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暴雨中的穿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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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是天河決了口子,整座城市都在傾瀉的洪水中呻吟。陳默騎著他那輛破舊的電動車,在幾乎淹沒膝蓋的汙水裏艱難掙紮。雨水冰冷刺骨,鑽進他薄薄的雨衣領口,順著脖子一路向下,凍得他牙齒打顫。車燈微弱的光束在雨幕中吃力地切開一條模糊的通道,映照著前方翻湧的濁浪。最後一份外賣單子的目的地,是城西那棟鶴立雞群、燈火輝煌的“金鼎豪苑”別墅區——一個與他這種送外賣的底層螻蟻格格不入的世界。
保安亭的燈光在暴雨中像一枚模糊的橘子。保安隔著厚厚的防雨玻璃,眼神像打量一塊路邊的濕抹布,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幾號樓?”
“7號,趙先生家。”陳默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努力讓聲音顯得平穩。
保安慢悠悠地拿起對講機,慢悠悠地確認,仿佛時間在他那裏是凝固的。陳默站在瓢潑大雨裏,雨水順著雨衣的縫隙往鞋子裏灌,冰冷的觸感從腳底蔓延到全身。終於,那扇沉重的雕花鐵門發出沉悶的呻吟,緩緩開啟一條縫,窄得隻容他推著車勉強擠進去。
7號樓別墅燈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如同水晶宮殿的牆壁。陳默按響門鈴,門開了條縫,一股暖烘烘的、帶著昂貴香水味的暖氣撲麵而來,與門外的濕冷形成兩個世界。一個穿著絲綢睡衣、頭發油亮的中年男人探出半張臉,正是趙金寶。
“怎麽這麽久?”趙金寶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語氣裏是濃濃的不耐煩。
“雨太大了,趙先生,路實在難走。”陳默陪著小心解釋,雙手將那個包裹嚴實的外賣袋遞過去。
趙金寶瞥了一眼包裝盒,嘴角撇了撇:“嘖,這盒子都濕了邊角了!看著就沒胃口!”他兩根手指嫌棄地捏著袋子邊緣,仿佛那是什麽髒東西,猛地一把拽了過去。就在陳默以為交接完成,準備轉身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暖光時,趙金寶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一種戲謔的腔調:
“喂,等等!你看看,這湯是不是灑了?蓋子邊上都滲油了!”趙金寶故意把袋子傾斜,果然有幾滴渾濁的油漬滴落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玄關地麵上。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趙先生,可能是路上顛簸…”
“可能?你們這些送外賣的就知道找借口!”趙金寶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東西送成這樣,還想要好評?沒門!我還要投訴你!等著吧,明天就讓你滾蛋!”他“砰”地一聲甩上了厚重的實木大門,那聲巨響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默的耳膜上,也砸碎了他強撐的最後一點力氣。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滾燙的屈辱,順著臉頰流進嘴裏,又苦又澀。陳默推著車,失魂落魄地回到站點。毫無意外,主管那張陰沉的臉正等著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最後那句“卷鋪蓋走人!”像冰冷的刀子,徹底斬斷了他最後一絲生計。他抱著那個裝著幾件舊衣服的破紙箱,被推搡著離開那個曾短暫容身的狹小倉庫。雨還在瘋狂地下,整個世界隻剩下喧囂的雨聲和無邊的冰冷。他像一具行屍走肉,在城市的霓虹燈影裏漫無目的地走著。口袋空空如也,連買一個最廉價麵包的錢都沒有了。他抬起頭,絕望地看著前方橫跨江麵的巨大橋梁輪廓,在雨幕中如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巨獸脊背。也許,隻有那冰冷洶湧的江水,才能洗刷掉這滿身的疲憊和無盡的屈辱。
他一步步走向大橋。橋麵空曠,隻有車燈偶爾撕裂雨幕,飛速掠過,帶起一片水霧。江風裹挾著冰冷的雨點抽打在臉上,生疼。他爬上濕滑的橋欄,低頭看向下方翻滾咆哮的墨色江水,巨大的漩渦仿佛地獄張開的巨口。就在他閉上眼,身體微微前傾的瞬間,一隻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力道奇大無比,硬生生把他從橋欄邊緣拽了回來,踉蹌著跌倒在冰冷堅硬的人行道上。
