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玉鏡招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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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萬年拍賣行頂樓大廳,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水晶吊燈潑灑下的光芒,明晃晃地砸在深紅絲絨地毯上,又被一雙雙鋥亮的皮鞋無聲地踩踏、吸收。西裝革履的男人們和珠光寶氣的女人們,像一群精心打扮的深海魚,在巨大的落地魚缸裏無聲遊弋。空調冷氣開得很足,可那股子由昂貴香水、雪茄煙絲和隱秘的金錢渴望混合成的熱力,依舊固執地盤旋在每個人的頭頂。
我,陳默,縮在靠近角落的一張絲絨椅子裏,像個誤入盛宴的窮親戚,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旁邊坐著林玥,我那在古物研究所工作的女友,鏡片後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像探照燈似的,緊緊粘在展台上那三件被猩紅天鵝絨覆蓋的拍品上。她手裏攥著一本翻得卷了邊的拍賣圖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見沒,陳默?”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壓不住那股子研究狂人的興奮勁兒,熱乎乎地噴在我耳朵上,“就那三塊紅布底下!這次真開眼了!波斯來的銅獸,龜茲的金盤,還有…壓軸的,昆侖山深處挖出來的玉鏡!圖錄上寫的語焉不詳,可我們內部流出的分析報告…嘖嘖,邪乎得很!”她的手指在圖錄上“昆侖玉鏡”那頁用力點了點,留下一個小小的汗漬印子。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三塊紅布勾勒出模糊的輪廓,中間那塊最高,似乎是個方方正正的東西,隱隱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涼氣,隔著老遠,皮膚上都能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刺癢。這感覺,不太對勁。我下意識地搓了搓胳膊,想驅散那點莫名的不安。
“咚!”
一聲沉悶的槌響,像砸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上。大廳裏嗡嗡的交談聲瞬間被抽空,幾百道目光齊刷刷投向展台中央。金萬年,拍賣行的老板,一個矮胖得像尊彌勒佛、偏偏穿著緊繃繃阿瑪尼西裝的男人,像顆精心打磨的油亮鵝卵石,滾到了聚光燈下。他臉上堆滿了職業化的笑容,眼睛眯成兩條縫,掃視全場,那目光帶著鉤子,仿佛要把每個人的錢包從西裝內袋裏直接鉤出來。
“各位尊貴的來賓!晚上好!”金萬年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帶著點刻意營造的亢奮回蕩開來,“歡迎蒞臨金萬年‘絲路秘藏’專場!今晚,注定將載入拍賣史冊!廢話不多說,直接請出今晚的第一件——來自波斯古國的神物,‘天象靈犀’銅獸!”
猩紅天鵝絨被戴著白手套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揭開。
聚光燈下,一隻青銅鑄造的異獸靜靜蹲踞在烏木底座上。它約莫一隻成年貓大小,形貌奇特,似獅非獅,似犬非犬,頭上生著兩支小小的彎角,背脊弓起,仿佛隨時準備撲擊。銅獸通體覆蓋著細密繁複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星圖或氣象符號,在強光下流淌著幽暗的金屬光澤。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眼睛,兩枚打磨得圓潤光滑的深藍色寶石,此刻正幽幽地反射著燈光,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起拍價,五百萬!”金萬年聲音洪亮。
台下一片寂靜,帶著審視和猶疑。幾秒鍾的死寂後,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在後方響起:“五百五十萬。”
是那個以精明著稱的女礦業大亨。她剛報完價,一個穿著考究、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立刻舉牌:“六百萬!”
競價聲稀稀拉拉地響起,氣氛有些溫吞。就在這時,林玥猛地扯了一下我的袖子,聲音因激動而發顫:“快看!那銅獸的眼睛!看它的顏色!”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銅獸的雙眼上。隻見那兩枚原本是深邃幽藍的寶石眼珠,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極其緩慢卻又無比清晰地轉變了顏色!從中心開始,一絲絲如蛛網般的灰白色紋路迅速蔓延開來,如同墨水在清水中暈染擴散,幾個呼吸間,整顆眼珠就變成了渾濁的、令人壓抑的鉛灰色!
“這…這是怎麽回事?”前排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老者失聲問道,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傍晚六點三十分的晴朗天氣預報。
金萬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更大的熱情:“諸位!諸位看到了嗎?這就是‘天象靈犀’的神奇之處!它感應到了!感應到了即將到來的天氣變化!這是何等精密的古代智慧!”他揮舞著手臂,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前排人的臉上。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落地窗外,城市西邊的天際,一片濃重如墨的烏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滾著、堆積著,迅速吞噬著殘餘的晚霞。僅僅幾分鍾,黑沉沉的雲層就壓到了城市上空,天色驟然暗了下來,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巨大的玻璃幕牆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大廳裏一片嘩然!所有人都被這不可思議的同步變化驚呆了。剛才還在猶豫的買家們瞬間紅了眼。
“七百萬!”
“八百!”
“一千萬!”
“一千兩百萬!”
競價聲此起彼伏,像燒開的滾水。最終,那隻沉默的銅獸被一位滿頭銀發、眼神銳利的老者以兩千三百萬的天價收入囊中。老者起身時,朝那銅獸微微頷首,仿佛在向一位智者致敬。
金萬年臉上的笑容幾乎要裂到耳根,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接下來,第二件——龜茲古國,‘流光駐顏’金盤!”紅布再次掀開。
展台上,一隻純金打造的圓盤靜靜躺臥。它並不大,直徑約一尺,厚度均勻,邊緣光滑流暢。盤麵沒有任何繁複的雕刻,隻有一圈圈極其細密、肉眼幾乎難以分辨的同心圓紋路,從中心向外輻射。這些紋路在燈光下並不反射刺目的金光,反而奇異地吸收著光線,使得整個盤麵呈現出一種溫潤、內斂的啞光質感,仿佛凝固的液態陽光,深邃而神秘。
“起拍價,八百萬!”金萬年聲音高亢。
這一次,競價毫無預熱,瞬間進入了白熱化。那些妝容精致、保養得宜的貴婦名媛們,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眼神變得熾熱而貪婪。保養品、醫美針劑帶來的短暫效果,如何能與這傳說中來自西域佛國的駐顏神物相比?
“九百萬!”
“一千一百萬!”
“一千五百萬!”一位穿著香奈兒套裝的年輕女士直接跳價,聲音尖銳。
“一千八百萬!”她旁邊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眼皮都沒抬,淡淡加價,手上碩大的鴿血紅戒指閃著冷光。
“兩千萬!”
“兩千三百萬!”
“兩千五百萬!”
價格像坐了火箭般飆升。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香水味和更濃烈的金錢欲望。金萬年站在台上,胖臉上的紅光幾乎蓋過了聚光燈,他像個最成功的指揮家,每一次槌聲的間隙都恰到好處地煽動著更激烈的爭奪。
“三千萬!”一位始終沉默、坐在最前排的女士舉起了號牌。她戴著寬簷帽,麵紗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勢的眼睛。這個價格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沸水,大廳裏的喧囂瞬間被壓下去一大截。幾個剛才還誌在必得的貴婦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泄了氣,放下了號牌。
金萬年環視全場,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三千萬!一次!……兩次!……成交!恭喜這位尊貴的女士!”槌聲落定,帶著點意猶未盡的餘音。
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將金盤裝入特製的保險箱。那位戴麵紗的女士在隨從的簇擁下離席,走向後台交接處。經過我們座位附近時,林玥輕輕“咦”了一聲,用手肘撞了撞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置信:“陳默,你看她的手!”
