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提納裏傳說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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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彌城中的空氣,一如既往地混雜著香料的芬芳與草木的清新。
    在沙漠上演“奇跡”的左鈺也休息好,和熒、派蒙繼續開始冒險。
    冒險家協會的櫃台前,凱瑟琳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她那職業性的、無可挑剔的微笑,但熒與左鈺都能從她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略顯緊繃的語調中,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
    “旅行者,左鈺先生,派蒙,好久不見。這次,有一件非常棘手的緊急委托,不知道你們是否願意接手?”
    派蒙立刻興致勃勃地飛上前去,繞著凱瑟琳轉了一圈:“緊急委托?有高額報酬嗎?是不是又有什麽大寶藏被發現了?”
    凱瑟琳苦笑著搖了搖頭,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情況恰恰相反,這次的委托……非常危險。在道成林一帶,出現了一片詭異的汙染區域。我們已經收到了好幾份報告,進入過那片區域的居民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身體不適,但他們又固執地不願離開家園。巡林官們雖然設立了警示,但汙染範圍似乎還在緩慢擴大,如果再不加以控製,恐怕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道成林的汙染區?難道是新的死域?”派蒙的小臉上寫滿了警惕,她對那種能汲取生命力的恐怖區域記憶猶新。
    “目前還無法確定。”凱蒙德琳搖了搖頭,“根據報告,汙染區的具體情況與死域有所不同,進入者出現的症狀也並非單純的生命力流失,而是一種……更接近於意識層麵的紊亂。所以,協會希望你們能前往調查,查明汙染的真相,並盡可能地遏止它的擴張。”
    左鈺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早已了然。道成林的汙染,與死域無關,那是一場地脈能量的失控,源於一個悲傷的故事。他看向熒,發現她也正投來詢問的目光,便微微頷首,開口道:“聽起來確實很麻煩。意識紊亂……這可比單純的物理傷害棘手多了。凱瑟琳小姐,道成林的巡林官們,比如提納裏,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嗎?”
    凱瑟琳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似乎沒想到左鈺能立刻抓住問題的關鍵:“提納裏巡林長已經在著手處理了,但他也同樣對此感到困惑。所以,你們的加入,或許能成為突破的關鍵。”
    事不宜遲,三人辭別了凱瑟琳,通過左鈺開啟的秘法之門,瞬間便從繁華的須彌城,抵達了生機盎然的道成林。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巨大樹冠,在林間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滿是植物的清香。然而,這份寧靜之下,卻隱隱透著一絲不協調的壓抑。
    他們很快便在巡林官的木屋前,找到了那位有著一雙長耳朵的巡林長。提納裏此刻正蹲在一個看起來頭暈目眩的少年麵前,神情專注而又帶著一絲無奈。
    “提納裏!我們來幫忙啦!”派蒙老遠就揮著手喊道。
    “是你們啊,來得正好。”提納裏抬起頭,對他們點了點頭,隨即又將注意力轉回那個少年身上,用一種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道,“亞拉,你聽我說,你隻是有點發燒,沒什麽大事。回去好好休息,還有,你弄壞蘇娜玩具的事情,記得要去道歉,坦白錯誤才能讓身體好得更快,知道嗎?”
    那名叫亞拉的少年意識似乎有些混亂,他眼神渙散,口中喃喃自語:“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我還沒跟蘇娜道歉……”
    “不會的,你隻是需要休息。”提納裏安撫著他,直到一位神色擔憂的婦人,也就是亞拉的母親阿莎匆匆趕來,將他接走。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派蒙不解地問:“那個孩子,隻是發燒嗎?看起來好嚴重的樣子。”
    提納裏歎了口氣,站起身,神情變得凝重起來:“那隻是為了安撫他才這麽說的。他的症狀看起來像發燒,但根源完全不同。我檢查過了,他的體溫正常,但意識卻極度紊亂,這和最近汙染區出現的病例一模一樣。普通的退燒藥對他根本沒用。”
    “那……該怎麽辦?”熒關切地問道。
    “他的症狀,更像是精神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外界能量衝擊,導致心神不寧。”左鈺在一旁補充道,他的話讓提納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想要治療這種病症,需要能安神靜心的藥物。我猜,一般的草藥恐怕效果有限吧?”