陳默驚魂未定地抬起頭,雨水模糊了視線。眼前是個身形佝僂、穿著破舊灰布棉襖的老頭,花白的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額角,臉上溝壑縱橫,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在雨夜裏閃爍著一種近乎穿透人心的幽光。
“娃子,多大的坎兒啊,非得走這步?”老人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奇特的、仿佛來自久遠年代的韻律。
“活不下去了…工作沒了,錢沒了…什麽都沒了…”陳默癱坐在積水中,像個被抽掉骨頭的布偶,聲音哽咽嘶啞,充滿了徹底的絕望。
老人沉默地看了他幾秒,那雙深邃的眼睛似乎洞悉了他所有的狼狽。他幹瘦的手在懷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樣東西,不由分說地塞進陳默冰冷的手心。那是一枚極其古老的銅錢,入手冰涼沉重,邊緣圓潤光滑,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深綠色的銅鏽,幾乎看不清原本的紋路。銅錢中心那個方孔,在路燈微弱的光線下,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幽暗。
“拿著,餓不死你。”老人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陳默茫然地看著手心的銅錢,一股強烈的荒謬感湧了上來:“老伯…這…這能買什麽?一個饅頭都買不了啊!”他幾乎是苦笑著說出來的。
老人布滿皺紋的臉在雨水中似乎浮現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卻讓陳默心頭莫名一跳。“買饅頭?嗬嗬,”老人輕輕搖頭,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流下,“娃子,這銅錢,能讓你‘走’進去。”
“走進去?”陳默完全懵了,“走去哪?”
“牆裏。”老人吐出兩個字,聲音平淡,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陳默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想著你要去的地方,攥緊它,往前走。記住,心要正,膽要壯。它能帶你穿過最硬的牆,但若心術不正,它也會帶你走向萬劫不複。”說完,老人不再看他,轉身,佝僂的身影在漫天雨幕中異常清晰地走了幾步,然後竟如同滴入水中的墨點,無聲無息地淡化、消失了!隻剩下密集的雨線和陳默手中那枚冰涼的銅錢。
陳默猛地打了個寒顫,低頭死死盯著那枚沾著雨水和汙泥的銅錢。是幻覺?還是遇到了瘋子?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銅錢硌著他的掌心,那沉甸甸的觸感無比真實。一個瘋狂的念頭像野草一樣在他荒蕪的心田裏瘋長起來。他環顧四周,大雨如注,橋頭一片死寂。他踉蹌著爬起來,走到橋頭巨大的水泥橋墩前。這橋墩厚實堅硬,表麵粗糙冰冷。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絕望、疑惑和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都集中在緊握銅錢的右手上,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到橋墩後麵去!”
他閉上眼,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沒有預想中的猛烈撞擊,身體仿佛撞進了一片粘稠、冰冷又帶著奇異流動感的黑暗裏。四周瞬間寂靜下來,隔絕了外麵喧囂的雨聲和風聲。他感覺自己像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冰水,徹骨的寒意包裹著全身,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和壓迫感從四麵八方傳來。他驚恐地想要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憋死在這片詭異的黑暗裏時,腳下一空,身體猛地向前撲倒!
“噗通!”他重重摔在冰冷濕漉的地麵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涼的空氣湧入肺葉,帶來一陣刺痛。他掙紮著抬起頭,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在巨大橋墩的後麵!剛才那堵堅硬冰冷的水泥牆,被他“穿過”了!