我定睛看去。那女士戴著黑色絲絨手套的手,正隨意地搭在隨從的手臂上。就在剛才激烈競價時,她大概是太過用力,右手手套的食指指尖處,被指甲頂破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小洞!一小片皮膚暴露在外——那絕不是一位至少五六十歲貴婦應有的皮膚!那片肌膚光潔細膩,透著年輕人才有的飽滿彈性,與她戴著麵紗、籠罩在寬大服飾下的整體形象,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強烈的反差!仿佛時光在那片小小的破損處,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我和林玥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那金盤的神秘力量,竟已如此真實地顯現!
金萬年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微妙,混合著極度興奮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他走到最後一塊、也是最大的一塊猩紅天鵝絨前,卻沒有立刻揭開,反而停頓了片刻,像是在醞釀情緒,又像是在給全場施加無形的壓力。燈光似乎也配合地暗了幾分,聚焦在他身上。
“諸位,”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磁性,“接下來,就是今晚的壓軸重器!它來自比絲綢之路更遙遠、更神秘的所在——昆侖神山腹地!傳說中,西王母曾臨水梳妝的,‘玄穹照影’玉鏡!”
“嘩啦——”紅布被猛地扯下。
一股無形的寒氣瞬間擴散開來,前排幾個人甚至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展台上,一麵巨大的方形玉鏡靜靜矗立。鏡身呈現出一種深邃到極致的墨綠色,仿佛凝固了千萬年的寒潭之水,又像是蘊藏了整片幽暗森林的精魂。鏡框是某種不知名的烏黑金屬,非金非木,上麵蝕刻著繁複到令人頭暈目眩的飛禽走獸圖案,那些鳥獸的形態奇特而猙獰,透著一股原始的洪荒氣息。鏡麵並非光潔如水的玻璃,而是異常光滑的玉石打磨而成,像一塊最純淨的墨色水晶。它沒有清晰地映照出大廳的燈火輝煌,反而像一片深不見底的夜空,光線投入其中,如同被黑洞吞噬,隻在最深處留下幾點極其微弱的、仿佛來自遙遠星河的幽光,微微閃爍,詭異莫名。
整個大廳陷入一種奇異的死寂。剛才拍賣銅獸和金盤時的狂熱、驚歎、貪婪,此刻仿佛被那玉鏡散發的寒氣瞬間凍結了。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一種源自本能的敬畏和恐懼,像冰冷的水蛇,悄然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
金萬年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他臉上那彌勒佛般的笑容收斂了,換上了一副凝重而神秘的表情:“此鏡,神異非凡。古籍有載,‘玄穹照影,重明降世’。重明鳥者,上古神禽,其形若雞,其鳴如鳳,目生重瞳,能搏逐猛獸,辟除妖邪……”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眾人驚疑不定的臉,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危險的誘惑,“然,神物自有其性。傳說,唯有心懷至誠、無懼無畏者,方能引動神鳥降臨,得其庇佑。反之……”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個令人不安的省略號。大廳裏的寒意似乎更重了。那些先前為金盤爭得麵紅耳赤的貴婦們,此刻都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披肩,眼神躲閃著,不敢再看那墨玉鏡麵深處閃爍的幽光。
“起拍價,一億!”金萬年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卻像投入冰湖的石子,隻激起一片更深的寒意。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無人舉牌。剛才還揮金如土的富豪們,此刻仿佛變成了泥塑木雕。有人低頭研究自己的鞋尖,有人端起早已涼透的咖啡掩飾尷尬,還有人幹脆閉上了眼睛,仿佛多看那玉鏡一眼都會招來災禍。
金萬年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試圖用更加激昂的語氣調動氣氛:“一億!諸位!這可是昆侖神物!千載難逢的機緣!一億一次!”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回蕩,顯得格外空洞。
依舊無人應答。隻有空調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
“一億……兩次!”金萬年的聲音帶上了不易察覺的焦躁,目光掃過幾個他事先打過招呼、表示過濃厚興趣的大買家。那幾人接觸到他的目光,都迅速避開了。
死一樣的寂靜持續著。尷尬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在空氣中彌漫。金萬年臉上的紅光徹底褪去,隻剩下一種被當眾拂了麵子的鐵青。他握著拍賣槌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一億三次!”他的聲音幹澀,帶著一股壓抑的怒氣,槌子重重落下,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大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流拍!”他幾乎是咬著牙宣布。
工作人員迅速上前,用紅布重新蓋住了那麵散發著不祥寒意的墨玉古鏡。林玥在我耳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低聲道:“還好,沒人碰它……這東西給我的感覺太不好了,那鏡框上的紋飾,研究所裏殘存的古籍拓片上好像有類似的,跟一些很古老的‘召喚’和‘獻祭’儀軌有關……”
我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被遮蓋的玉鏡,直到它被工作人員推下展台。經過金萬年身邊時,我看到那個矮胖的身影,那雙被肥肉擠得隻剩下兩條縫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那紅布覆蓋的輪廓,裏麵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不是恐懼,而是被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不甘、貪婪和某種病態占有欲的赤紅火焰。那眼神,粘稠得如同融化的黃金,牢牢地粘在紅布上,仿佛要把它燒穿。
散場的喧囂很快淹沒了這無聲的一幕。我和林玥隨著人流走出金碧輝煌的大廳,城市的夜風帶著雨後的濕冷撲麵而來。身後,拍賣行巨大的玻璃幕牆內,燈火通明,如同一個虛幻的黃金夢。我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金萬年那肥胖的身影,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外麵璀璨的霓虹,麵朝那片被紅布覆蓋的幽暗方向,一動不動,像一尊凝固的、充滿欲望的雕像。
“這老金,怕是魔怔了。”林玥也回頭看了一眼,搖搖頭,鏡片後的眼神充滿憂慮,“我總覺得要出事。那玉鏡……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裏。”
夜漸漸深了。雨停了,但烏雲並未散去,沉甸甸地壓在摩天大樓的頭頂,城市被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昏暗中。我和林玥擠在我的小出租屋裏,對著電腦屏幕上一堆模糊不清的古籍掃描件和符號分析圖,試圖找出更多關於“玄穹照影”玉鏡的線索。空氣悶熱,隻有老式風扇在頭頂吱呀作響,吹出的風也是溫吞的。
“你看這裏,”林玥指著屏幕上一條斷斷續續的銘文拓片,眉頭緊鎖,“‘玄穹啟,重明現;赤炎起,焚城闕’……這‘赤炎’指的什麽?總不會真是火災吧?”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還有這個‘重明’鳥的符號,旁邊這個扭曲的火焰紋,跟鏡框邊緣的圖案幾乎一模一樣!這絕不是吉祥的寓意!”
她的話音剛落,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極其尖銳、極其淒厲的鳴叫!
那聲音劃破沉寂的夜空,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鋼針同時刺穿耳膜!根本不像任何已知的鳥類,更像某種來自熔岩地獄的金屬怪物在瘋狂嘶吼!
“啊!”林玥嚇得一哆嗦,手裏的鼠標差點扔出去。
我也猛地站起身衝到窗邊。外麵,金萬年拍賣行所在的摩天大樓方向,夜空被映得一片血紅!
