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賽博聊齋之快遞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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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傾盆而下,狠狠砸在城市的每個角落。於成壁縮著脖子,裹緊身上那件薄得可憐的廉價塑料雨衣,雨水依舊肆無忌憚地鑽進來,浸透了他的t恤和工裝褲,冰涼刺骨。他費力地蹬著那輛服役多年、鏈條不時發出痛苦呻吟的破舊電瓶車,後座堆滿了包裹,仿佛一座搖搖欲墜的山。手機導航冷冰冰地提示著下一個目的地——城西那片混雜著歲月與破敗的老舊居民區,一個名叫“翠微苑”的地方,七號樓頂層的704。這鬼天氣,這鬼地方,他心裏暗罵著,車輪碾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模糊了前路。
七號樓在昏暗的雨幕裏顯得格外陰鬱陳舊。樓道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混雜著經年累月油煙沉澱的氣息。聲控燈反應遲鈍,光線昏黃且閃爍不定,仿佛隨時會咽下最後一口氣。於成壁一步一滑地爬上七層,老舊的水泥台階冰冷而濕滑,每一次抬腳都顯得格外沉重。704的門,深棕色油漆斑駁剝落,門牌號上的數字“4”甚至歪斜得有些詭異。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氣,用力敲響了門板。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條縫,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門後站著一個女人,身影被門後的陰影吞沒大半。於成壁隻能勉強看清她蒼白的臉,和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此刻正幽幽地注視著他。她穿著一件樣式極為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在昏暗光線下,那白色竟透出一種奇異的、非塵世的潔淨感。
“704,快遞。”於成壁的聲音有些幹澀,遞過那個不大的紙盒。
女人伸出同樣蒼白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接過了盒子。她的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於成壁濕冷的手背,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瞬間傳遞過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女人似乎沒有察覺,隻是微微側身,目光越過他,投向門外瓢潑的雨幕。
“雨真大。”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奇特的空靈感,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是啊,快把人澆透了。”於成壁附和著,隻想趕緊離開這陰森的地方。
女人沒接話,沉默在狹小的門廊裏彌漫。幾秒後,她忽然轉身進了屋,很快又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東西——一個看起來極其廉價、毫無特點的黑色塑料手環,邊緣甚至有些毛糙。她把它遞向於成壁。
“這個…拿著吧。也許…能幫你擋擋雨。”她的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於成壁一愣,看著那粗劣的手環,心裏一陣嘀咕:這算什麽?小費?還是糊弄傻子的破爛?他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但目光掃過女人那張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平靜甚至有些漠然的臉,那句“不用了”卻卡在喉嚨裏。也許是那雙眼睛太過幽深,也許是這樓道太過壓抑,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了過來。塑料手環入手冰涼,觸感粗糙。
“謝…謝謝。”他有些別扭地道了謝,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下樓,蹬上電瓶車衝進雨幕。冰冷的雨水再次將他包圍,手環硌在手腕上,像個多餘又廉價的累贅。他暗自懊惱,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
回到他那間不足十平米、隻能勉強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的出租屋,於成壁像攤爛泥一樣倒在吱呀作響的床上,渾身又冷又乏。他胡亂地扯下濕透的衣服,隨手將那個黑色塑料手環扔在床頭櫃上,發出輕微的“啪嗒”一聲。他甚至懶得再多看它一眼。
第二天一早,刺眼的陽光透過狹小的窗戶照進來,晃醒了於成壁。他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床頭櫃,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昨晚那不起眼的黑色塑料圈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靜靜躺在那裏、散發著溫潤光澤的東西——它通體是某種深邃剔透的紫色,材質非金非玉,卻流淌著一種內斂而尊貴的光華。手環表麵光滑無比,毫無瑕疵,內部仿佛有淡淡的、氤氳的光霧在緩緩流轉。這哪裏是昨天的破爛?這分明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於成壁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猛地撲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手環。觸手溫潤細膩,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溫度。他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將它戴在了左手腕上。就在手環接觸皮膚的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湧遍全身,一夜的疲憊和濕冷仿佛被陽光徹底驅散,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連窗外嘈雜的城市噪音似乎都變得悅耳了幾分。
“我的老天爺……”他喃喃自語,難以置信地反複摩挲著腕上的紫色手環,那溫潤的觸感如此真實。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攫住了他——那個神秘的女人!這絕對是她給的!這手環,是寶貝!
