的那個玉蟬墜子,都拿來給小翠戴上!趕緊拾掇拾掇!”
林晚氣得直跺腳,但大概也明白這是唯一的法子,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她那條貴得要命的白色連衣裙甩給我,又把她爸當寶貝疙瘩似的、據說是林家傳了好幾代的羊脂白玉蟬塞到我手裏。那玉蟬入手冰涼滑膩,雕工倒是極好,翅膀上的紋路都纖毫畢現,沉甸甸的,壓得我手腕子發酸。
我被吳美娟和林晚像擺弄洋娃娃一樣折騰。昂貴的香水噴得我直咳嗽,粉底糊在臉上像戴了層麵具,頭發被扯得生疼,硬是拗成了林晚那種張揚的大波浪。最後,那條剪裁精良、料子滑不溜手的白色連衣裙套在我身上,空落落的,腰那裏得用別針別住才勉強掛住。我站在穿衣鏡前,鏡子裏那個妝容精致、衣著華麗的人影,陌生得可怕。唯有手腕上那枚溫潤的玉蟬,貼著皮膚,傳來一絲奇異的、仿佛帶著生命般的微涼,像隻蟄伏的小蟲。
司機把我送到市中心那家貴得嚇死人的雲端餐廳。電梯無聲地攀升,我盯著跳動的數字,心也跟著一抽一抽地往上頂,快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侍者把我引到一個靠窗的卡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璀璨得像撒了一地的碎鑽,晃得人眼暈。
卡座裏已經坐著一個男人。江臨。
他本人比財經雜誌上那些精修過的照片更冷峻。穿著一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深灰色西裝,一絲褶皺都沒有。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條沒什麽弧度的直線。手裏端著一杯水,指節修長幹淨。聽到動靜,他抬眼看過來,那雙眼睛,深邃得像冬天的夜空,沒什麽溫度,銳利得仿佛能穿透我臉上這層厚厚的粉底和精致的偽裝,直接看到骨頭縫裏去。
我腿肚子一軟,差點沒站穩,幾乎是蹭著沙發邊兒坐下的,屁股隻敢挨著一點點邊。
“林小姐。”他的聲音不高,平平淡淡的,沒什麽起伏,像在陳述一個事實,“路上堵車?”
“啊?……哦,是,是有點堵。”我慌亂地應著,聲音幹巴巴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逼自己擠出點林晚那種驕縱的調調,“這破交通,煩死了!”
侍者適時遞上菜單。那菜單厚得像本書,燙金的字,印著我看不懂的外國菜名,後麵綴著的價格數字長得能讓人犯心梗。我手指頭僵在半空,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兒落。
“林小姐,”江臨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無波,“你似乎對法餐興趣缺缺?”
我心裏咯噔一下,完了,露怯了!林晚可是出了名的挑嘴,尤其愛顯擺她對那些洋玩意兒有多門兒清。我趕緊胡亂一指菜單上最貴的一道菜:“就……就這個吧!看著還行。” 其實我壓根不知道那堆花體字母拚出來的是個啥玩意兒。
江臨沒再說什麽,隻是對侍者微微頷首。等餐的時候,那沉默簡直要把人逼瘋。巨大的玻璃窗外,城市的燈火像無數隻冷漠的眼睛盯著我。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感覺那昂貴的真皮沙發都紮屁股。實在憋不住了,我腦子一抽,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脫口而出:“那個……江先生,你平時……工作那麽忙,吃飯準點嗎?我媽……呃,我是說,我們家的阿姨常說,胃是要靠養的,老吃那些生冷油膩的,不行。” 話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嘴巴子。完了完了,葉小翠,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人家江大總裁,會在乎這個?
江臨端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頓,似乎有些意外地抬眼又看了我一下,那眼神裏好像多了點別的什麽,不再是純粹的審視。他放下杯子,破天荒地接了話:“嗯,經常錯過飯點。”
我一看他居然搭理我了,雖然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但總比幹坐著強。膽子莫名大了點,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那不行!”我下意識地反駁,語氣裏帶上了點我媽數落我時的著急勁兒,“胃弄壞了,吃龍肉都不香!我媽……我們家阿姨醃的鹹菜就特別好,脆生生的,配點白粥,養胃!她有個獨門秘方,得用老壇子,還得曬足日頭……” 我越說越順溜,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充滿鹹菜味兒的小廚房,緊張感奇異地消退了不少。
江臨安靜地聽著,沒打斷我。等我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訕訕地閉上嘴時,他竟然幾不可察地、非常輕微地點了下頭:“聽起來不錯。”
那頓飯吃得我味同嚼蠟。盤子裏的東西看著精致得像藝術品,可分量少得可憐,味道也怪怪的。我食不知味,隻盼著趕緊結束這場折磨。好不容易熬到甜點上來,是一小份淋著巧克力醬的冰淇淋。我正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勺,準備裝模作樣地吃一口,江臨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他看了一眼屏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起身:“抱歉,林小姐,有個緊急電話。” 說完便拿著手機走向餐廳另一側相對安靜的角落。
我看著他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後,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感覺後背的襯衫都被冷汗浸濕了,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饑餓感立刻凶猛地反撲上來。胃裏空得發慌,剛才那點塞牙縫都不夠的“藝術品”根本不管用。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隨身那個不起眼的小布包——這是出門前我媽偷偷塞給我的,裏麵裝著兩塊她自己烙的、夾著厚厚鹹菜絲的芝麻燒餅。她說怕我在外麵餓著,也怕我露怯,餓了就墊吧點自己熟悉的東西,心裏踏實。
看看左右無人注意,江臨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饑餓感最終戰勝了那點可憐的、屬於“林晚”的體麵。我飛快地從布包裏摸出那半塊燒餅,鹹菜特有的那股子濃鬱熟悉的鹹香瞬間鑽入鼻腔,讓我幾乎要舒服得喟歎出聲。我低下頭,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狠狠咬了一大口!燒餅外皮酥脆,帶著芝麻的焦香,裏麵裹著的鹹菜絲爽脆鹹鮮,混合著麵香,那股子紮實熨帖的滋味兒順著喉嚨滑下去,瞬間安撫了躁動的腸胃和緊繃的神經。這才是人吃的東西啊!我滿足地眯了眯眼,又咬了一大口。
就在我吃得正香,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正站在幾步開外!是江臨!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打完電話回來了,正站在那裏,雙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我,那雙深潭似的眼睛裏,清清楚楚地映著我此刻狼吞虎咽、毫無形象可言的狼狽模樣!