不是晚霞,不是霓虹,是真正的、熊熊燃燒的火焰!濃煙如同猙獰的黑色巨蟒,翻滾著直衝天際。在那翻滾的濃煙和衝天的火光之中,一個巨大的、無法形容的影子在盤旋、俯衝!
它有著流暢而龐大的輪廓,雙翼展開,投下的陰影幾乎覆蓋了小半個街區。每一次振翅,都帶起一片呼嘯的狂風,卷動著烈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頭部的位置,兩點熾白到無法直視的光團在烈焰和濃煙中閃爍、移動,如同兩顆縮小了無數倍的、燃燒著的太陽!那光團並非渾圓,隱隱能看出是兩對重疊的瞳孔!
“重明鳥……是重明鳥!”林玥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震驚而變了調,她撲到窗邊,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裏,“那鏡子!金萬年!他一定是動了那麵鏡子!”
那燃燒的神禽,雙瞳迸射出毀滅性的白光,每一次俯衝,都像投下了一枚凝固汽油彈!它掠過之處,鋼筋混凝土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玻璃幕牆瞬間熔化成赤紅的液體瀑布般淌下。巨大的廣告牌被它的翼尖掃中,如同紙片般扭曲、燃燒、墜落,砸在下方堵塞的汽車長龍上,引發一連串沉悶的爆炸和更猛烈的火球。空氣被高溫炙烤得扭曲變形,焦糊味、塑料燃燒的刺鼻惡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羽毛燒焦般的奇異腥氣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哭喊聲、尖叫聲、警報聲、建築物倒塌的轟鳴聲……整個城市的心髒仿佛被這隻從神話中降臨的凶鳥利爪攫住,在烈焰中瘋狂抽搐。
“快!去拍賣行!”我一把抓住還在發愣的林玥的手腕,冰涼一片。她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外那末日般的景象,瞳孔裏跳動著血紅的火光。“必須找到那三件東西!銅獸!金盤!尤其是那麵該死的鏡子!它們是關鍵!”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蓋過窗外恐怖的喧囂。
林玥猛地回過神,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但眼神卻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像淬了火的刀子。“對!古籍記載,神物相生相克!銅獸主天象!金盤蘊生機!走!”她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動作快得帶風。
我的小破車在混亂的街道上像一葉隨時會被巨浪掀翻的小舟。燃燒的碎片不斷從高空墜落,砸在車頂發出駭人的巨響。路麵開裂,火舌從地縫中竄出。消防車刺耳的警笛聲被淹沒在更巨大的災難轟鳴裏。我們幾乎是憑著本能和一股瘋狂的念頭在橫衝直撞,朝著那棟已經化為巨大火炬的拍賣行大樓衝去。
大樓入口已經是一片火海地獄。高溫熱浪撲麵而來,幾乎瞬間就能灼傷呼吸道。濃煙滾滾,能見度極低。幾個渾身是火的人影慘叫著從裏麵衝出來,沒跑幾步就倒在地上翻滾,很快不動了。大樓的結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塊的燃燒物帶著呼嘯聲砸落。
“走貨梯!地下保險庫!”林玥指著側麵一條相對火勢稍弱、但濃煙更重的通道大喊。她不知從哪裏摸出兩條濕漉漉的、散發著黴味的毛巾,一條塞給我:“捂住口鼻!低頭!”
我們彎著腰,頂著令人窒息的熱浪和濃煙,衝向那條通往地下深處的通道。通道裏彌漫著嗆人的焦糊味和塑料燃燒的惡臭,應急燈閃爍著昏黃詭異的光,忽明忽滅,映照著牆壁上焦黑的痕跡和流淌下來的、冷卻後又凝固的黑色粘稠物。頭頂的消防噴淋係統似乎壞掉了,隻有幾根水管在無力地滴著水。
通往核心保險庫的最後一道厚重的合金門,被某種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從內部撕裂、扭曲,像一塊被揉爛的錫紙。門內,是一個如同被龍卷風肆虐過的空間。昂貴的紅木家具化為焦炭,保險櫃東倒西歪,裏麵的珠寶字畫散落一地,大多成了灰燼。
金萬年,那個幾個小時前還在台上意氣風發的胖子,此刻蜷縮在房間最裏麵的角落。他昂貴的西裝變成了掛在焦黑軀體上的破布條,露出的皮膚呈現出可怕的炭化龜裂。他懷裏死死抱著一個打開的、同樣被熏黑的烏木匣子,匣子裏,那麵墨綠色的昆侖玉鏡靜靜地躺著,鏡麵完好無損,依舊深邃如寒潭,隻是此刻,鏡框上那些猙獰的飛禽走獸紋路,正流淌著一種不祥的、熔岩般的暗紅色光芒!
鏡麵裏,清晰地映照出窗外夜空中那隻瘋狂肆虐的燃燒巨鳥!每一次巨鳥噴吐烈焰俯衝,鏡框上的紅光就猛地熾盛一分,仿佛在為那毀滅的火焰提供著邪惡的能量通道!
“鏡…鏡子…”金萬年聽到動靜,艱難地抬起頭,臉上焦黑的皮膚下,露出一個混合著極致痛苦和瘋狂執念的扭曲表情,聲音嘶啞如同破風箱,“我的…寶貝兒…招來了…神鳥…”他渾濁的眼睛裏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被欲望徹底焚燒後的空洞和狂熱。
“你瘋了!”林玥衝到他麵前,聲音因憤怒和眼前的慘狀而顫抖,“看看外麵!看看你幹了什麽!”
金萬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目光死死黏在懷中的玉鏡上,對林玥的斥責充耳不聞,仿佛那鏡子是他全部的世界:“神鳥…我的…是我的…”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嘹亮、都要暴戾的尖嘯!那隻燃燒的重明鳥,似乎被下方混亂的能量所吸引,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個盤旋,那雙如同燃燒太陽般的重瞳,瞬間鎖定了這扇破窗!毀滅性的熾白光芒在它眼中急劇凝聚!
“躲開!”我頭皮瞬間炸開,用盡全身力氣將林玥撲倒在地,同時狠狠一腳踹在金萬年抱著的烏木匣子上!
“哐當!”
匣子連同裏麵的玉鏡被踹得翻滾出去。幾乎就在同一刹那,兩道熾白的光柱如同神罰之矛,穿透破碎的窗戶,帶著焚毀一切的高溫,狠狠轟擊在金萬年剛才所在的位置!
“轟——!!!”
無法形容的爆炸和氣浪。整個房間的地麵如同被巨人踩了一腳,猛地向上拱起又塌陷。灼熱的氣流裹挾著碎石、灰燼和金屬碎片橫掃而過,打在身上生疼。金萬年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他那蜷縮的身影在熾白光芒爆發的瞬間,如同烈日下的蠟像,直接汽化、消失,隻在地板上留下一個焦黑扭曲的、人形的淺坑,邊緣還冒著絲絲縷縷的青煙。
巨大的爆炸衝擊波將我和林玥狠狠掀飛,重重撞在後麵的金屬保險櫃上,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煙塵彌漫,口鼻裏全是焦糊和血腥味。
“咳咳…陳默!”林玥掙紮著爬起,顧不上疼痛,焦急地尋找我的位置。
“我沒事!”我吐掉嘴裏的灰,忍著劇痛撐起身子。目光急切地掃過一片狼藉的房間。那隻被踹飛的烏木匣子翻倒在牆角,玉鏡滑落出來,墨綠的鏡麵朝上,竟依然完好無損!鏡框上熔岩般的紅光黯淡了一些,但依舊在緩緩流轉。鏡麵深處,那隻重明鳥的影像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狂暴!