陳默躺在冰冷泥濘的地上,劇烈地喘息著,心髒狂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抬起手,那枚布滿綠鏽的銅錢依舊死死地攥在掌心,冰冷堅硬,證明剛才那不可思議的一切絕非幻覺。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但緊接著,一種更強烈的、近乎狂熱的激動衝散了恐懼。他反複看著自己的手,看著那堵厚實的橋墩,一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響:趙金寶!那個毀了他一切的趙金寶!他家裏那些閃閃發光的、隨意擺放的珠寶和成遝的現金!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像著了魔。他租下了城中村最便宜、最不起眼的一間小屋,窗簾緊閉。白天,他像個幽靈一樣在“金鼎豪苑”附近遊蕩,用手機遠遠地觀察7號別墅的每一個細節:保安巡邏的路線和時間,別墅外牆的結構,尤其是趙金寶那間位於二樓、窗簾很少拉嚴實的書房——他親眼看見趙金寶把成捆的現金和幾件金光閃閃的首飾隨意地塞進書桌旁邊一個看似普通的壁掛裝飾櫃裏。他甚至注意到趙金寶每晚十點左右都會離開書房去三樓臥室。夜晚,他則在小屋裏瘋狂地練習。最初麵對那麵薄薄的磚牆時,那種即將撞上實體的恐懼感讓他渾身僵硬。他緊握著銅錢,反複給自己打氣,一次又一次閉眼衝過去。每一次穿越牆壁時那種瞬間的失重、冰冷、窒息和黑暗都讓他心悸不已,但成功的次數越來越多,恐懼漸漸被一種近乎病態的熟練所取代。他甚至還嚐試了穿越緊閉的木門,感覺比穿牆更滯澀,阻力更大,但並非不可能。
這天晚上,烏雲遮月,風高夜黑。陳默穿著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運動服,戴著兜帽,像一道影子般悄無聲息地潛行到“金鼎豪苑”別墅區圍牆外。他選了一個監控死角,深吸一口氣,攥緊銅錢,默想著圍牆內那片茂密的景觀灌木叢。一步踏出,身體再次沉入那種粘稠冰冷的黑暗。短暫的窒息感後,他踉蹌著出現在灌木叢的陰影裏。小區內部路燈昏暗,巡邏保安的手電光柱在遠處晃動。他心跳如鼓,伏低身體,借著花木的掩護,快速向7號別墅靠近。別墅外牆貼著光滑冰冷的石材。他繞到別墅背陰麵,避開主臥和客廳的窗戶,目標明確——二樓書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他抬頭看了看,二樓的窗戶離地麵至少有四米多高。他後退幾步,助跑,猛地蹬地躍起!同時,意念集中在銅錢上,目標直指那扇緊閉的窗戶玻璃!身體騰空,瞬間撞入一片冰冷粘滯的介質,比穿牆的感覺更加強烈,仿佛無數根冰針刺入皮膚。眼前是絕對的黑暗和失重感,肺部被無形的力量擠壓著。僅僅一刹那,卻又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腳下一實,身體向前撲倒,重重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立刻屏住呼吸,蜷縮在落地窗邊的陰影裏,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耳朵警惕地捕捉著別墅裏的一切聲響。一片死寂。隻有窗外隱約的風聲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成功了!他真的穿過了那扇緊閉的玻璃窗,進入了趙金寶的書房!
書房很大,彌漫著雪茄和皮革混合的昂貴氣味。巨大的紅木書桌對著窗戶,書桌旁就是白天他窺探到的那個壁掛裝飾櫃,櫃門隻是虛掩著。陳默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過去,顫抖著手拉開櫃門。裏麵沒有複雜的鎖具,隻有幾個絨布盒子隨意地堆放著。打開盒子,刺目的光芒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一根沉甸甸的金鏈子,一個鑲著碩大碧綠翡翠的戒指,還有幾塊亮閃閃的名牌手表。旁邊還有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袋口敞開著,露出一捆捆嶄新的、散發著油墨香氣的百元大鈔!
貪婪瞬間衝昏了陳默的頭腦。他抓起金鏈子和翡翠戒指,冰冷的金屬和玉石硌著他的手心,卻帶來一種病態的灼熱感。他把那捆現金也塞進懷裏,沉甸甸的。就在他準備把那些手表也掃入囊中時,書房厚重的橡木門外,突然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沉穩有力,正朝著書房走來!
陳默的血液瞬間凍結了!是趙金寶!他怎麽會回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他猛地撲向離他最近的一堵內牆——通往隔壁小會客室的牆!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死死攥住銅錢,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過去!到隔壁去!”他用盡全身力氣向牆壁撞去!