我整個人瞬間石化!嘴裏的燒餅像塊燒紅的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噎得我直翻白眼,臉“騰”地一下燒得滾燙,一直紅到耳朵根。完了!徹底完了!葉小翠啊葉小翠,你真是蠢到家了!這下裝都不用裝了,直接原形畢露!
我手忙腳亂地想把手裏的“罪證”藏到身後,慌亂間,手腕上那個冰涼的玉蟬磕在堅硬的桌沿上,發出“叮”一聲脆響。我驚恐地抬起頭,對上江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是目光在我沾著芝麻粒的嘴角和我手裏那半塊寒磣的鹹菜燒餅上緩緩掃過,最後落在我因為極度窘迫而漲紅的臉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餐廳裏悠揚的小提琴聲,周圍客人低低的談笑聲,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我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死定了。
出乎意料的是,江臨既沒有當場發怒戳穿我的冒牌身份,也沒有拂袖而去。他沉默地看了我幾秒,那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仿佛要把我從裏到外剖開看個明白。然後,他邁開長腿,重新坐回了對麵。
我像隻受驚的鵪鶉,恨不得把頭埋進麵前的餐盤裏,手裏還死死攥著那半塊暴露了我所有底細的燒餅,指節都捏得發白。
“林晚?”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那兩個字被他用一種近乎玩味的語氣念出來,尾音微微上揚。
我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猛地一縮,幾乎停跳。完了,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
“或者說,”江臨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鋪著雪白桌布的桌麵上,目光牢牢鎖住我,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弧度,“我該叫你什麽?”
完了!徹底完了!我腦子裏“轟”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刷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手腳冰涼。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幾乎窒息。我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像被砂紙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隻剩下急促而粗重的喘息。
“我……” 一個破碎的音節艱難地擠出喉嚨,帶著絕望的顫抖。
“鹹菜,”江臨的目光落在我緊握燒餅的手上,那眼神銳利得幾乎能穿透皮肉,“看起來……似乎比這裏的鵝肝更合你胃口?”
這句話像根燒紅的針,狠狠紮在我最敏感脆弱的神經上。偽裝被徹底撕開,那點可憐的自尊也被踩在腳下反複摩擦。一股邪火猛地從心底竄起,混雜著破罐破摔的豁出去,燒掉了最後一絲理智和恐懼。
“對!怎麽了?!” 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和委屈而拔高,帶著豁出去的尖銳,眼眶發熱,死死瞪著他,“我就是愛吃鹹菜!怎麽了?!這燒餅是我媽天沒亮就起來烙的,鹹菜是她一顆顆挑了曬了醃的!實在!頂餓!比你這盤子裏花裏胡哨、塞牙縫都不夠、還死貴的東西強一百倍!” 我越說越激動,甚至激動地揮舞了一下手裏的半塊燒餅,幾粒芝麻簌簌地掉在光潔的桌布上,“我就是個冒牌貨!我叫葉小翠!林家保姆的女兒!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林晚!她嫌你是個工作機器,無聊透頂,根本不屑來!是她媽逼著我來的!裝腔作勢,提心吊膽,我他媽也受夠了!”
我一口氣吼完,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像條離水的魚。整個餐廳似乎都因為我這突如其來的爆發而安靜了一瞬,周圍幾桌客人投來驚詫的目光。我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像個歇斯底裏的瘋子。吼完了,那點支撐著我的邪火也泄了,巨大的恐慌和絕望重新攫住了我。我完了。不僅搞砸了吳美娟交代的事,還徹底得罪了江臨。我媽的工作……我們母女倆以後怎麽辦?巨大的恐懼讓我渾身發冷,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眼淚在眼眶裏瘋狂打轉,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它們掉下來。
預想中的雷霆震怒並沒有降臨。
江臨依舊坐在那裏,姿勢都沒怎麽變。他臉上那點若有似無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解讀的專注。他靜靜地看了我幾秒鍾,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審視,反而帶著一種……像是重新評估一件物品價值的、帶著濃厚興趣的打量?看得我頭皮發麻。
“葉小翠。”他緩緩地、清晰地念出我的名字,像是在舌尖仔細品咂著這三個字的滋味。
然後,在我幾乎要被這死寂的沉默逼瘋的時候,他做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他伸出了手,不是指向門口讓我滾蛋,而是……徑直伸向我手裏那半塊被我捏得有點變形的鹹菜燒餅!
“能嚐嚐麽?”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問侍者要一杯水。
我徹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圓,嘴巴無意識地微微張開,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他。這……這唱的是哪一出?他……他要吃我的鹹菜燒餅?江氏集團的太子爺?吃我這保姆女兒帶來的、掉芝麻的、寒酸得不能再寒酸的燒餅?
我腦子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魔幻的一幕。隻是憑著本能,傻乎乎地把手裏那半塊燒餅遞了過去,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江臨接過燒餅,姿態居然稱得上優雅。他修長的手指捏著那半塊粗糙的食物,沒有立刻下口,而是垂眸看著它,仿佛在研究一件什麽稀罕的古董。然後,在我呆滯的目光注視下,他低下頭,就著我剛才咬過的那個豁口,不緊不慢地咬了一口。
他咀嚼得很慢,很認真。餐廳裏水晶燈的光芒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陰影。周圍的世界仿佛都模糊了,隻剩下他咀嚼時輕微的聲響,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時間慢得如同凝固的蜜糖。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緊張得手心又開始冒汗。他會說什麽?吐出來?還是輕蔑地評價一句“難以下咽”?
終於,他咽了下去。抬起頭,迎上我緊張到近乎惶恐的目光。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沉澱了下來,像是終於確認了某種猜想。
“嗯,”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很紮實的味道。”
“……” 我徹底失語了。這算什麽評價?紮實?是好還是不好?
他放下那半塊燒餅,拿起旁邊潔白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可能沾上的一點芝麻粒。然後,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葉小翠,”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樂,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力度,“明天下午三點,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啊?” 我徹底傻眼了,腦子像生了鏽的齒輪,完全轉不動,“去……去你辦公室?幹……幹什麽?”