“鏡子還在!”我指著角落嘶喊。
林玥也看到了,她臉色慘白,但眼神異常堅定:“找另外兩件!快!銅獸和金盤!它們一定也在這裏!分開找!”
我們像瘋了一樣在濃煙彌漫、高溫炙烤、隨時可能再次崩塌的廢墟裏翻找。踢開燒焦的文件櫃,推開扭曲變形的金屬支架,不顧灼熱的灰燼燙傷手掌。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伴隨著窗外重明鳥毀滅性的尖嘯和城市燃燒的悲鳴。
“在這裏!”林玥的聲音帶著狂喜的哭腔!她從一個被炸開一半的合金保險箱裏,拖出了那個裝著龜茲金盤的特製箱子!箱子一角有些焦黑變形,但主體完好。她顫抖著打開卡扣——溫潤內斂的啞光金盤安然躺在特製的軟墊上,盤麵那細密的同心圓紋路,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流轉著一層極其微弱的、溫潤的輝光。
幾乎同時,我在一堆被衝擊波掀翻的瓦礫下,看到了那個裝著波斯銅獸的烏木底座!銅獸被震落在地,側翻著,但那隻奇特的獸身依舊完整,它背脊弓起的姿態,在跳動的火光中仿佛蓄勢待發。而它那兩隻曾變幻過顏色的寶石眼珠,此刻正死死盯著房間頂部的某個方向,呈現出一種極其刺目的、不斷閃爍的血紅色!
“銅獸眼睛!”我衝過去一把抓起那冰冷的青銅異獸,它的眼珠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我順著它“目光”的方向猛地抬頭——
天花板!一根粗大的主承重梁,在剛才的爆炸和持續的烈焰焚燒下,已經嚴重扭曲變形,裂開了巨大的縫隙,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無數細小的水泥碎屑正簌簌落下!整片天花板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徹底崩塌,將我們和那麵邪異的玉鏡一同埋葬!
“要塌了!拿著金盤!走!”我朝林玥嘶吼,同時將手中的銅獸死死抱在懷裏,那冰冷堅硬的觸感仿佛給了我一絲奇異的力量。我瞥了一眼牆角那麵依舊散發著不祥紅光的玉鏡,一咬牙,衝過去將它也抓了起來!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寒,鏡框上的紅光仿佛毒蛇般纏繞上我的手臂,帶來一陣詭異的灼痛感。
我們抱著三件沉重冰冷的古物,跌跌撞撞地衝出即將崩塌的核心保險庫,沿著來時的通道拚命向外奔逃。身後,傳來承重梁徹底斷裂的恐怖巨響,伴隨著大塊混凝土和鋼筋砸落地麵的轟鳴!煙塵如同海嘯般從通道深處湧出!
終於衝出了拍賣行大樓!外麵的景象如同煉獄。街道變成了火河,燃燒的汽車殘骸如同篝火堆。空氣滾燙,吸進肺裏如同吞下燒紅的刀子。那隻巨大的重明鳥依舊在低空盤旋,雙翼扇動帶起陣陣裹挾著火星的狂風,每一次尖嘯都伴隨著一片區域的爆燃!它似乎被某種力量激怒了,又或者感應到了下方那三件古物的存在,那雙燃燒的重瞳,再次鎖定了我們剛剛逃出的位置!
“不能讓它再燒下去了!”林玥看著四周的慘狀,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古籍!銅獸主天象!試試它!陳默!”
我低頭看向懷中那隻冰冷的銅獸。它那雙血紅色的寶石眼珠,此刻正對著天空中那隻盤旋的毀滅巨鳥,紅得幾乎要燃燒起來!銅獸身體表麵那些繁複的星圖氣象紋路,不知何時竟亮起了極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幽藍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閃爍!
怎麽試?拿在手裏對著天喊嗎?這念頭荒謬得可笑,但在這種絕境下,任何一根稻草都要抓住!
“媽的!死馬當活馬醫!”我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懷中的波斯銅獸高高舉起,雙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朝著天空中那隻帶來無盡毀滅的火焰巨禽,朝著那片被濃煙和烈火染成暗紅的厚重烏雲!
“來啊!不是能號令風雨嗎?!來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聲音在火場的喧囂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懷裏的銅獸猛地一震!
並非物理上的震動,而是一種無形的、強烈的能量脈衝,瞬間從冰冷的青銅獸身中爆發出來!它表麵那些幽藍的紋路光芒大盛,如同瞬間被注入了狂暴的電流!那兩枚血紅的寶石眼珠,光芒暴漲,射出一道凝練的、肉眼幾乎無法直視的紅色光柱,直刺蒼穹!
這道血紅色的光柱,並非攻擊,更像一道穿透了空間界限的指令,一道古老契約被強行喚醒的號角!
光柱刺入厚重的、充滿燃燒灰燼的烏雲深處。
“轟隆隆——!!!”
一聲前所未有的、仿佛天穹炸裂的恐怖雷鳴,毫無征兆地炸響!那聲音如此之近,如此狂暴,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呻吟,震得人耳膜欲裂,心髒都幾乎要跳出胸腔!
緊接著,不是雨點。
是瀑布!是傾瀉的天河!
毫無緩衝,天空仿佛被那聲巨雷徹底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冰冷、狂暴、密集到完全看不清雨線的巨大水柱,如同億萬條憤怒的銀色蛟龍,從漆黑的天穹之上,朝著下方這片燃燒的煉獄,朝著那隻盤旋的火焰巨鳥,朝著那麵被我死死抓在手中、鏡框紅光瘋狂閃爍的昆侖玉鏡,狠狠地、狠狠地砸了下來!
“嘩——!!!”
那不是下雨,是天河的堤壩徹底崩潰!密集到極致的雨水砸在滾燙的地麵、燃燒的建築、汽車的殘骸上,瞬間騰起大片大片白色的、灼人的水蒸氣,發出嗤嗤啦啦如同熱油煎炸般的巨響!能見度瞬間降到了最低,眼前隻有一片白茫茫翻滾的蒸汽幕牆。
“嗷——!!!”
那隻正在俯衝的火焰重明鳥,首當其衝!狂暴的、冰冷的天河之水狠狠砸在它燃燒的身軀上!那並非普通的雨水,其中蘊含著被銅獸引動的、沛然莫禦的天地之力!火焰與冰冷的雨水激烈交鋒,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大團大團的白氣瞬間將它龐大的身軀包裹!它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驚天動地的尖嘯!那嘯聲中充滿了被冒犯的暴怒和被克製的狂躁!
它燃燒的雙翼瘋狂扇動,試圖驅散這冰冷的天罰之水,甩掉身上的重負。每一次扇動都卷起巨大的水龍卷和熾熱蒸汽。它那雙如同燃燒太陽般的重瞳,死死地穿透重重水霧和蒸汽,鎖定了下方——鎖定了那個將它召喚至此,此刻又被我抓在手中的墨綠色玉鏡!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攫住了我!那目光中蘊含的毀滅意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狂暴!它放棄了攻擊其他目標,龐大的身軀在暴雨和蒸汽中艱難地調整方向,帶著同歸於盡的瘋狂,朝著我的位置,如同墜落的火焰流星,狠狠衝撞而來!速度之快,在雨幕中拉出一道赤紅的水汽軌跡!