“噗——”身體陷入粘稠冰冷的黑暗,窒息感如影隨形。然而這一次,那黑暗似乎格外沉重,阻力大得超乎想象!仿佛有無數的淤泥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拖拽著他下沉!他感覺自己像被凍在冰層裏的魚,動彈不得,肺部憋得要炸開!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這詭異的牆壁吞噬時,身體猛地一輕,“咚”地一聲,狼狽不堪地摔在隔壁會客室厚厚的地毯上。幾乎就在同時,他清晰地聽到書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以及趙金寶那熟悉的、帶著疑惑的嘟囔:“嗯?窗戶怎麽好像有風?”接著是腳步聲走向落地窗,然後是拉上窗簾的“唰啦”聲。
陳默癱倒在會客室的地毯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懷裏的金鏈子、戒指和現金,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人。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音。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趙金寶離開書房並鎖上門的“哢噠”聲,他才敢稍微放鬆緊繃的身體。他不敢再穿牆,隻能像老鼠一樣,找到會客室連通陽台的推拉門,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確認外麵無人,才翻出陽台,借助外牆管道和空調外機,艱難地爬下去,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裏。
第一次得手的財富,帶給陳默的並非狂喜,而是連續幾天的噩夢。夢裏總有無形的牆壁將他死死困住,趙金寶猙獰的臉在黑暗中浮現。然而,當最初的恐懼漸漸褪去,看著那些輕易得來的財物,一種扭曲的“正義感”開始滋生。趙金寶為富不仁,刻薄寡恩,活該!他甚至開始留意一些社會新聞。當看到本地晚報上登載的關於西郊棚戶區因火災導致幾十戶人家流離失所、急需救助的報道時,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幾天後,一個沒有月亮的深夜,陳默再次行動了。他像影子一樣潛入趙金寶的別墅,熟門熟路地穿牆進入書房,目標明確地隻拿走了那疊厚厚的現金,留下那些過於顯眼的珠寶首飾。第二天一早,西城區負責火災安置的街道辦門口,一個破舊的帆布包被悄悄放在台階上。裏麵除了那幾捆現金,還有一張歪歪扭扭寫著“給受災的人”的紙條。
陳默開始有意識地篩選目標。他不再僅僅局限於趙金寶,而是將目光投向那些被媒體曝光過、聲名狼藉的富豪。那些靠克扣工人血汗錢發家的黑心老板,那些搞非法集資坑害無數家庭的金融騙子…他像一隻暗夜裏的蜘蛛,編織著無形的網,收集著信息。每一次行動前,他都做足功課,確保目標“罪有應得”。他利用銅錢的能力,無聲無息地穿透最堅固的保險庫、最先進的防盜門,取走一部分不義之財。第二天,總會有相應的善款或物資,匿名出現在最需要它們的地方:孤寡老人的門前,重病孩子的病房,失學少年的書桌上…一個神秘“俠盜”的傳說,開始在城市底層悄悄流傳。
然而,陳默並不知道,一張無形的網已經悄然向他張開。趙金寶在書房第二次失竊後,尤其是看到晚報上關於棚戶區收到匿名巨款的報道,他那顆多疑的心立刻將兩者聯係了起來。他暴跳如雷,砸碎了一個價值不菲的花瓶:“媽的!肯定是那個窮鬼送外賣的搞的鬼!他記恨老子!報警?不行,警察來了問東問西,老子那些來路不正的錢更麻煩!”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撥通了一個電話:“喂,刀疤嗎?帶幾個靠得住的兄弟,幫我守幾天‘家’…對,有隻討厭的老鼠鑽進來過…給我抓活的!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東西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與此同時,警局刑偵支隊的辦公室裏,煙霧繚繞。隊長周正國皺著眉頭,將幾份卷宗攤開在桌上。副隊長雷濤湊過來:“周隊,這幾起案子邪門啊!王胖子那號稱‘鐵桶’的保險櫃,裏麵二十萬現金不翼而飛,鎖完好無損!還有那個搞集資詐騙的李禿子,家裏三道防盜門,監控啥都沒拍到,丟了幾件祖傳金器…更怪的是,每次失竊後,總有一筆錢匿名捐給那些困難戶…這手法,聞所未聞!”
周正國掐滅了煙頭,眼神銳利:“不是內鬼,也絕不是普通技術開鎖。現場勘查怎麽說?”
“幹淨得可怕!連根多餘的頭發絲都沒找到!技術科那幾個小子都快把頭撓破了。”雷濤也是一臉不可思議,“唯一有點價值的,是李禿子家對麵便利店門口一個壞掉的民用監控,拍到失竊那晚淩晨兩點多,他家別墅外牆附近好像有個人影閃了一下,比煙消散得還快,眨眼就沒了,根本看不清臉!技術員說那破監控雪花太多,也可能是幹擾。”
“人影?”周正國的手指敲著桌麵,“繼續查!所有案發地點附近的監控,無論好壞,全部重新篩一遍!重點排查那些失竊後收到匿名捐助的地方,看有沒有可疑人員出現。另外,失主的社會關係,尤其是他們得罪過的人,給我深挖!這‘俠盜’,要麽是瘋子,要麽…就真有我們理解不了的手段。”
風暴來臨前的夜晚,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陳默蟄伏在城中村出租屋的黑暗中,像一頭繃緊了全身肌肉的獵豹。幾天前,他在一個本地論壇的隱秘角落,看到一篇血淚控訴的帖子。發帖人是個絕望的母親,她的女兒得了罕見的重病,急需一筆天文數字般的手術費。她們傾家蕩產,借遍親友,最後一絲希望寄托在女兒父親生前工作的那家工廠老板——劉大富身上。因為女兒的父親是在工廠加班時突發心梗去世的,死前還在趕一批緊急訂單。然而,劉大富不僅矢口否認工傷,拒絕任何賠償,甚至囂張地揚言:“死都死了,還想要錢?有本事去告啊!看法院判下來你那賠錢貨女兒還等不等得到!”