江臨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銳利如刀鋒,仿佛能洞察我所有的慌亂和不解。
“談正事。”他言簡意賅地丟下三個字,不再看我,徑直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離開了。深灰色的挺括背影很快消失在餐廳入口處,留下我一個人,對著桌上那半塊被他咬過的鹹菜燒餅,還有手腕上那塊冰涼依舊、仿佛在微微發燙的玉蟬,呆若木雞,如同經曆了一場荒誕離奇的夢境。
渾渾噩噩地回到林家別墅,腳像踩在棉花上。客廳裏燈火通明,吳美娟和林晚像等待審判一樣坐在沙發上,一見我進門,立刻像餓狼撲食般圍了上來。
“怎麽樣怎麽樣?”吳美娟急切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我肉裏,“江少說什麽了?沒露餡吧?”
林晚則抱著手臂,一臉不耐煩地上下打量我,眼神挑剔得像在看一件處理品:“瞧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兒,沒給我丟人吧?說話啊!啞巴了?”
我腦子裏還嗡嗡回響著江臨那句“明天下午三點,到我辦公室來一趟”,看著眼前這兩張寫滿算計和急切的臉,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荒誕感湧了上來。我甩開吳美娟的手,聲音因為過度疲憊而有些沙啞:“他……他讓我明天下午三點去他辦公室。”
“去辦公室?!”林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臉上瞬間褪去了所有的不耐煩,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他讓你去?!為什麽?!他是不是……是不是……” 她猛地轉向吳美娟,聲音都變了調,“媽!他是不是發現她是假的了?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江家要是知道我們騙他……”
“閉嘴!”吳美娟厲聲打斷她,臉色也難看得很,她強作鎮定地轉向我,眼神狐疑地在我臉上逡巡,“小翠,你跟阿姨說實話,今晚到底怎麽回事?江少……他態度怎麽樣?有沒有生氣?”
我疲憊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隻想快點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他沒生氣……至少看起來沒發火。就……就說了那麽一句。” 我實在沒力氣也沒心思去描述那魔幻的燒餅事件。
“沒生氣?還讓你去辦公室?”吳美娟喃喃自語,眼神閃爍不定,似乎在急速盤算著什麽。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嚇人,“小翠!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這說明……說明江少對你印象不錯!他肯定沒識破!或者……或者就算覺得哪裏不對,也被你糊弄過去了!對對對!就是這樣!” 她越說越興奮,臉上堆起一種近乎諂媚的笑,“好孩子!明天!明天你一定要好好表現!就按今天這樣,少說話,矜持點,千萬別再露怯!隻要穩住他,幫晚晚過了這一關,阿姨答應你,一定重重地謝你和你媽!”
林晚在旁邊聽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牙關咬得緊緊的,看著我的眼神複雜極了,混雜著嫉妒、不甘和一種被冒犯的憤怒。她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看我。
第二天下午,我穿著林晚另一件相對樸素的裙子,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戰戰兢兢地走進了江氏集團那棟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前台小姐訓練有素,聽到我的名字後,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葉小姐,江總在辦公室等您,請跟我來。”
電梯平穩上升,我手心全是汗。推開那扇厚重的、質感冰冷的深色木門,一股冷冽的、混合著淡淡雪鬆香氣的空氣撲麵而來。江臨的辦公室大得離譜,視野極佳,整麵牆的落地窗外是浩瀚的城市天際線。他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對著電腦屏幕處理文件,聽到動靜,才抬起頭。
“坐。”他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言簡意賅。
我像個聽話的木偶,僵硬地坐下,後背挺得筆直,大氣都不敢喘。辦公室裏安靜得可怕,隻有他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一下下敲在我的神經上。
沉默持續了好幾分鍾,就在我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逼瘋的時候,他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身體微微後仰,靠在高背椅上,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
“葉小翠,”他開口,聲音平淡無波,“我需要一個‘女伴’,應付一些必要的社交場合。”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我,“名義上,是林晚。”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丟進了冰窟窿裏。果然……還是要我繼續扮演林晚嗎?這無盡的偽裝和提心吊膽……
“但是,”他話鋒一轉,眼神陡然變得極具穿透力,牢牢鎖住我的眼睛,“做你自己。”
“啊?”我徹底愣住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做……我自己?一個保姆的女兒?
“我需要的是真實,不是贗品。”江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像重錘敲擊在我心上,“林晚那種浮誇空洞的做派,隻會讓人生厭。而你……”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你身上有種……市井的韌勁,一種被生活打磨過的、真實的煙火氣。這在某些場合,或許比虛假的優雅更有用。”
他站起身,繞過巨大的辦公桌,走到我麵前。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我不得不仰頭看他。他垂眸,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枚溫潤的玉蟬上,停留了幾秒,眼神裏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幽深。
“合同期半年。”他遞過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紙張散發著淡淡的油墨味,“報酬會讓你滿意。這期間,你需要配合我出席必要的活動,其他時候,你可以自由安排。但記住,”他俯視著我,眼神銳利如鷹隼,“保持你昨晚在餐廳裏的那種真實。演好你自己,葉小翠。”
我懵懵懂懂地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合同,腦子裏亂成一鍋粥。演好我自己?這簡直比扮演林晚還要荒謬!我葉小翠,一個醃鹹菜保姆的女兒,有什麽值得演的?但合同上那串長長的、足以讓我媽後半輩子都不用再低聲下氣伺候人的數字,像帶著魔力,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還有他話裏那種……奇怪的認可?說我身上的“煙火氣”有用?這感覺太詭異了。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筆,在那份我甚至都沒仔細看清條款的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葉小翠。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和我此刻的心跳一樣慌亂。
簽完字,我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癱在冰冷的真皮座椅裏,手腕上那枚玉蟬貼著皮膚,冰涼滑膩。
“很好。”江臨收起合同,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第一個任務,三天後,跟我去‘晨曦計劃’的慈善晚宴。你代表‘林晚’出席,但記住我的話——做葉小翠。”