死亡的氣息瞬間將我淹沒!我甚至能感覺到它雙翼扇動的灼熱狂風和那毀滅性目光帶來的靈魂灼痛!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陳默!金盤!”千鈞一發之際,林玥嘶啞的尖叫穿透了雷鳴雨嘯!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將一直死死抱在懷中的龜茲金盤猛地舉起,擋在身前!溫潤內斂的啞光金盤,盤麵上那細密的同心圓紋路,在狂暴雨水的衝刷下,竟然亮起了一層柔和卻無比堅韌的金色光暈!
就在金盤舉起的同時,那隻燃燒的重明鳥,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已經撞到了眼前!它沒有直接撞擊我的身體,而是將全部的力量、全部的怒火、全部燃燒的神性,凝聚成一道粗大無比、熾白到足以瞬間汽化鋼鐵的毀滅光柱,從那雙重瞳之中,如同神罰之矛,狠狠地轟擊在我手中的龜茲金盤之上!
“嗡——!!!”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一道難以想象的、肉眼可見的熾白色能量洪流,如同決堤的銀河,狠狠地撞在金盤那層看似薄弱的金色光暈之上!撞擊點爆發出比太陽還要刺目億萬倍的光芒!那光芒瞬間吞噬了一切!視線裏隻剩下純粹的白!耳朵裏隻剩下一種高頻的、仿佛空間被撕裂的嗡鳴!
我整個人如同被萬噸巨錘正麵轟中!雙臂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骨頭仿佛寸寸碎裂!恐怖的力量透過金盤傳遞到全身,五髒六腑都像是被震成了碎片!雙腳再也無法站穩,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那股沛然莫禦的能量洪流狠狠轟飛出去!
身體在空中不受控製地翻滾,後背重重砸在遠處一輛被燒得隻剩下框架的汽車殘骸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劇痛瞬間傳遍全身,喉嚨一甜,腥熱的液體湧了上來。手中的龜茲金盤早已脫手飛出,摔落在幾步外積滿雨水的坑窪裏。
然而,那麵昆侖玉鏡,卻依舊被我死死抓在左手中!鏡框上那熔岩般的紅光,在承受了重明鳥傾力一擊、又被狂暴雨水不斷衝刷的此刻,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發出最後一股妖異刺目的紅芒!仿佛一個垂死的邪靈發出了最後的詛咒!
這驟然爆發的邪異紅光,似乎徹底激怒了那隻被暴雨暫時壓製的重明神鳥!它發出一聲混合著痛苦和極致暴怒的尖嘯,龐大的身軀在雨幕中猛地一掙,竟暫時擺脫了天河之水的壓製!它放棄了被擊飛的我,燃燒的雙翼卷起熾熱的狂風,龐大的身軀一個靈巧到不可思議的盤旋,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赤紅流光,狠狠地撞向那麵依舊閃爍著妖異紅光的昆侖玉鏡!
不!它的目標不是鏡子!是鏡子後麵,那個正掙紮著想要爬起,想要去撿地上金盤的纖細身影——林玥!
“林玥——!!!”我的嘶吼被淹沒在雷聲雨嘯和神鳥的尖鳴中。身體劇痛,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毀滅的赤紅流光,如同死神的鐮刀,斬向她的後背!
就在這電光火石、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奇異的、帶著金屬震顫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聲音的源頭,赫然是林玥腳邊不遠處,靜靜躺在渾濁雨水中的那隻龜茲金盤!
它盤麵上那層柔和的金色光暈,在重明鳥即將撞上林玥的瞬間,猛地向內一縮!緊接著,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彈簧驟然釋放,一層更加凝練、更加厚重、如同實質般的金色光罩,以金盤為中心,瞬間膨脹開來!光罩上流淌著無數細密的、古老而玄奧的符文!
這層突然出現的金色光罩,恰好擋在了重明鳥衝擊的路徑上!
“咚!”
一聲沉悶到讓人心髒停跳的巨響!
赤紅的毀滅流光狠狠撞在突然出現的金色光罩上!沒有爆炸,沒有穿透。那層看似薄薄的金色光罩,竟然堅韌得超乎想象!熾白的毀滅性能量和古老的金色守護之光猛烈地擠壓、碰撞、湮滅!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混合著赤金兩色的能量漣漪,如同水波般急速擴散開來!
所過之處,地麵上的雨水瞬間被蒸發殆盡!停泊的汽車殘骸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揉捏,扭曲變形!旁邊一棟本已搖搖欲墜的矮牆,在這狂暴的能量漣漪衝擊下,如同沙子堆砌般無聲地垮塌、化為齏粉!
金色光罩劇烈地波動、閃爍著,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隨時會破碎。但它終究是擋住了!將那隻燃燒的重明鳥連同它毀滅性的衝擊,死死地擋在了外麵!
被光罩保護在中心的林玥,被這近在咫尺的能量碰撞震得再次摔倒在地,但她奇跡般地沒有被那毀滅性的能量波及分毫!她抬起頭,驚魂未定地看著光罩外那隻近在咫尺、瘋狂衝擊的火焰巨鳥,看著它那雙燃燒著暴怒和一絲愕然的熾白重瞳!
而那隻燃燒的重明鳥,在全力一擊被這突如其來的金色光罩擋下之後,似乎也耗盡了最後的力量,又或者被這源自龜茲佛國的守護之力所震懾。它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猛地一滯,發出一聲不甘、疲憊卻又帶著某種奇異解脫意味的長長哀鳴。那鳴叫聲穿透雨幕,回蕩在燃燒的城市上空。
它身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狂暴的暴雨衝刷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縮小。巨大的身影變得有些模糊,仿佛隨時會融入這傾盆的雨幕之中。那雙如同燃燒太陽般的重瞳,光芒也急劇收斂,隻剩下兩團微弱的、跳動的白熾光點,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林玥護在身後、那麵依舊閃爍著妖異紅光的昆侖玉鏡。
那一眼,複雜難明,有憤怒,有疲憊,有被強行喚醒又被強行克製的屈辱,似乎還有一絲……源自古老血脈的、對那麵鏡子的深深忌憚?
就在這時,被我緊緊抓在左手中的昆侖玉鏡,鏡框上那妖異的紅光在暴雨的衝刷和重明鳥的注視下,如同風中殘燭,猛地劇烈閃爍了幾下,發出幾聲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輕微“哢嚓”聲。緊接著,那令人不安的紅光,如同被掐滅的燭火,驟然徹底熄滅了!