於成壁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的,他顧不上洗漱,胡亂套上衣服,瘋了一樣衝出出租屋,跨上電瓶車,將油門擰到最大。破舊的電瓶車在清晨的街道上發出不堪重負的嘶鳴,一路朝著城西那片老舊破敗的翠微苑狂奔而去。他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找到那個女人!找到那個704!
然而,當他氣喘籲籲地再次爬上七樓,站在那扇熟悉的、油漆斑駁的704門前時,迎接他的隻有一片死寂。他用力地敲門,手掌拍得通紅生疼,門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在空蕩的樓道裏回蕩。裏麵沒有任何回應。他焦急地把耳朵貼在冰涼的門板上,裏麵靜悄悄的,連一絲微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有人嗎?開開門!”他不甘心地喊著。
對門一扇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探出頭來,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他。
“小夥子,別敲了,”老太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沙啞而緩慢,“704?那屋空了好幾年啦!根本沒人住!晦氣得很,聽說以前死過人呐……” 老太太說完,搖搖頭,迅速關上了門,留下“砰”的一聲輕響。
空了好幾年?沒人住?死過人?老太太的話像冰錐一樣刺進於成壁的耳朵裏。他站在704緊閉的門前,渾身冰涼,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昨晚那個蒼白神秘的女人,那幽深的目光,那冰冷的指尖,還有這個此刻正溫潤地貼在他手腕上的紫色手環……這一切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詭異無比的畫麵。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了樓,頭也不敢回。
這詭異的手環似乎擁有某種神奇的魔力。於成壁很快發現,隻要他心中強烈地想要某件東西,比如一部最新款的、他覬覦已久卻根本買不起的頂配遊戲手機,或者一雙限量版的、價格能抵他幾個月飯錢的聯名球鞋,手腕上的紫色手環便會微微發熱,內部流轉的光霧似乎活躍起來。緊接著,他手機上那個綁定了工資卡的銀行app,餘額數字就會詭異地跳動一下,憑空多出一筆足夠他購買心儀之物的錢款!
第一次,他對著櫥窗裏炫目的新款手機,心裏默念:“要是我的就好了……”手腕一熱,低頭看手機銀行,餘額真的多出了八千塊!他衝進店裏,指著那手機,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要…要這個!”店員略帶鄙夷的眼神掃過他洗得發白的廉價外套,慢悠悠地說:“先生,這款八千三,確定要嗎?”於成壁直接把手機銀行餘額亮給他看。店員一愣,臉上瞬間堆起職業化的笑容:“好的先生,馬上為您辦理!”
走出店門,手裏握著沉甸甸的新手機,於成壁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曾經那些隻敢在夢裏想想的東西,現在唾手可得!他壓抑多年的欲望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而出。
他立刻衝進常去的網吧,對著吧台後麵那個以前對他愛答不理的網管,豪氣地一拍桌子:“老板!最好的包間,開一個月!再給我充五千塊點卡!最貴的!”網管叼著煙,斜眼看他:“喲,成壁,發財了?彩票中獎了?”於成壁嘿嘿一笑,晃了晃手腕,雖然手環被袖子蓋著,但他感覺那溫潤的熱度仿佛在回應他:“少廢話,哥現在不差錢!”