    “你說得沒錯。”提納裏讚同地點了點頭,對左靚的見解感到意外,“我需要一種特殊的藥材,叫做‘逢春草’。這種草有極好的安神效果,但它隻生長在沙漠地區,數量稀少,道成林的環境根本無法培育。我手邊剛好沒有存貨了。”他看了一眼汙染區的方向,眉頭緊鎖,“我必須先去一趟商隊,采購逢春草,同時,也順便打聽一下關於汙染區的情報。阿莎,你去找柯萊,讓她幫我準備一些配藥的工具和旅行用的幹糧。”
    “汙染區真的那麽危險嗎?和死域比起來呢?”派蒙還是有些心有餘悸。
    “完全不同。”提納裏搖了搖頭,語氣嚴肅,“無論是規模、內部的環境,還是對生物造成的影響,都和死域截然不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非常危險。作為道成林的巡林官,我絕不能放任它繼續擴大。”
    “我們和你一起去。”熒毫不猶豫地說道。
    “沒錯!多個人多份力量!”派蒙也揮舞著小拳頭。
    左鈺笑了笑:“正好,我也對這種能影響意識的奇特能量很感興趣。走吧,事不宜遲。”
    於是,一行人便動身前往商隊在附近的臨時駐點。然而,當他們找到商隊的管事,一位名叫麥希爾的商人時,對方卻一臉無奈地告訴他們,商隊最近不做生意了。
    “不做生意了?為什麽?”提納裏有些意外。
    麥希爾長長地歎了口氣,指著幾隻空了一半的貨箱,滿臉愁容地解釋道:“別提了,巡林官大人。我們前幾天從教令院那邊淘來的一批珍貴的機械零件,全被搶了!剩下的商品,我們得重新定價才能彌補損失,所以暫時歇業了。”
    “被搶了?被誰?是鍍金旅團嗎?”熒警惕地問道。
    “要是鍍金旅團還好辦了,”麥希爾的表情變得更加古怪,“搶我們東西的,是一隻……一隻螃蟹。一隻行動特別迅速的機械螃蟹。”
    “機械螃蟹?!”派蒙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螃蟹還會搶東西?”
    “可不是嘛!”麥希爾越說越氣,“那家夥鬼精鬼精的,動作快得像道閃電,我們組織了好幾次人手去抓,連它的殼都沒碰到。最奇怪的是,它對摩拉和別的值錢貨物一點興趣都沒有,就隻搶機械零件,不管是我們從教令院運來的精密部件,還是我侄子那個不值錢的鐵皮玩具車,隻要是機械造的,它都搶。搶完就往那片汙染區裏鑽,我們也不敢追進去。”
    “隻對機械零件感興趣……”提納裏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這不合常理。一般的機械造物,都是按照主人的指令行動。如果它有主人,那為什麽不命令它搶劫更值錢的摩拉或者寶石呢?隻搶這些用途單一的零件,效率太低了。”
    左鈺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他知道,那隻“劫匪”螃蟹,並非被人操控的工具,而是一個擁有著自己悲傷故事的、獨立的“生命”。他開口引導道:“或許,它搶奪這些零件,並不是為了‘價值’,而是為了別的目的。比如……修理什麽東西?或者,是在……收集‘同伴’的殘骸?”
    這個新奇的思路讓提納裏眼前一亮:“有道理!如果它的動機並非簡單的劫掠,那我們或許可以換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他轉向麥希爾,“請問,你們還有剩下的機械零件樣品嗎?”