鏡框恢複了原本的烏黑冰冷,鏡麵也重新變得深邃沉寂,如同亙古不變的寒潭,再也映照不出任何東西,包括那隻即將消散的重明鳥。
與此同時,護在林玥身前的金色光罩,在玉鏡紅光熄滅的瞬間,也如同完成了最後的使命,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般的嗡鳴,徹底消散在雨幕之中。那麵龜茲金盤靜靜地躺在泥水裏,盤麵黯淡,仿佛耗盡了所有的神異,又變回了一件普通的、溫潤的古物。
那隻火焰重明鳥龐大的身影,在暴雨中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它最後發出一聲悠長而蒼涼的鳴叫,帶著遠古的回音,仿佛告別,又仿佛歎息。巨大的火焰雙翼最後一次扇動,卷起一片混合著水汽和火星的風。隨即,那龐大的、燃燒的輪廓,如同被雨水徹底洗去的墨跡,無聲無息地消散在茫茫的雨夜之中,隻留下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羽毛燒焦般的奇異腥氣,很快也被冰冷的雨水衝刷幹淨。
雷聲漸漸隱去。隻剩下天河倒灌般的暴雨,依舊瘋狂地衝刷著這片飽受蹂躪的大地。火焰在雨水中掙紮、熄滅,發出滋滋的哀鳴。濃煙被壓向地麵,又被水流帶走。城市的悲鳴漸漸被嘩嘩的雨聲取代。
我和林玥癱坐在冰冷的雨水和泥濘裏,背靠著那輛扭曲的汽車殘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臉頰流淌,混合著汗水、淚水和嘴角的血跡。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將我們淹沒。
林玥掙紮著爬過來,冰涼的手指顫抖著撫上我的臉,檢查我的傷勢,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哽咽和後怕:“陳默…你怎麽樣?手…你的手…”
我低頭看向自己依舊死死抓著昆侖玉鏡的左手。五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僵硬發白,指關節處一片烏青,手臂上被鏡框紅光纏繞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圈焦黑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跡,傳來火辣辣的劇痛。胸口更是悶痛得厲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
“死不了…”我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鏡子…銅獸…”我看向滾落在不遠處的銅獸。它安靜地躺在泥水裏,那雙曾射出過血色光柱的寶石眼珠,此刻完全黯淡下去,變成了毫無生氣的灰白色石頭。表麵的幽藍紋路也徹底熄滅,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量,變成了一件真正的、冰冷的青銅古物。
林玥的目光掃過黯淡的銅獸,落在泥水中那麵溫潤的金盤上,最後定格在我手中那麵沉寂、冰冷、仿佛蘊含著無盡寒意的墨玉古鏡上。她眼中的恐懼和後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神色——有敬畏,有明悟,更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決然。
“我們…”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不大,卻在嘩嘩的雨聲中異常清晰,“得把它們送回去。”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手中那麵仿佛能將靈魂都吸進去的墨玉古鏡。鏡麵深邃,映不出我的臉,隻有一片冰冷的、永恒的幽暗。鏡框上那些猙獰的飛禽走獸紋路,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愈發陰森詭異。金萬年觸碰它時的貪婪眼神,重明鳥毀滅性的火焰,還有那瞬間汽化的恐怖景象…碎片般閃過腦海。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這東西,根本不屬於人間。
“對,”我重重地點頭,聲音因激動和疼痛而發顫,“送回去!從哪裏來,回哪裏去!一件不留!”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冰冷的雨地上。
我們相互攙扶著,在依舊磅礴的雨幕和滿目瘡痍的街道上艱難跋涉。城市的創傷觸目驚心,斷裂的高架橋如同巨獸的殘骸,扭曲的鋼筋刺向鉛灰色的天空,燃燒後的焦黑廢墟在暴雨中沉默地哭泣。空氣裏彌漫著雨水、灰燼和淡淡的焦糊味。救護車和消防車刺耳的笛聲由遠及近,紅藍的光芒在雨簾中閃爍,如同城市劫後餘生、微弱跳動的心髒。
回到我那間被震得一片狼藉、窗戶玻璃全碎的小出租屋,已是後半夜。暴雨漸漸停歇,隻剩下屋簷滴水的單調聲響。我們疲憊不堪,渾身濕透,沾滿泥濘,但誰也不敢有絲毫耽擱。
林玥迅速打開她的專業工具箱,動作麻利地開始處理我們身上的傷口。消毒水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酒精棉球擦過皮膚帶來尖銳的刺痛。我左臂上那圈被玉鏡灼傷的焦黑烙印尤為猙獰,皮肉翻卷,邊緣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林玥小心翼翼地清理著,眉頭緊鎖,鏡片後的眼神凝重:“這傷…很邪門,不像普通燒傷。回去後得用研究所的特殊藥水處理,古籍裏有記載類似的東西…”
我咬著牙,冷汗順著鬢角滑落,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桌上那三件靜靜擺放的古物:黯淡無光的銅獸,溫潤卻沉寂的金盤,還有那麵散發著無形寒意的墨玉古鏡。它們安靜地躺在那裏,仿佛隻是三件精美的藝術品,誰能想到就在幾個小時前,它們攪動了整個城市,幾乎帶來滅頂之災?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林玥包紮好我手臂上最後一道傷口,語氣斬釘截鐵,“金萬年死了,拍賣行毀了,但這麽大的動靜,官方力量很快就會全麵介入,封鎖消息,徹查一切!到時候這三件東西一旦落入某些人手裏…”她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憂慮如同化不開的濃墨。金萬年那雙被貪婪燒紅的眼睛,仿佛還在眼前晃動。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氣,胸口的悶痛提醒著我時間的緊迫。目光再次掃過那麵昆侖玉鏡,它的冰冷沉寂之下,仿佛蟄伏著隨時會蘇醒的凶靈。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昆侖山!隻有那裏!古籍上記載的源頭!”這念頭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直覺。
林玥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同樣的光芒:“對!玉鏡來自昆侖!銅獸和金盤雖來自西域,但它們的‘根’,它們力量最終指向的源頭,很可能也在那裏!神物歸位,或許才能真正平息這一切!”她迅速從背包裏翻出幾張皺巴巴的、打印著衛星地圖和模糊地形圖的紙張,“我研究過!玉鏡出土點就在昆侖西段,人跡罕至的‘寒魄穀’附近!我們得想辦法過去!越快越好!”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如同行走在刀鋒之上。利用林玥在研究所的特殊渠道和人脈,我們避開官方初步設立的封鎖線,躲開可能的追蹤目光,像幽靈一樣在城市邊緣活動。她弄來了必要的野外裝備、壓縮食品、藥品,甚至搞到了兩張去往西部邊陲小城的火車票,用的是幾乎無法追查的渠道。我的手臂傷處敷上了她帶來的、散發著奇異草藥味的黑色膏藥,那灼痛感被一股奇異的冰涼所取代,傷口邊緣的暗紅色也似乎淡了些許,但那股源自玉鏡的陰冷感,依舊如同跗骨之蛆,時不時在骨髓深處帶來一陣刺痛。
三天後,我們踏上了西行的列車。硬座車廂裏彌漫著汗味、泡麵味和長途跋涉的疲憊。我和林玥擠在靠窗的位置,裝著三件古物的沉重背包就放在腳下,用破舊的外套蓋著。窗外,城市的輪廓迅速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連綿起伏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蒼涼而沉默。車廂的搖晃,窗外掠過的荒涼景象,還有腳下背包裏散發出的無形壓力,都讓人神經緊繃。
對麵座位上,一個穿著褪色工裝、滿臉風霜的老漢,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渾濁的眼睛不時瞟向我們腳下的包裹,帶著一點好奇。他吐出一口濃煙,操著濃重的西北口音搭話:“後生,帶的東西挺沉啊?看你們細皮嫩肉的,不像跑貨的,倒像是…搞學問的?”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用腳將背包往座位底下又踢了踢。林玥反應極快,推了推眼鏡,露出一個略顯疲憊但溫和的笑容:“是啊,大爺,我們是地質勘探隊的實習生,去昆侖那邊做點野外考察采樣。”她指了指背包,“都是些儀器和樣本,死沉死沉的。”
“哦?昆侖啊…”老漢咂咂嘴,眼神飄向窗外遙遠的、被雲霧籠罩的山脈輪廓,帶著一絲敬畏,“那地方,神著呢!老輩子人說,山裏頭有神仙,也有吃人的妖怪!可得小心點!”他頓了頓,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前些天,聽說昆侖西頭那片,大半夜的,天上紅彤彤的,還有怪叫!邪乎得很!你們這些小年輕,可得當心!”