接下來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又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我搬出了林家那間狹小的保姆房,住進了江臨安排的、市中心一套安保嚴密的豪華公寓。公寓大得嚇人,幹淨得能照出人影,冰箱裏塞滿了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進口水果和食材,可我總覺得空落落的,沒有煙火氣,連空氣都帶著一股消毒水的味兒。
林晚得知我真的“頂替”了她,還住進了江臨安排的房子,徹底瘋了。她衝到公寓樓下堵我,歇斯底裏地尖叫咒罵,罵我是“賤人”、“小偷”、“下賤胚子想攀高枝”,什麽難聽罵什麽,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吳美娟也打來電話,語氣從最初的威逼利誘到後來的氣急敗壞,中心思想隻有一個:讓我識相點,趕緊滾蛋,把位置還給林晚。
我起初嚇得不行,躲在公寓裏不敢出門。可後來,看著鏡子裏那個穿著昂貴定製禮服、被頂級造型師精心打理過妝容發型的自己,再想想江臨那句“做葉小翠”,一股莫名的勇氣竟然悄悄滋生出來。我深吸一口氣,拿起公寓裏配置的昂貴座機話筒,撥通了林晚的手機。
“林晚,”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甚至帶著點自己都陌生的冷靜,“你罵夠了沒有?位置是我搶的嗎?是你自己不要,是你媽硬塞給我的!合同我簽了,錢我拿了,現在,是江臨要我留下,不是我賴著不走!你有本事,自己去跟江臨說,讓他換人啊!衝我吼算什麽本事?” 說完,不等她那邊傳來更刺耳的尖叫,我就“啪”地一聲掛了電話,手心全是汗,心髒怦怦直跳,但一種從未有過的、揚眉吐氣的快感,卻像小氣泡一樣咕嘟咕嘟地從心底冒了出來。
三天後,“晨曦計劃”慈善晚宴在城中最頂級的酒店宴會廳舉行。水晶燈的光芒璀璨奪目,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裏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和昂貴食物的混合氣息。我穿著江臨讓人送來的、一件剪裁極為簡潔大方的寶藍色長裙,挽著他的手臂走進會場。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審視、好奇、探究。閃光燈此起彼伏,晃得人眼花。我感覺自己像個闖入巨人國的小矮人,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臉上那點強裝出來的鎮定眼看就要繃不住了。手腕上那枚玉蟬,在這種場合下,更顯得格格不入,像是個拙劣的贗品標簽。
“放鬆點。”江臨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像那天吃燒餅一樣。”
吃燒餅?我愣了一下,隨即想起餐廳裏那破罐破摔的爆發。是啊,怕什麽?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趕出去,打回原形,還能比現在更糟嗎?一股破釜沉舟的勁兒湧了上來。我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脊,努力忽略那些刺人的目光,心裏默念:我是葉小翠,我是葉小翠……
就在這時,會場中央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和女人的驚呼。一個穿著粉色蓬蓬裙、打扮得像小公主似的小女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正捂著喉嚨,小臉憋得通紅發紫,痛苦地咳嗽著,身體搖搖欲墜,眼看就要窒息!她媽媽在旁邊嚇得手足無措,隻會尖叫。
周圍的人瞬間圍了過去,一片慌亂。有人喊:“噎住了!快!海姆立克!誰會海姆立克急救法?!”
一片混亂中,有人試圖上前,動作卻顯得笨拙生疏。眼看小女孩眼睛都開始翻白了,她媽媽癱軟在地,哭聲淒厲絕望。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無比煎熬。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我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像被一股本能驅使著,猛地推開前麵礙事的人,衝了過去!什麽優雅,什麽體麵,什麽冒牌貨的身份,全被我拋到了九霄雲外!
“讓開!”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發顫,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急迫。
我一把從後麵抱住那個已經快沒意識的小女孩,雙手握拳,拇指頂在她肚臍上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上向內衝擊!一下!兩下!動作或許不夠標準,甚至帶著點蠻力,但絕對是我在電視上看過、在社區宣傳欄裏記過無數次的動作!這是救命的法子!
“咳!哇——” 第三下衝擊之後,一塊裹著糖漿的、黏糊糊的軟糖混合著口水,猛地從小女孩嘴裏噴了出來!緊接著,她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充滿活力的哭聲!
“出來了!出來了!” “救過來了!” 周圍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驚呼和掌聲。
我大口喘著氣,鬆開手,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後背的禮服被冷汗浸濕了一大片。小女孩的媽媽撲過來,緊緊抱住孩子,哭得泣不成聲,不停地對我道謝。我擺擺手,示意沒事,一抬頭,正對上江臨的目光。
他就站在幾步之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璀璨的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那裏麵不再是慣常的冰冷審視,而是翻湧著一種極其複雜的光芒——驚訝,了然,還有一絲……激賞?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微微頷首,那眼神卻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不和諧、充滿怨毒和尖銳的聲音刺破了剛剛平複下來的氣氛:
“葉小翠!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冒牌貨!”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轉向聲音來源。隻見林晚不知何時衝進了會場,她精心打扮過的臉因為極度的憤怒和嫉恨而扭曲變形,雙眼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獸。她完全不顧形象,踩著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衝到我麵前,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鼻尖上,聲嘶力竭地尖叫:
“大家看清楚!她不是什麽林晚!她就是個下賤的保姆的女兒!她叫葉小翠!她媽是給我們家刷馬桶的!她偷了我的身份!偷了我的衣服!偷了我的玉蟬!偷了我的位置!她是騙子!小偷!” 她歇斯底裏地喊著,猛地伸手,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了我手腕上那枚溫潤的玉蟬,用力往外扯!“這是我的!林家傳家寶!你也配戴?!”
“啊!” 手腕傳來一陣劇痛,那玉蟬的掛繩緊緊勒進了我的皮肉。我痛呼出聲,下意識地想掙脫。
“你放手!” 江臨冰冷的聲音如同炸雷般響起,帶著懾人的寒意。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嶽般擋在了我和林晚之間,一隻手鐵鉗般抓住了林晚那隻行凶的手腕,迫使她吃痛地鬆開了抓著玉蟬的手。
然而,就在林晚的手被強行扯開的瞬間,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枚被拉扯得貼緊我皮膚的羊脂白玉蟬,突然毫無征兆地散發出柔和而溫潤的光芒!那光芒並不刺眼,卻清晰可見,如同月華般流淌在玉蟬細膩的紋理之間。緊接著,更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那枚原本靠掛繩係在我手腕上的玉蟬,竟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玉質表麵流淌過一道水波般的光暈,緊接著,它像是融化又瞬間重塑,形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清晰的蟬翼輪廓似乎更加靈動舒展,整個玉蟬如同活了過來,不再是掛在我手腕上,而是……像是從我的血肉裏生長出來一般,緊密無比、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了我的腕骨之上!它不再是一件外物,而成了我身體延伸出的一部分,散發著溫潤而內斂的光澤!