帖子下麵附著一張照片: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躺在慘白的病床上,插著管子,大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那眼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默的心上。劉大富!這個名字陳默知道,本地臭名昭著的“血汗工廠”老板,克扣工資、逃避社保、漠視安全生產是家常便飯。怒火在陳默胸中熊熊燃燒,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他立刻開始行動。劉大富的住處不難查,一個暴發戶紮堆的所謂“尊邸”小區。他偽裝成看房的客戶,輕易摸清了劉大富那棟三層獨棟別墅的位置和安保情況。劉大富顯然對自己的“安保”極為自信,或者是為了炫耀,別墅內外都安裝著醒目的攝像頭。但陳默發現,別墅側後方,緊挨著鄰居家高大院牆的地方,有一小片監控死角,而且那裏正好對著別墅二樓一個不起眼的小儲藏室窗戶。
今夜,目標就是劉大富!陳默將銅錢緊緊攥在手心,那冰涼的觸感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鎮定。他換上深色衣物,如同一滴墨汁融入夜色,悄無聲息地潛向“尊邸”小區。他熟練地利用銅錢穿過小區圍牆,避開巡邏的保安,像壁虎一樣貼著陰影移動,很快就潛行到了劉大富別墅側後方的監控死角。他仰頭看了看二樓那個小小的、緊閉的儲藏室窗戶,深吸一口氣,意念集中,握緊銅錢,腳下猛地發力蹬牆躍起!身體騰空,再次撞入那冰冷粘滯的黑暗。
然而,這一次的感覺完全不同!就在他身體一半陷入牆壁、一半還在空中時,一股極其尖銳、仿佛能刺穿靈魂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炸響!那聲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作用於他的神經,震得他眼前發黑,頭痛欲裂!緊接著,一股強大的、無形的力量猛地從牆壁內部爆發出來,像一隻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呃啊!”陳默悶哼一聲,身體被硬生生從那種穿牆的狀態中“彈”了出來!他像一個破麻袋一樣,重重地摔回別墅外牆下的水泥地上,後背和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湧了上來。他強忍著沒吐出來,掙紮著想爬起來,卻發現手腳發軟,胸口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媽的!果然有鬼!”一個凶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儲藏室那扇小窗戶猛地被推開!幾道雪亮刺眼的光柱像利劍一樣從窗口射出,瞬間將蜷縮在地上的陳默籠罩其中,晃得他睜不開眼。同時,別墅一樓的後門“砰”地被撞開,兩個身材魁梧、一臉橫肉、手臂上刺龍畫虎的壯漢,手裏拎著寒光閃閃的砍刀和粗重的鐵棍,惡狠狠地衝了出來,呈犄角之勢堵住了陳默的退路。
“操!還真他媽能穿牆?!”另一個壯漢看著剛才陳默“彈”出來的牆壁位置,又看看地上狼狽不堪的陳默,臉上充滿了驚駭和暴戾,“刀疤哥說得沒錯!這小子有妖法!”
陳默的心沉到了穀底。陷阱!劉大富竟然在這裏設下了針對他的陷阱!他強忍劇痛,掙紮著想往旁邊滾開,但剛才那一下摔得太重,動作遲緩。一個壯漢已經獰笑著撲了上來,手中的鐵棍帶著風聲,狠狠砸向他的小腿!陳默瞳孔猛縮,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顧不上疼痛,攥緊銅錢,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地麵!穿下去!”
就在鐵棍即將砸中他腿骨的瞬間,陳默的身體猛地向堅硬的水泥地麵“沉”了下去!如同沉入泥沼,冰冷堅硬的阻力從四麵八方湧來,擠壓著他的骨骼和內髒。這一次穿越實體物質的痛苦遠超以往,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要被碾碎。他感覺自己在粘稠冰冷的岩石中艱難“遊動”,耳邊是沉悶的、來自地底深處的轟隆聲,還有頭頂地麵上那兩個打手氣急敗壞的咒罵和用鐵棍、砍刀瘋狂敲擊地麵的聲音,那聲音隔著厚厚的土層和水泥,變得沉悶而遙遠。
“媽的!人呢?!鑽地了?!”