我和林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老漢說的“紅彤彤”和“怪叫”,難道是指重明鳥出現時的異象?消息竟然這麽快就傳到這偏遠的火車上了?還是說,昆侖山深處,真的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異動?
“謝謝大爺提醒,我們會注意的。”林玥不動聲色地應道,手指卻悄悄在桌下捏緊了我的手,冰涼一片。
老漢似乎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講起昆侖山古老的傳說:西王母的瑤池、守護神山的白澤、深穀裏迷惑人心的妖霧……他的講述帶著濃重的鄉野色彩和樸素的敬畏。這些荒誕不經的傳說,此刻聽在耳中,卻莫名地與那三件冰冷古物的氣息產生了一絲詭異的共鳴。尤其是他提到“寒魄穀”時,說那裏終年冰封,寒氣刺骨,是昆侖山最“不幹淨”的地方之一,連最有經驗的獵戶都不敢深入。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仿佛預感到前路的艱險遠超想象。
經過漫長的輾轉——火車換汽車,汽車換拖拉機,最後隻能靠雙腳——我們終於踏入了昆侖山脈西段那蒼莽、原始、充滿壓迫感的懷抱。空氣稀薄而清冽,帶著冰雪和岩石的味道。巨大的山體沉默地矗立,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在稀薄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寒光。深穀幽暗,風聲在其中呼嘯,如同遠古巨獸的低語。
按照地圖和林玥利用衛星定位儀的指引,我們朝著傳說中的“寒魄穀”方向跋涉。山路崎嶇陡峭,碎石遍布,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稀薄的空氣讓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風箱,胸口如同壓著巨石。我的左臂傷口在寒冷和高強度的跋涉下,那被草藥壓下的陰冷刺痛感又開始隱隱發作。
傍晚時分,我們終於抵達了一片地勢相對平緩的山坳。遠處,兩座刀劈斧削般的巨大雪峰如同沉默的巨人,拱衛著一個幽深、黑暗、仿佛直通地心的巨大峽穀入口。穀口彌漫著終年不散的乳白色寒霧,即使隔著老遠,也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撲麵而來,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
“就是那裏了!”林玥指著那幽深的穀口,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寒魄穀!地圖和傳說都對上了!玉鏡的感應…也指向那裏!”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背包裏那麵冰冷的鏡子。
我們在山坳背風處找到一塊相對平坦的巨石,決定在此紮營過夜,恢複體力,明早再進入那傳說中的險地。點燃一小堆篝火,橘黃的火苗跳躍著,勉強驅散著四周浸入骨髓的寒意。我們圍著火堆,默默地啃著冰冷的壓縮餅幹,喝著保溫壺裏所剩無幾的熱水。背包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寂靜籠罩著營地。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以及遠處寒魄穀方向傳來的、永不停歇的、如同鬼哭般的風聲。那風聲鑽進耳朵,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渺小感。頭頂是城市裏永遠無法看到的、璀璨到令人窒息的浩瀚星河,銀河如同流淌的鑽石長河橫貫天際。在這無垠的星空和沉默的巨山之下,人類渺小得如同塵埃。
“陳默,”林玥的聲音很輕,打破了沉寂,她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映著跳動的火光,“你說…我們把它們送回去,真的就能結束這一切嗎?”她的目光投向背包,帶著一絲迷茫,“那麵鏡子…它招來的東西…太可怕了。古籍裏說的‘歸位’,真的存在嗎?”
我看著跳動的火焰,火光在瞳孔裏明明滅滅。金萬年在熾白光柱中汽化的瞬間,重明鳥燃燒的巨翼撕裂夜空的景象,城市在烈焰中崩塌的轟鳴…如同夢魘般在眼前閃過。手臂傷處的陰冷刺痛感似乎又加重了幾分。
“不知道,”我實話實說,聲音幹澀,“但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選擇。留在人間,它們就是禍根。送回源頭,或許…是給它們,也是給我們自己,一個交代。”我拿起一根枯枝,撥弄了一下篝火,幾點火星飄向深邃的夜空,“總得試試。為了外麵那個還在冒煙的城市,也為了…我們還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林玥沉默了片刻,輕輕“嗯”了一聲,將身體朝我這邊靠了靠,似乎想汲取一點溫暖和力量。篝火映照著她疲憊卻依然清秀的側臉,也映照著旁邊背包裏那三件沉默的古物。銅獸冰冷的輪廓,金盤溫潤的反光,還有那麵玉鏡——即使在黑暗中,也仿佛能感覺到它散發出的、無聲的寒意。
夜,越來越深。寒意越來越重。篝火似乎也抵擋不住從寒魄穀方向彌漫過來的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陰冷。我們蜷縮在睡袋裏,背靠著背,互相取暖,卻誰也無法真正入睡。神經如同繃緊的弓弦,警惕著黑暗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那呼嘯的風聲,仿佛夾雜著某種低沉的、非人的囈語。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意識在半睡半醒間沉浮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波動,毫無征兆地穿透了背包的帆布,如同無形的冰針,瞬間刺入我的感知!
我猛地睜開眼!心髒狂跳!
幾乎是同時,旁邊的林玥也身體一僵,倏地坐了起來,睡意全無!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死死盯著旁邊的背包,聲音帶著驚悸的顫抖:“鏡子…是那麵鏡子!它…它好像在動!”
不是物理上的震動!是一種無形的、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寒氣,在背包裏無聲地彌漫、匯聚!那感覺,就像一塊萬年玄冰被投入了滾油之中,即將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冰寒衝擊!
我們幾乎是同時撲向那個背包!
然而,就在我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背包拉鏈的瞬間——
“嗡——!!!”
一聲沉悶而詭異的巨響,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們腦海中炸開!如同冰山崩裂,又似寒潭沸騰!
伴隨著這聲巨響,一道肉眼可見的、純粹由極寒之氣構成的慘白色光柱,毫無征兆地從背包內部爆發出來!厚重的帆布背包如同紙糊般被瞬間撕裂、粉碎!
那麵昆侖玉鏡懸浮在半空中!它不再是沉寂的墨綠,整個鏡身變得晶瑩剔透,如同最純淨的寒冰雕琢而成!鏡框上那些猙獰的飛禽走獸紋路,此刻流淌著刺目的、冰藍色的光芒!鏡麵不再幽暗,反而變成了一片急速旋轉的、冰晶構成的漩渦!
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絕對零度的恐怖吸力,從那冰晶漩渦的中心爆發出來!目標不是我們,而是旁邊靜靜躺著的波斯銅獸和龜茲金盤!
“嗖!嗖!”
兩聲輕微的破空聲!