“啊!” “天哪!” “這……這是怎麽回事?!” 周圍瞬間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所有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驚呆了,無數道驚駭、探究、難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我光華流轉的手腕上。
林晚也徹底傻了,她看著那仿佛與我血肉相連、煥發出奇異生命力的玉蟬,又看看自己剛才抓玉蟬卻抓空的手,臉上的憤怒和嫉恨瞬間被一種巨大的、仿佛信仰崩塌般的茫然和驚恐所取代。她踉蹌著後退一步,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隻剩下喉嚨裏嗬嗬的抽氣聲。
江臨也怔住了,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我光華流轉的手腕上,那枚與他曾見過的、屬於林家的傳家寶形態相似卻又仿佛被注入了新生的玉蟬上。他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那裏麵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一種……仿佛某種古老的預言被證實的、難以言喻的幽深光芒。
整個奢華喧囂的宴會廳,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隻剩下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那枚與我血肉相連、散發著溫潤神光的玉蟬,以及我——那個穿著寶藍色長裙、臉色蒼白卻背脊挺直的“保姆女兒”身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宴會廳裏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無數道灼熱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我光華流轉的手腕上。那枚溫潤的玉蟬,仿佛汲取了我的體溫和心跳,光芒漸漸內斂,卻依舊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緊密地貼合在我的腕骨上,如同生來如此。
江臨第一個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瞬間被一種冷硬如鐵的決斷所取代。他鬆開鉗製林晚的手,任由她失魂落魄地癱軟在地,然後上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影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徹底將我擋在了身後。他環視全場,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所到之處,那些竊竊私語和探究的眼神瞬間凍結。
“一場鬧劇。”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無關人等,請離開。” 這話是對著癱軟在地、麵如死灰的林晚說的,更是對著周圍所有看客的宣告。
他的特助立刻上前,訓練有素地將失魂落魄的林晚“請”了出去。吳美娟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人群邊緣,看著眼前這一幕,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最終什麽也沒敢說,灰溜溜地跟著離開了。
江臨沒有再看任何人,他脫下自己筆挺的西裝外套,帶著他清冽的雪鬆氣息,不由分說地披在了我微微顫抖的肩膀上。那寬大的外套瞬間包裹住我,帶來一絲奇異的暖意和支撐。
“走。”他隻說了一個字,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他伸出手,不是禮節性地虛扶,而是直接、堅定地握住了我沒有佩戴玉蟬的那隻手,牽著我,在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在閃個不停的相機閃光燈中,步伐沉穩地離開了這片喧囂的戰場。
坐進他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轎車裏,隔絕了外界的紛擾,我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冷汗浸透了內裏的衣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腕,那枚玉蟬安靜地貼合著,溫潤的光華已完全內斂,觸感微涼,卻再也不是一件外物,仿佛它本就該在這裏,是我骨血的一部分。
“它……”我抬起頭,聲音還有些發顫,看向身旁沉默的江臨。
“林家祖傳的玉蟬,”江臨的目光也落在那枚玉蟬上,眼神深邃難測,“據說有些靈性,隻認真正契合的主人。”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聲音低沉平緩,“看來,它找到了。”
我心頭一震,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撫過那溫潤的玉質表麵。契合的主人?我?一個保姆的女兒?這感覺荒誕又沉重。
車子沒有開回公寓,而是駛向了城市的另一端,停在了一處環境清幽、安保極其嚴密的別墅區。江臨的私人住所。接下來的日子,我像是被投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金絲籠。外界的風暴被江臨以雷霆手段強行壓下。關於“慈善晚宴鬧劇”的報道被刪得一幹二淨,網絡上也找不到任何痕跡。林晚和吳美娟徹底銷聲匿跡,聽說被林家老爺子震怒之下送去了國外某個偏僻的地方“冷靜”,斷了所有經濟來源。
江臨變得異常忙碌,但每天都會回來。他不再讓我扮演任何人。他讓管家給我送來各種書籍,從最簡單的管理入門到深奧的經濟理論。他偶爾會問我一些看法,即使我答得幼稚可笑,他也隻是聽著,然後平靜地指出關鍵點。他書房裏有個小小的恒溫箱,裏麵養著一群分工明確、秩序井然的螞蟻。有一次我好奇地看久了,他居然破天荒地主動解釋:“效率源於秩序,力量源於協作。市井的生存法則,放大到極致,亦是如此。” 這話深奧,我卻莫名覺得有點道理。
他偶爾會工作到深夜。有一次,我半夜口渴出來倒水,發現書房門虛掩著,裏麵還亮著燈。鬼使神差地,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他靠在寬大的椅背上,似乎睡著了,眉心微蹙,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他冷峻的臉上,竟顯出幾分疲憊。桌上放著一個空了的咖啡杯,旁邊……放著一小碟我前幾天試著給他醃的、還沒完全入味的蘿卜條。
那一刻,心裏某個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又酸又軟。
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三個月後的一天,一份製作精良的八卦周刊被悄然送到了江臨的案頭。封麵赫然是我在慈善晚宴上,穿著寶藍色禮服、手腕上玉蟬微光流轉的照片,旁邊配著聳人聽聞的大標題:《驚天騙局!保姆女冒名頂替,豪門情緣原是狸貓換太子!》。內文極盡渲染之能事,詳細“揭露”了我葉小翠的真實身份,如何處心積慮冒充林晚,如何欺騙江臨感情,手腕上的玉蟬更是被描繪成“盜竊林家傳家寶”的鐵證。文章筆鋒惡毒,字字誅心。
這報道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江氏集團的股價應聲下跌,各種質疑和嘲笑的聲音如同潮水般湧來。江家內部的壓力也驟然增大。幾個平時就對江臨獨斷專行頗有微詞的叔伯輩,聯袂找上門來,就在別墅那間寬敞卻氣氛壓抑的客廳裏。
“江臨!你看看!你看看這都鬧成什麽樣了!”一個頭發花白、麵容嚴肅的老者將那份周刊重重摔在昂貴的茶幾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為了個來曆不明的女人,置家族聲譽於不顧!股價跌了多少你知道嗎?!外麵都在看我們江家的笑話!”