他不再接單送快遞,整天泡在網吧頂級的包間裏。餓了?直接點最貴的外賣,龍蝦鮑魚,眼睛都不眨一下。遊戲裏更是揮金如土,頂級裝備、稀有坐騎、全服喇叭刷屏……隻要是他看上的,手指一點,錢就花出去了。他成了服務器裏無人不知的“壁神”,無數玩家跟在他屁股後麵喊“大佬求帶”、“老板大氣”。以前遊戲裏看不起他的高玩,現在一口一個“壁哥”叫得親熱。
這天,他正指揮著公會成員打一個高難度副本,yy語音裏充斥著各種指令和技能音效。一個頂著“小甜甜”id的女玩家,聲音嗲得能滴出蜜來:“壁哥哥~人家剛才被boss打得好痛痛哦,你看我的血條都見底了啦!那個……新出的絕版翅膀好漂亮哦,粉粉的,配人家的新時裝剛剛好呢,就是有點小貴貴……”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
於成壁正殺得興起,被這聲音一撩撥,加上yy頻道裏其他人起哄“壁哥大氣”、“給嫂子買一個唄”,虛榮心瞬間爆棚。“買!”他大手一揮,對著麥吼道,“不就一個翅膀嗎?小錢!哥給你秒了!”手指在遊戲商城裏一點,價值兩千多塊的虛擬翅膀瞬間送出。yy頻道裏頓時一片“老板666”、“壁哥威武”的刷屏。於成壁靠在豪華的電競椅上,享受著這眾星捧月的感覺,手腕上的紫色手環在昏暗的包間裏,似乎又微微亮了一下。
現實世界也開始膨脹。他特意穿了身新買的潮牌,戴著墨鏡,走進以前隻敢在門口張望的奢侈品店。一個年輕的女店員,臉上掛著標準但略顯疏離的微笑迎上來:“先生,有什麽可以幫您?”
於成壁故意用戴著紫色手環的左手,隨意地指向櫥窗裏一個標價五位數的名牌包:“這個,還有那個,”又指向旁邊一條閃亮的項鏈,“都包起來。”
店員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職業素養讓她保持著微笑:“好的先生,請問您有會員卡嗎?這兩件總價是七萬八千六百元。”
“沒有會員卡,”於成壁故作瀟灑地掏出手機,準備付款,“直接刷。”他點開手機銀行,準備享受店員看到餘額時那震驚和諂媚的眼神。
然而,下一秒,店員臉上職業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警惕和鄙夷的神情。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於成壁的手機屏幕,聲音也變得冰冷:“先生,您是在開玩笑嗎?您卡裏的餘額顯示隻有三塊兩毛五。請您不要在這裏搗亂,否則我要叫保安了。”
於成壁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銀行app。屏幕上清清楚楚地顯示著:餘額3.25元!剛才明明還有幾十萬!他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不可能!剛才還有錢的!”他失聲叫道,手指顫抖著反複刷新頁麵,可那刺眼的“3.25”像釘子一樣紋絲不動。
“先生,請您立刻離開!”店員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嚴厲,手按在了櫃台下麵的呼叫按鈕上。周圍幾個顧客和店員也投來異樣和嘲笑的目光。
於成壁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被人狠狠抽了幾耳光,火辣辣地疼。他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他狼狽不堪,一把抓起手機,在店員鄙夷的注視和其他人隱隱的嘲笑聲中,幾乎是落荒而逃,衝出了那間金碧輝煌卻讓他倍感恥辱的店鋪。手腕上的紫色手環,此刻冰涼一片。
他失魂落魄地在街上遊蕩,像條喪家之犬。巨大的失落感和恐慌感攫住了他。怎麽辦?遊戲賬號裏那些天價裝備,剛租下沒幾天、押一付三的豪華公寓房租,還有答應借給所謂“兄弟”的錢……全是靠著手環“變”出來的錢!現在錢沒了,窟窿怎麽填?
他下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上冰涼的手環,絕望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瘋狂呐喊:“錢!給我錢!快給我錢啊!”然而,手環死寂一片,冰冷堅硬,內部那曾經流轉的光霧仿佛徹底凝固了,對他的祈求沒有絲毫回應。那溫潤的紫色光芒,此刻隻透著一股冷漠的嘲諷。
催債的電話開始像索命符一樣瘋狂地打進來。遊戲裏的“兄弟”翻臉比翻書還快:“於成壁!你他媽玩我呢?說好借我五萬周轉,錢呢?今天不給錢,老子把你遊戲號拆了賣零件!”房東的怒吼從聽筒裏炸開:“小於!你搞什麽名堂?房租到期三天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限你今天之內把房租和滯納金補上,不然立刻給我卷鋪蓋滾蛋!東西我都給你扔出去!”遊戲公會的管理也發來最後通牒:“壁哥這稱呼此刻顯得無比諷刺),您在我們平台預充的二十萬點券額度已經嚴重超支,係統強製鎖定了您的賬號。請您在24小時內補足欠款,否則我們將依法采取追償措施並永久封停賬號!”