    “有倒是有一些,但……”
    “很好。”提納裏立刻製定了一個計劃,“我們就用這些零件作為誘餌,把它引出來。然後抓住它,仔細觀察一下,或許就能弄清楚汙染區的真相了。”
    麥希爾提供了幾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零件樣品,提納裏又向商隊借來一頭馱獸,將零件放在馱獸的貨筐裏,偽裝成路過的商隊,一行人便朝著汙染區附近的那條商路走去。
    馱獸慢悠悠地走著,還不時因為饑餓而停下來啃食路邊的植物,急得派蒙在空中直跺腳。左鈺卻不慌不忙,他伸出手,掌心凝聚出一團柔和的綠色光球,那光球散發著濃鬱的生命氣息。他將光球輕輕拍在馱獸的身上,那頭原本無精打采的馱獸瞬間精神一振,仿佛吃了什麽靈丹妙藥,步伐都變得輕快矯健了許多。
    “哇!左鈺,你這是什麽魔法?好厲害!”派蒙驚奇地問。
    “一種能讓生物感到愉悅和精力充沛的小技巧而已。”左鈺隨口解釋道。
    提納裏那雙長長的耳朵動了動,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左鈺,對這種聞所未聞的、似乎與草元素有關卻又截然不同的力量,感到了愈發濃厚的好奇。
    沒過多久,一陣“咕嚕咕嚕”的奇特聲響從林間傳來,一道金屬的身影快如閃電般衝出,直奔馱獸而來。那正是一隻通體由精密金屬構成的機械螃蟹,它的體型比尋常螃蟹大了不少,一雙機械眼中閃爍著執著的光芒。
    “它來了!準備動手!”提納裏低喝一聲。
    熒早已準備就緒,她身形一閃,手中的劍便已出鞘。然而,那機械螃蟹的動作異常靈活,竟在熒的劍鋒之下輾轉騰挪,絲毫不落下風。
    “這家夥,比看起來要難纏!”派蒙在一旁緊張地喊道。
    “讓我來。”左鈺的聲音平靜響起。他隻是抬起手指,對著那隻上躥下跳的機械螃蟹輕輕一點。一道無形的、冰冷的能量瞬間擴散開來,空氣中的水分迅速凝結,將機械螃蟹連同它周圍的地麵,瞬間凍結在一塊巨大的冰晶之中。那螃蟹還保持著前衝的姿勢,卻被凍得動彈不得。
    “哇!凍住了!”派蒙歡呼著飛了過去,想用手指去敲敲那冰塊。
    “別碰!”提納裏立刻出聲阻止,他上前仔細觀察著被凍住的螃蟹,眼中充滿了驚異,“好精純的冰元素控製力,而且……這股力量並沒有損傷它的內部結構。”他看向左鈺,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更濃了。
    左鈺隻是笑了笑,打了個響指,那巨大的冰晶便應聲碎裂成無數閃亮的冰屑,消散在空氣中。恢複自由的機械螃蟹似乎被嚇到了,它畏縮地趴在地上,不敢再動。
    “好了,別傷害它。”提納裏阻止了想要上前補刀的派蒙,他蹲下身,嚐試著與機械螃蟹溝通,但無論他問什麽,螃蟹都隻是發出無意義的“咕嚕”聲。
    “它好像聽不懂我們說話,但是……”提納裏敏銳地察覺到,“它的情緒很低落,像是在傷心。”
    “讓我試試。”左鈺也走了過去。他並沒有說話,而是將一塊從麥希爾那裏拿來的機械零件,輕輕地放在了螃蟹的麵前。
    看到那塊零件,機械螃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它小心翼翼地伸出鉗子,將零件夾起,抱在懷裏,發出了一陣喜悅的“咕嚕”聲。
    “有反應!”熒的眼中也露出了喜色。
    “看來,零件確實是關鍵。”提納裏沉思片刻,對機械螃蟹提出了一個交易,“這樣吧,小家夥,你帶我們去汙染區的最深處看一看,作為回報,這些零件,就都給你。”他說著,將剩下的幾塊零件都展示給螃蟹看。