“就是!那玉蟬是林家的東西,怎麽會莫名其妙跑到她手上?還說什麽‘認主’?簡直是妖言惑眾!我看就是她用了什麽下作手段偷的!”另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憤憤地接口,眼神鄙夷地掃過站在江臨身邊、臉色蒼白的我。
“立刻跟她撇清關係!召開記者會澄清!把這女人和她那個什麽見鬼的玉蟬一起處理掉!挽回損失和聲譽才是當務之急!”第三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客廳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充滿了火藥味。我站在那裏,感覺那些刀子般的話語狠狠紮在身上,手腳冰涼,恥辱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髒,幾乎窒息。手腕上的玉蟬,似乎也感受到我的不安,傳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暖意。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疼痛帶來一絲清醒。不能退。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不僅是我,還有江臨……他為我擋下了太多。
“說完了?”一直沉默的江臨終於開口。他坐在主位的單人沙發上,姿態依舊沉穩,甚至顯得有些慵懶,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此刻凝聚著風暴來臨前的絕對平靜,冰冷得駭人。
他緩緩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帶來強大的壓迫感。他沒有看那些咄咄逼人的長輩,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份刺眼的周刊封麵,然後落在我身上,隻停留了一瞬,卻帶著一種無聲的支撐。那一眼,讓我幾乎要崩潰的神經奇跡般地穩住了。
“第一,”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感,“葉小翠是我的人。她的身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鋒般掃過那幾個臉色鐵青的長輩,“你們所謂的‘不明’,是質疑我的判斷力?”
“第二,”他拿起茶幾上那份周刊,動作隨意得像拿起一張廢紙,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股價?這點風浪都經不起,江氏趁早關門。至於聲譽……”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一絲溫度,“我江臨的聲譽,什麽時候需要靠犧牲一個女人來維護了?”
“第三,”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位指責我“偷竊”玉蟬的中年男人臉上,眼神冷得幾乎能將人凍僵,“關於玉蟬,林家老爺子都沒開口,你們,憑什麽在這裏指手畫腳,妄加揣測?” 他向前走了一步,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全場,“怎麽?是覺得我江臨坐不穩這個位置了?還是覺得……你們可以替我做決定了?”
一連三個“是覺得”,如同三記重錘,狠狠砸在客廳裏。那幾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長輩,此刻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被他話語中毫不掩飾的鋒芒和強大的氣場震懾得啞口無言,竟無一人敢再反駁。
“該怎麽做,我心裏有數。”江臨最後丟下一句話,語氣平淡,卻帶著終結一切討論的絕對力量,“不送。”
這場風波,如同它來時一樣,被江臨以絕對強勢的姿態再次強行壓下。他動用龐大的資本力量,將那些興風作浪的媒體一一收編或打壓。那份惹禍的周刊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相關的網絡言論也被清理得幹幹淨淨。江氏集團迅速發布了幾項重大利好的合作計劃,強勢拉升的股價很快淹沒了之前的所有雜音。他用行動證明,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流言蜚語不過是塵埃。
風暴平息後的一個傍晚,夕陽的餘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書房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江臨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合上電腦,揉了揉眉心,似乎不經意地隨口問了一句:“晚上吃什麽?”
我正坐在窗邊的小沙發上翻著一本講品牌營銷的書,聞言抬起頭,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要不……熬點小米粥?配點我新醃的雪裏蕻?剛開壇,脆著呢。” 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這跟他平時吃的那些精致料理比起來,也太寒磣了。
江臨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我。夕陽的金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柔和了那裏慣常的冷硬。他沉默了幾秒,就在我以為他會拒絕時,卻聽到他低沉地應了一聲:
“好。”
簡單的晚餐擺在露台的小圓桌上。金燦燦的小米粥冒著熱氣,一小碟碧綠脆嫩的醃雪裏蕻,淋了幾滴香油,散發著清爽開胃的鹹香。江臨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就著一點雪裏蕻送入口中。他吃得很慢,動作依舊優雅,但神情是放鬆的。晚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夕陽勾勒著他冷峻的側臉線條,竟顯出幾分難得的柔和與……煙火氣。
“嗯,”他放下勺子,看著我,眼神裏有種奇異的光芒在流動,像是讚賞,又像是某種終於塵埃落定的確認,“這個,比合同值錢。”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混著酸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感,緩緩地淌過心田。我知道,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徹底不同了。
日子如同靜水深流,悄然滑過。手腕上那枚玉蟬,仿佛徹底融入了我的骨血,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溫潤熨帖,再無異狀。
江臨的求婚,來得毫無預兆,卻又像早已埋下的種子,在某個尋常的午後自然發芽。沒有盛大的儀式,沒有煽情的告白。他隻是將一份修改過的、補充了大量財產贈予條款的協議推到我麵前,目光沉靜地看著我,說:“簽了它。以後,名正言順。”
我看著協議上那些天文數字和清晰標注的股權,手指微微發顫。不是因為財富,而是因為這份沉甸甸的、毫無保留的信任。我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裏不再是冰冷的審視,而是清晰的倒映著我的影子。我拿起筆,在乙方簽名處,端端正正地寫下了“葉小翠”三個字。這一次,不再慌亂,不再卑微。
婚禮定在三個月後。江臨將地點選在了遠離城市喧囂、臨海而建的一處私人莊園。沒有邀請任何媒體,賓客名單精簡到極致,都是江臨真正認可的核心圈層人物。莊園裏綠草如茵,繁花似錦,巨大的白色紗幔在微鹹的海風中輕輕飄蕩,純白玫瑰裝點著每一處細節,空氣中彌漫著清甜的花香與幸福的氣息。我穿著由頂級設計師量身定製、卻意外簡潔大方的曳地婚紗,站在綴滿鮮花的拱門下,等待著我的新郎。手腕上的玉蟬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
悠揚的婚禮進行曲響起。江臨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身姿挺拔如鬆,踏著紅毯,一步一步向我走來。他的目光穿越賓客,穿越飄飛的花瓣,牢牢地鎖在我身上。那目光裏有鄭重,有承諾,還有一絲隻有我能讀懂的、深藏的溫柔。他走到我麵前,向我伸出手。我微笑著,將自己的手放入他溫暖寬厚的掌心。他的手心幹燥而有力,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神父溫和的聲音在寧靜的海風中流淌,詢問著亙古不變的誓言。當那句“我願意”即將從我口中說出時——
“我不同意!江臨是我的!她是個騙子!小偷!”