每一個電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於成壁的心上。他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豪華公寓的巨大空間此刻隻讓他感到無比的空洞和冰冷。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死死盯著手腕上那毫無動靜的紫色手環,眼裏布滿血絲,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嗚咽。不行!不能就這麽完了!必須找到那個女人!她是唯一的希望!
他像瘋了一樣衝出公寓,跨上那輛落滿灰塵、電瓶已經快耗盡的破舊電瓶車,憑著模糊的記憶,再次朝著城西那片如同噩夢源頭的翠微苑老樓衝去。夜已經深了,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他隻有一個念頭:704!找到她!求她!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這一次,當他跌跌撞撞爬上七樓,站在那扇依舊緊閉的704門前時,他不再敲門,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破舊的門板!
“砰!”一聲悶響,門板劇烈震動,卻沒有開。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麵!求你!開門啊!”於成壁嘶啞地咆哮著,聲音裏充滿了絕望和癲狂。他用拳頭瘋狂地捶打著門板,指關節很快變得通紅破皮。
就在他幾乎要崩潰的時候,“吱呀——”一聲輕響,那扇門竟然真的開了。
門內一片漆黑,濃重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隻有門框處,勾勒出一個女人纖瘦的輪廓。依舊是那身簡單的白裙,依舊是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但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幽深平靜,而是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裏麵翻湧著一種於成壁無法理解的、近乎妖異的憤怒。一股無形的壓力從門內彌漫出來,讓於成壁瞬間感到窒息,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凝固凍結了。
“錢…錢沒了!手環…它不靈了!”於成壁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撲倒在門口,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哀求著,“求求你!再幫我一次!最後一次!我什麽都願意做!我把良心押給你!隻要你再給我錢!再給我錢啊!”他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抓女人的裙角。
女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那妖異的寒光越來越盛。她緩緩地開口,聲音不再是之前的空靈,而是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和尖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
“良心?嗬…”她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充滿嘲諷的冷笑,“你的良心,早就在你揮霍無度、欲壑難填的時候,被你自己嚼碎了,咽下去了!”
她微微俯身,那張蒼白的麵孔在於成壁驚恐放大的瞳孔中逼近。她的眼睛在濃重的黑暗中,竟隱隱泛起兩點駭人的、幽綠色的光芒,像極了某種野獸的瞳孔!
“你當這是自助提款機?還是無底洞?”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破耳膜,帶著一種非人的回響,“我念你雨中奔波不易,予你一絲機緣,望你能借此改變清貧,善加利用,行些善舉!可你呢?!”
她的身體似乎微微膨脹了一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野性與威壓的氣息撲麵而來,讓於成壁癱軟在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你用它做了什麽?驕奢淫逸!貪得無厭!把人間難得的福澤,當成了你填不滿的欲望溝渠!”她猛地伸出手,那隻蒼白的手在黑暗中快得隻剩下殘影,精準地抓住了於成壁戴著紫色手環的左手腕!
一股鑽心刺骨的劇痛瞬間從手腕傳來,仿佛骨頭都要被捏碎!同時,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力量從手腕處爆發,將他整個人狠狠甩了出去!