    機械螃蟹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它抱著懷裏的零件,對著眾人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著汙染區的方向跑去。
    一行人跟隨著機械螃蟹,正式踏入了那片令人不安的區域。一進入汙染區,派蒙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嗚哇……這裏好壓抑啊,感覺空氣都變沉了。”
    “小心,這裏的地脈能量很不穩定。”提納裏指著路邊一株原本應該是粉色的須彌薔薇,此刻卻散發著妖異的、過於明亮的光芒,“須彌薔薇也被稱為‘地脈標識’,當它們的光芒變得如此刺眼時,就說明附近的地脈能量已經達到了非常危險的閾值,隨時都有可能徹底暴走。”
    “地脈暴走?”熒皺起了眉頭。
    “沒錯。”左鈺接口道,他的聲音讓眾人感到一絲安心,“你可以把大地想象成一個生物,地脈就是它的血管。現在,這片區域的血管正在不斷地、無序地向外噴湧著能量。動物們比人類更敏感,所以它們早就遷徙走了。而普通人因為無法調節自身與環境的能量平衡,長時間待在這裏,意識就會像被卷入漩渦一樣,變得混亂不堪。”他說話間,一層微不可察的、混雜著神聖與奧術氣息的金色光膜已經籠罩了眾人,將那股無形的、令人煩躁的能量隔絕在外。派蒙立刻感覺渾身一輕,那股壓抑的感覺消失了。
    為了暫時穩定住這片區域,提納裏從背包裏取出了一個他自製的、看起來很精密的煉金裝置,將其安裝在一處能量波動較為劇烈的中心點。“這是我做的淨化裝置,可以暫時吸收掉周圍多餘的地脈能量,阻止汙染繼續擴張。”他解釋道,“但這隻是治標不治本,我們必須找到汙染的根源。”
    淨化裝置剛一開始運轉,周圍的林地中便響起了陣陣機括摩擦的異響。數隻外形猙獰的機械怪物從陰影中鑽出,它們空洞的眼眶中閃爍著紅光,嘶吼著衝向淨化裝置,仿佛要將其摧毀。
    “又是這些煩人的家夥!”派蒙立刻躲到了熒的身後。
    “保護好裝置!”提納裏高聲喊道。
    熒與提納裏立刻迎了上去,與那些機械怪物戰作一團。左鈺則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抬起了手。
    “魔法飛彈。”他輕聲念道。
    下一刻,數十顆散發著純粹奧術能量的紫色光球憑空出現,如同擁有生命的蜂群,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精準無比地轟擊在每一隻機械怪物的身上。劇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那些堅固的機械造物,在奧術能量的衝擊下,如同紙糊的一般被輕易撕碎,化作一地燃燒的零件。
    僅僅一瞬間,戰鬥便已結束。提納裏看著滿地的殘骸,又看了看雲淡風輕的左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他感覺自己對於“力量”的認知,正在被眼前這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刷新。
    就在此時,那隻帶路的機械螃蟹突然焦急地“咕嚕”叫了兩聲,不顧一切地朝著汙染區的更深處跑去。
    “它好像發現了什麽,我們快跟上!”