一個淒厲尖銳、充滿怨毒的女聲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撕裂了婚禮的寧靜!
所有人都驚愕地循聲望去。隻見莊園入口處,林晚像瘋了一樣衝了過來!她頭發散亂,臉色蒼白憔悴,雙眼卻燃燒著駭人的瘋狂火焰,身上穿著一件不合時宜的、皺巴巴的舊禮服,活像個從恐怖片裏爬出來的怨靈。莊園的安保人員顯然沒料到這位“前未婚妻”會以這種方式硬闖,一時竟被她衝破了阻攔!
“攔住她!”江臨的助理反應極快,厲聲喝道。幾個安保人員立刻上前阻攔。
但林晚此刻爆發出的力量驚人,她狀若癲狂,不管不顧地揮舞著手臂,嘶喊著:“放開我!我才是林晚!我才是林家的大小姐!她算什麽?一個保姆的賤種!她偷了我的身份!偷了我的男人!偷了我的玉蟬!”她一邊掙紮,一邊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葉小翠!你把玉蟬還給我!那是我的!是我林家的傳家寶!你把它還給我!”
她的尖叫如同魔音灌耳,瞬間打破了婚禮所有的美好與神聖。賓客們一片嘩然,震驚、錯愕、鄙夷的目光交織著射向場中。江臨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如同覆上了一層寒冰,眼神銳利如刀,握著我的手猛地收緊。
就在這混亂不堪、令人窒息的時刻,林晚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猛地掙脫了兩個安保人員的鉗製,像一顆失控的炮彈,尖叫著直直朝我撲了過來!她的目標明確——我手腕上那枚光華內斂的玉蟬!
“我的!還給我!”她嘶吼著,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如同鷹爪,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狠厲,狠狠抓向我的手腕!
“小心!”江臨厲喝一聲,瞬間想將我護到身後。
然而,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林晚的手指帶著冰冷的恨意,狠狠摳在了那枚溫潤的玉蟬之上!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玉蟬表麵的千分之一秒——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仿佛直接響在每個人靈魂深處的嗡鳴驟然響起!
我手腕上那枚一直安靜內斂的玉蟬,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溫潤的月華,而是熾烈純淨、如同正午驕陽般的光輝!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更令人驚駭欲絕的是,玉蟬本身仿佛在光芒中瞬間融化、重塑!它的形態在熾光中發生著肉眼可見的、不可思議的變化——原本清晰的蟬翼輪廓徹底舒展開來,變得無比靈動飄逸,仿佛隨時要振翅高飛!玉質的紋理在光芒中流淌、重組,變得更加繁複玄奧,透出一種古老而神聖的氣息!整個玉蟬的體積似乎也微微膨脹了一圈,不再是簡單的飾品,而像一件擁有生命的神隻造物,正從沉睡中徹底蘇醒!
“啊——!”林晚發出一聲淒厲至極、仿佛靈魂被灼燒的慘叫!她摳在玉蟬上的手指如同被無形的烈焰狠狠灼傷,猛地彈開!整個人被一股柔和卻沛然莫禦的力量推得踉蹌後退好幾步,重重跌坐在地!
她驚恐萬狀地抬起自己的手,隻見剛才觸碰玉蟬的幾根手指指尖,赫然變得焦黑一片,如同被高溫瞬間燎過!鑽心的劇痛讓她渾身篩糠般顫抖,她抬起頭,看向我的手腕,臉上的瘋狂怨毒瞬間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茫然徹底取代,隻剩下無盡的空洞和難以置信的絕望。
熾烈的白光漸漸收斂,重新變得溫潤內斂。但此刻,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枚形態已悄然改變、仿佛浴火重生的玉蟬,正無比契合、無比溫順地貼合在我的腕骨之上,散發著柔和卻不容置疑的神性光輝。它不再是林家的傳家寶,而是葉小翠生命的一部分,是此刻天地間唯一的見證與宣告!
整個婚禮現場,死一般的寂靜。海風似乎都停止了流動,隻剩下林晚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江臨緊緊握著我的手,他的掌心溫暖而堅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低頭看著我手腕上那枚光華流轉、形態已煥然新生的玉蟬,又抬眼看向我,深邃的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震撼,最終沉澱為一種近乎虔誠的、失而複得般的確認與釋然。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握著我的手,更緊了一些。
神父的聲音在短暫的震驚後,重新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莊重與肅穆,回蕩在寂靜的海天之間:
“江臨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葉小翠女士為妻,愛她、忠誠於她,無論貧窮、疾病或者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江臨的目光如同磐石,牢牢鎖定我的眼睛,聲音沉穩有力,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我願意。”
“葉小翠女士,你是否願意嫁給江臨先生為妻,愛他、忠誠於他,無論貧窮、疾病或者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手腕上玉蟬傳來的溫潤力量,感受著掌心江臨傳遞來的堅定溫度。目光掃過癱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林晚,掃過台下那些神色各異卻最終歸於肅穆的賓客。所有的喧囂、質疑、屈辱、偽裝,在這一刻,都如同潮水般退去。我是葉小翠。一個會醃鹹菜、會為生計發愁、也會在危急時刻衝上去救人的普通女人。此刻,我要嫁給我愛的人。
我抬起頭,迎上江臨的目光,嘴角揚起一個清晰而坦然的笑容,聲音不大,卻無比清晰地響起:
“我願意。”
三年後的一個慵懶午後。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米其林三星餐廳“翠·宴”私密包間光潔的桌麵上。空氣中彌漫著頂級食材精心烹製後的誘人香氣,混合著若有似無的、一絲極其熟悉而開胃的鹹鮮氣息。
江臨放下刀叉,拿起潔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餐桌中央一隻小巧精致的青瓷小碟上。碟子裏,是幾根碧綠如玉、切得細如發絲的醃漬雪裏蕻,上麵點綴著幾粒飽滿的金黃色蟹籽。