“啊——!”於成壁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向後飛跌,重重撞在冰冷的樓道牆壁上,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驚恐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曾經溫潤神秘的紫色手環,此刻已經碎裂!化作無數細小的、黯淡無光的紫色碎片,如同燃盡的灰燼,從他手腕上簌簌落下,散落在肮髒的水泥地上,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變得和普通的垃圾碎片毫無區別。
而704的門口,空空蕩蕩。那個女人,連同門內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在剛才那一瞬間,仿佛從未存在過。隻有樓道盡頭那盞昏黃閃爍的聲控燈,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映照著於成壁驚恐萬狀、麵無人色的臉,以及地上那一小堆毫無生氣的紫色碎屑。
錢沒了。手環碎了。女人消失了。巨大的、真實的債務如同冰冷的鐵索,瞬間勒緊了他的脖子。豪華公寓的租約像一張廢紙,催債的咆哮聲在電話裏永無止境,遊戲賬號被封停的公告冰冷刺眼。他像一隻被戳破的氣球,從虛幻的雲端狠狠砸回冰冷堅硬的地麵,不,是砸進了更深的泥潭。曾經覥著臉叫他“壁哥”的“兄弟”們,如今連他的電話都懶得掛斷,直接拉黑。房東毫不留情地將他那點可憐的家當扔到了馬路邊,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七零八落的人生。
為了活下去,為了還那筆根本還不清的“債”,於成壁隻能重新穿上那身洗得發白的快遞工裝,騎上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裏都響的破電瓶車,重新回到烈日暴雨的街頭。他沉默地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汗水浸透後背,雙腿蹬得發酸。他不再看那些奢侈品店的櫥窗,不再留意網吧炫目的招牌,隻是機械地接單、取件、送貨。偶爾,當汗水流進眼睛,或者累得手臂發顫時,他會下意識地摸一下左手腕。那裏空空如也,隻留下一圈微不可察的、早已淡去的印記,像一個褪色的、關於貪欲的刺青。
這天下午,他給一個老小區送完件,推著電瓶車出來。夕陽的金輝灑在街道上,給行色匆匆的路人鍍上一層暖意。路過一家珠寶店的櫥窗,巨大的玻璃窗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櫥窗裏陳列著各種璀璨的鑽石、黃金、寶石,其中一款新品的展示架上,幾枚鑲嵌著人造紫色水晶的戒指在射燈下熠熠生輝,折射出絢爛的光斑。
那光芒,是如此的熟悉。於成壁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目光被那抹紫色牢牢抓住。一瞬間,那溫潤奇異的觸感、那內裏流轉的光霧、那隨心所欲便能擁有的巨大財富……所有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湧回卷,衝擊著他的心髒。他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想要觸碰那冰冷的櫥窗玻璃,仿佛想抓住那早已破碎的幻影。
就在這時,一陣微風吹過,帶著初夏傍晚特有的暖意,也帶來一股極其淡雅、若有似無的香氣——是野薔薇的味道,清冽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野性。這香氣如同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他恍惚的回憶。他猛地一個激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那冰冷的眼神,那幽綠的瞳孔,那金屬摩擦般的聲音,還有那句如同詛咒般的斥責——“你當這是自助提款機?還是無底洞?”……這些畫麵無比清晰地閃回腦海。手腕上,那早已消失的幻痛似乎又隱隱發作起來。
他觸電般地縮回手,仿佛櫥窗玻璃燙手。他用力甩了甩頭,像是要把那些不切實際的幻影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一起甩掉。然後,他抬起手,不是去觸碰櫥窗,而是用力往下壓了壓頭上那頂印著快遞公司ogo的藍色鴨舌帽簷,遮住了自己複雜的眼神。帽簷的陰影落在他臉上,也遮住了那瞬間掠過的後怕與釋然。
他不再看那櫥窗一眼,利落地跨上電瓶車。老舊的車身發出幾聲習慣性的呻吟,他擰動電門,匯入了下班高峰的車流之中。夕陽的餘暉拉長了他和電瓶車的影子,投射在喧囂的馬路上,顯得有些渺小,卻又透著一股踏實的堅定。
電瓶車在下一個老舊小區門口停下。於成壁從保溫箱裏取出一個包裹,熟門熟路地走向三單元一樓。門開了,是一位經常收件的慈祥老太太。
“哎喲,小於啊,又是你!”老太太笑眯眯地接過包裹,仔細地打量著於成壁,“幾天不見,小夥子精神頭看著不錯嘛!氣色好多了!”
於成壁微微一怔,隨即臉上綻開一個樸實而放鬆的笑容。這笑容裏,沒有一絲過去的虛浮和諂媚,隻有一種風雨過後、腳踏實地的平和。
“嗯,”他點點頭,聲音不大,卻清晰而坦然,帶著一種久違的輕鬆,“最近跑單勤快了唄!阿姨,您的件,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