銅獸和金盤仿佛被無形的寒冰鎖鏈捆縛、拖拽,化作兩道流光——一道是幽暗的青銅色,一道是溫潤的金黃色——瞬間就被吸入了那麵瘋狂旋轉的冰晶玉鏡之中!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吞噬了兩件古物的玉鏡,鏡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冰藍強光!那光芒冰冷刺骨,將整個小小的營地映照得一片幽藍,如同置身於萬載玄冰的核心!鏡框上的光芒劇烈地扭曲、變形,那些飛禽走獸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冰藍色的光流中痛苦地掙紮、咆哮!鏡麵中心的冰晶漩渦旋轉得越來越快,發出尖銳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嘶鳴!
“不好!它要失控!”林玥失聲尖叫,聲音被那恐怖的寒氣凍得幾乎碎裂!
那麵懸浮的、散發著毀滅性寒氣的玉鏡,在吞噬了銅獸和金盤後,鏡框上冰藍色的光芒驟然變得極其不穩定,劇烈地扭曲、閃爍、膨脹!鏡麵中心的冰晶漩渦旋轉速度達到了一個臨界點,發出刺耳欲聾的、仿佛空間都要被撕裂的尖嘯!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極寒能量在其中瘋狂醞釀,如同被壓縮到極限的冰川,下一秒就要徹底爆發,將周圍的一切,包括我們,連同這片山坳,徹底凍結、粉碎!
就在這千鈞一發、思維幾乎被凍結的瞬間!
“唳——!!!”
一聲穿金裂石、充滿了無上威嚴與神聖氣息的嘹亮鳳鳴,毫無征兆地,從寒魄穀那幽深黑暗的入口深處,穿透了呼嘯的寒風和彌漫的寒霧,清晰地傳入了我們的耳中!
這聲鳳鳴,仿佛帶著某種號令天地的古老力量!
那麵即將爆發的冰晶玉鏡,在聽到這聲鳳鳴的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鏡框上狂暴閃爍、即將崩潰的冰藍色光芒猛地一滯!鏡麵中心那瘋狂旋轉、即將噴發的冰晶漩渦,旋轉速度也驟然減緩!那股毀滅性的、凍結一切的恐怖吸力和即將爆發的能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緊接著,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玉鏡通體晶瑩剔透的冰藍色光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撫平,迅速變得溫順、柔和,並且開始緩緩地、自發地朝著寒魄穀入口的方向飄去!不是被吸走,更像是被召喚,像一個離家的孩子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它飄行的速度並不快,通體散發著柔和的冰藍光暈,如同黑夜中一盞引路的冰燈,靜靜地懸浮在離地一米多的空中,朝著那幽深黑暗、寒氣彌漫的穀口穩穩飛去。那姿態,充滿了回歸的寧靜與神聖。
我和林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依舊被剛才那恐怖的寒意凍得僵硬麻木,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麵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玉鏡,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緩緩飛入寒魄穀那終年不散的乳白色寒霧之中,最終消失在視線盡頭,隻留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玉鏡消失的方向,寒魄穀深處那乳白色的濃霧劇烈地翻湧起來,如同煮沸的牛奶。霧氣深處,一點金紅色的光芒驟然亮起!那光芒迅速放大,帶著一種驅散一切陰寒的溫暖力量!
“唳——!”
又一聲更加清越、更加威嚴的鳳鳴響徹山穀!伴隨著這聲鳴叫,一隻無法用言語形容其華美與神聖的巨鳥,猛地破開翻湧的寒霧,衝天而起!
它的體型遠比那隻帶來毀滅的火焰重明鳥更加龐大、更加優雅!通體覆蓋著如同最純淨黃金和熔融赤金交織而成的羽毛,在稀薄的晨光下流淌著神聖的光輝。長長的尾羽拖曳在身後,如同燃燒的晚霞,又似流動的熔金,在空氣中劃過璀璨的軌跡。最令人震撼的是它的頭部,並非重明鳥那模糊的燃燒輪廓,而是清晰而華美,頭頂生著如同水晶王冠般的翎羽,一雙眼睛——是純淨的、燃燒著金色火焰的重瞳!威嚴、神聖、悲憫,仿佛能洞穿萬古時空!
正是傳說中的神鳥——重明!
它展開那足以遮天蔽日的華美雙翼,卷起溫暖而強勁的氣流,瞬間驅散了山穀入口彌漫的刺骨寒氣!它懸停在半空中,那雙燃燒著金色火焰的重瞳,如同兩顆溫暖的太陽,深深地、深深地凝視了我和林玥一眼。
那目光中,沒有毀滅的暴戾,沒有憤怒的火焰,隻有一種源自古老血脈的、洞悉一切的深邃,以及一絲淡淡的、仿佛跨越了漫長時光的……讚許?或者說,是對我們完成了某種古老儀式的認可?
僅僅是一瞬的凝視,卻仿佛永恒。隨即,重明神鳥發出一聲悠長而滿足的清鳴,巨大的雙翼優雅而有力地一振!它化作一道金紅色的神聖流光,朝著昆侖山脈最高、最聖潔的雪峰之巔——那傳說中西王母居住的瑤池方向,扶搖直上!速度之快,隻在湛藍的蒼穹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溫暖而璀璨的光痕。
東方天際,第一縷金色的晨曦,終於掙脫了群山的束縛,如同熔化的金液,潑灑在巍峨的昆侖群峰之上。雪峰之巔被染成一片輝煌的金紅,神聖而壯麗。寒魄穀入口彌漫的乳白色寒霧,在晨曦的照耀和重明神鳥留下的溫暖氣息中,如同畏懼陽光的幽靈,迅速地消散、退卻,露出了穀口嶙峋的黑色岩石。
一縷初升的陽光,如同溫柔的手指,輕輕拂過我們冰冷僵硬的臉頰。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目睹神跡的震撼,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我和林玥依舊站在原地,像兩尊被凍僵的雕像,仰望著重明鳥消失的蒼穹,望著那被朝陽點燃的聖潔雪峰,久久無法言語。
就在這時,一片閃爍著金紅色光芒、溫暖如春日陽光的羽毛,如同被輕風托著,從高高的天空,悠悠蕩蕩地飄落下來。它正好落在我的腳邊。
我下意識地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這片羽毛。它觸手溫暖,仿佛蘊含著陽光的生命力,散發著淡淡的、神聖的光暈。羽毛根部,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冰涼氣息——那是玉鏡最後留下的、已被淨化的印記。
我將這片溫暖的羽毛,輕輕放在林玥冰涼的手心。她低頭看著掌心的羽毛,又抬頭看向我,臉上還殘留著震驚的痕跡,但嘴角卻慢慢地、慢慢地向上彎起一個如釋重負的弧度。陽光落在她的鏡片上,反射出溫暖的光點。
“結束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顫抖。
我深吸了一口昆侖清晨冰冷而純淨的空氣,胸腔裏那積壓已久的沉重感和手臂傷處的陰冷刺痛,仿佛真的隨著重明鳥的離去而消散了大半。我握緊了她的手,感受著那片羽毛帶來的溫暖,目光再次投向那沐浴在金色朝陽中的巍峨雪山。
“嗯,”我點點頭,聲音平靜而篤定,“都回去了。”
我們轉身,背對著那片剛剛經曆了神跡、此刻沐浴在聖潔晨光中的山穀和雪峰,踏上了歸途。腳下的碎石小路在朝陽下延伸,指向山外那個正在艱難複蘇的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