“這道‘翠玉點金’,”餐廳主廚,一位頭發花白、氣質儒雅的法國老頭,恭敬地站在一旁,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讚歎,用帶著口音的中文介紹道,“靈感完全來自於總裁夫人親手醃製的雪菜。我們嚐試了無數種頂級食材與之搭配,最終發現隻有最純淨的深海蟹籽,才能不奪其鮮,反而襯出那股獨特的、源自土壤與時間的質樸之味。這道菜,現在是我們的招牌,也是預訂難度最高的菜品之一。” 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敬意。
江臨微微頷首,用銀勺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細細品味,眼神裏流露出熟悉的滿意。他抬眼看向我,深邃的眼底帶著溫柔的笑意:“夫人的方子,價值連城。”
我抿嘴笑了笑,沒說話,隻是拿起麵前一小杯清茶啜飲著。手腕上空空如也,那枚曾引起無數風波的玉蟬,在婚禮後不久的一個清晨,便如同完成了最終使命一般,悄然脫落。我把它收了起來,連同那段跌宕起伏的記憶一起珍藏。
包間牆壁上,巨大的液晶屏幕正播放著財經頻道的午間新聞。漂亮幹練的女主播用清晰的聲音播報著:“……由‘翠臨慈善基金’全資捐助的‘小翠烹飪技能學校’今日在城東正式揭牌成立。該學校旨在為低收入家庭及殘障青少年提供免費的烹飪技能培訓,助力就業。基金創始人葉小翠女士出席了揭牌儀式……”
屏幕畫麵切換,是我站在明亮的學校禮堂裏,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西裝套裙,小腹已經有了明顯的隆起。我臉上帶著溫和而堅定的笑容,正將一塊象征性的金鑰匙交給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孩。台下是無數張充滿希望和感激的臉龐。
“葉女士在致辭中表示,‘一技之長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希望能把這份來自生活的饋贈,傳遞給更多需要它的人。’據悉,‘小翠烹飪技能學校’第一期已招收學員……”
畫麵短暫定格在我微笑的臉上,陽光透過禮堂的玻璃頂棚灑落,在我周身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新聞很快切到了下一條。包間裏恢複了安靜。江臨伸出手,溫熱寬厚的大掌輕輕覆蓋在我放在桌麵、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無聲的溫情在兩人之間流淌。
城市的另一端,一個狹窄陳舊、散發著淡淡潮濕氣味的出租屋裏。
林晚蜷縮在一張脫了漆的舊沙發上,身上套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屋角的電視機屏幕閃爍著,正播放著“小翠烹飪技能學校”揭牌的新聞畫麵。葉小翠那張熟悉又陌生的、洋溢著幸福和從容的臉占據了整個屏幕。
林晚死死地盯著屏幕,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魂魄。新聞裏那些讚譽之詞——“慈善家”、“成功女性”、“勵誌典範”——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她的耳膜,刺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屏幕上葉小翠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將她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徹底攪碎。
胃裏傳來一陣難耐的絞痛和空虛感。她麻木地轉過頭,視線落在旁邊小茶幾上一個剛拆開的廉價塑料外賣盒上。油膩的一次性餐盒裏,堆著吃剩的、醬色濃重的劣質炒麵。餐盒蓋子上,印著一個簡陋卻醒目的紅色ogo,旁邊是幾個手寫體的大字——
“小翠秘製·家常味”。
那鮮紅的“小翠”二字,如同兩滴滾燙的烙鐵油,狠狠滴在她布滿血絲的眼球上,瞬間燙穿了所有麻木的外殼,露出底下血淋淋的、名為“現實”的猙獰傷口。
“嗬……嗬……” 她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嘶啞、斷續的抽氣聲,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幹裂的嘴唇哆嗦著,想尖叫,想咒罵,想砸碎眼前的一切,卻最終連一個完整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她猛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痙攣般地抓向外賣盒蓋子上的“小翠秘製”那幾個字,仿佛想將它們摳下來,碾碎,吞進肚子裏,徹底毀掉!指尖觸碰到的,隻有廉價塑料那冰冷滑膩的觸感,還有殘留的、廉價炒麵油膩膩的汙漬。
“假的……都是假的……” 一個破碎的、帶著無盡怨毒和絕望的聲音,終於從她喉嚨深處擠出,輕得像一縷青煙,卻充滿了地獄般的詛咒,“小偷……騙子……你偷了我的……偷了我的一切……”
她死死摳著那冰冷的塑料蓋子,指甲在廉價的印刷字體上徒勞地劃過,發出刺耳的“滋啦”聲。屏幕上,葉小翠正微笑著將象征希望的金鑰匙交出去,陽光灑滿禮堂。出租屋裏,隻有外賣盒上那抹刺眼的“小翠秘製”的紅,和她眼中徹底熄滅的、如同死灰般的光芒。
林晚佝僂著背,像一尊迅速風幹、失去所有水分的泥塑。胃裏的絞痛更猛烈了,混合著啃噬骨髓的、名為“悔恨”的毒液。她盯著那抹刺眼的紅,盯著屏幕上那張春風得意的臉,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奢華的雲端餐廳。她看到那個穿著香奈兒白裙、卻緊張得手足無措的“林晚”;看到那個被逼到絕境、舉著半塊鹹菜燒餅破罐破摔尖叫的葉小翠;看到江臨接過燒餅,咬下去時那平靜無波卻意味深長的眼神……
原來,從那一刻起,甚至更早……當她輕蔑地將“相親”視為垃圾、將“江臨”棄若敝履、將“葉小翠”推出去頂包的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就已經朝著她永遠無法追趕的方向,轟然轉動。
“嗬……” 又是一聲抽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她猛地捂住嘴,一陣劇烈的咳嗽,身體蜷縮得更緊。指縫間,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滲出。
窗外,城市的喧囂依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繁華世界,再與她無關。她像一粒被徹底揚棄的塵埃,蜷縮在這方陰暗潮濕的角落,守著那盒印著“小翠秘製”的廉價炒麵,守著那早已被碾碎的、名為“林晚”的泡影,守著那份永無天日的、遲來的清醒。
原來,贗品淬煉出的光彩,早已勝過珍珠。而她這隻自詡的金鳳凰,早已在泥潭裏,折斷了所有引以為傲的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