“見鬼了!快報告老板!”
陳默在地下拚命移動,肺部憋得要炸開。他不知道自己穿行了多遠,隻憑著感覺向上“鑽”。當他感覺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那非人的窒息和擠壓時,猛地向上“衝”去。
“嘩啦!”
頭頂的阻力驟然消失,他破土而出,重重地摔在一堆散發著黴味和灰塵的舊紙箱和廢棄家具中間。劇烈的咳嗽讓他蜷縮成一團,嘴裏全是泥土和血腥味。他掙紮著環顧四周,這裏似乎是一個廢棄已久的地下室倉庫,空氣汙濁。頭頂隱約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顯然上麵的人還在瘋狂搜尋他。
不行,必須出去!他強撐著站起來,踉蹌地摸索著。倉庫一角有一段向上的水泥樓梯,盡頭是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他衝上樓梯,用力去拉那鐵門。門從外麵鎖死了!沉重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鐵門紋絲不動。頭頂的腳步聲似乎被驚動,正快速向這邊靠近!他甚至可以聽到劉大富那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在下麵!堵住出口!別讓他跑了!” 還有刀疤那凶狠的回應:“老板放心!這次他插翅難飛!”
絕望再次攫住了陳默。他背靠著冰冷的鐵門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難道要被困死在這裏?他下意識地又攥緊了那枚救過他無數次、此刻卻似乎陷入絕境的銅錢。銅錢在黑暗中微微發燙。他猛地想起老胡的話:“心要正,膽要壯…萬劫不複…”他豁然抬頭,目光掃過這間堆滿雜物的廢棄倉庫。角落的陰影裏,似乎有一個布滿灰塵的舊配電箱!
一線生機!陳默連滾爬爬地衝過去,也顧不得灰塵嗆人,用盡力氣拉開了鏽蝕的配電箱門。裏麵是密密麻麻、糾纏如蛛網的老舊電線和幾個黑乎乎的閘刀開關!他毫不猶豫,掏出那枚一直貼身帶著的、邊緣被磨得光滑的銅錢,看準了那根最粗的主線纜,將銅錢狠狠地塞進了裸露的線頭之間!
“滋啦啦——!!!”
一道刺眼奪目的藍色電弧瞬間爆發!如同一條狂暴的雷蛇,在狹小的配電箱內瘋狂扭動、炸裂!巨大的短路聲震耳欲聾!銅錢在瞬間被燒得通紅,發出刺鼻的焦糊味!
整個別墅,連同這間地下倉庫,所有的燈光在同一時間徹底熄滅!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別墅內外,劉大富、刀疤以及所有打手的驚呼、咒罵聲瞬間被黑暗吞噬!
就是現在!陳默趁著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和黑暗,強忍著電弧灼傷手掌的劇痛,猛地轉身撲向剛才鎖死的鐵門!他集中全部精神,攥緊那枚已經滾燙得幾乎握不住的銅錢,意念瘋狂地指向門外!一步踏出!身體再次撞入那粘稠冰冷的黑暗,阻力依舊巨大,但這一次,他幾乎是燃燒著生命在衝刺!
穿過鐵門的瞬間,他重重摔在別墅後巷冰冷潮濕的地麵上。外麵同樣一片漆黑,整個小區都陷入了停電的恐慌。遠處隱約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紅藍閃爍的警燈光芒刺破了夜空。周正國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黑暗中響起,威嚴無比:“裏麵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出來投降!”
陳默躺在冰冷肮髒的後巷地麵上,渾身劇痛,幾乎虛脫。他看著手中那枚在黑暗中依舊微微發燙、邊緣甚至有些熔融扭曲的銅錢,又抬頭望了望別墅二樓的方向——那個小女孩空洞的眼神仿佛還在黑暗中凝視著他。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那枚幾乎救了他命、也差點毀了他的銅錢,朝著別墅二樓那扇緊閉的窗戶,用盡全力擲了過去!
銅錢化作一道微不可見的暗影,無聲無息地穿透了玻璃,消失在別墅內部那一片混亂的黑暗裏。做完這一切,陳默艱難地翻過身,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一步一步,踉蹌著,堅定地朝著警笛聲傳來的方向,迎著那閃爍的紅藍光芒,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天邊,終於透出了第一縷熹微的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