    眾人緊隨其後,越往深處,遇到的機械怪物就越多,地脈能量的波動也愈發狂暴。終於,在一片開闊地的中央,他們看到了被十幾隻大型機械怪物團團圍住的、一個蜷縮在地上的身影。
    “有人被困住了!”熒立刻拔劍衝了上去。
    又是一場激烈的戰鬥。左鈺這次沒有再使用大範圍的魔法,而是抽出了一柄造型古樸的法杖。他口中低聲念誦著古奧的咒文,一道道猩紅色的毀滅之波從他杖尖擴散開來,被波紋掃中的機械怪物,其金屬外殼上立刻浮現出被腐蝕的痕跡,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
    “這是……什麽力量?”提納裏一邊用弓箭精準地射擊著怪物的要害,一邊震驚地看著左鈺施展的法術。那股力量充滿了毀滅與混沌的氣息,卻又被左鈺以一種極為精妙的方式控製著,仿佛他就是這股毀滅力量的絕對主宰。
    很快,所有的機械怪物都被清理幹淨。他們救下了那個被困者,一個名叫傑薩爾的采藥人。傑薩爾顯然在這裏待了太久,意識已經極度混亂,他看著滿地的機械殘骸,臉上充滿了極度的恐懼,語無倫次地喊著:“別過來!全是機械怪物!到處都是……”
    提納裏為他簡單包紮了傷口,並為他指明了離開的路線,讓他去找柯萊獲取備用的藥劑。看著傑薩爾連滾帶爬地逃離,派蒙擔憂地說道:“他好像嚇得不輕。”
    天色已晚,不適合再繼續深入。提納裏提議就地露營,休整一夜。他熟練地選擇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平地,開始搭建帳篷,並解釋著在雨林露營需要注意的防潮事項。熒負責生火,派蒙自告奮勇地去尋找食物,結果轉了一圈什麽都沒找到,還差點被一株會咬人的植物給咬到。
    倒是那隻機械螃蟹,不知從哪裏拖來了幾顆飽滿多汁的野果。提納裏檢查過後,確認無毒,便將一顆野果遞給它,又給了它一塊機械零件作為獎勵。螃蟹高興地抱著零件和野果,在篝火旁找了個角落,安靜地待著。
    篝火劈啪作響,橘紅色的火焰驅散了林間的寒意與黑暗。提納裏負責守上半夜,他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一邊對左鈺和熒說道:“我還是覺得,這次的地脈泄漏,很可能與人為破壞有關。那隻機械螃蟹的主人,或許就是關鍵。”
    他望著跳動的火焰,似乎陷入了回憶。“在教令院的時候,素論派曾經一度非常熱衷於研究機械生命,他們的目標,是創造出能夠‘征服自然’的強大機械。但那項研究,因為太過殘忍而被廢止了。”
    “殘忍?”熒問道。
    “是的。”提納裏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為了研究機械與生物的結合,那些學者對許多動物進行了殘忍的活體解剖,他們根本不尊重生命。我雖然對機械生命本身的技術很感興趣,但無法認同他們那種傲慢和冷酷的態度。這也是我當初選擇離開教令院,成為一名巡林官的原因之一。”
    左鈺往火堆裏添了一根柴,火星迸濺。他看著那隻在角落裏安靜地抱著零件的機械螃蟹,緩緩開口道:“生命的形式,本就不該被局限於血肉。靈魂可以棲息於草木,自然也可以寄存於鋼鐵。決定其是否值得被尊重的,不是它的外殼,而是它內在的意誌。那些學者追求的,不是創造生命,而是製造沒有感情的、可以隨意支配的工具。他們從一開始,就走上了歧途。”
    他的話語,讓提納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是啊,工具與生命,其界限究竟在哪裏?那隻執著於收集零件的機械螃蟹,它所擁有的那份悲傷與喜悅,難道不也是一種“生命”的證明嗎?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像一顆種子,在提納裏的心中,悄然生根發芽。
    第二天清晨,眾人被一陣急促的“咕嚕”聲吵醒。那隻機械螃蟹正焦急地用它的鉗子敲擊著地麵,似乎在催促他們趕快出發。提納裏收起淨化裝置,發現一夜之間,裝置吸收的能量已經達到了飽和的臨界點,這讓他對汙染源頭的能量強度有了更直觀的認識,神情也愈發凝重。
    在機械螃蟹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一片被詭異光芒籠罩的扭曲叢林,終於抵達了汙染的源頭。那是一片地勢下陷的空地,空氣中彌漫著令人頭暈目眩的狂暴能量。空地的中央,矗立著一台巨大而醜陋的機械裝置,無數粗大的金屬管道像惡獸的觸手般深深紮入大地,正貪婪地、永無休止地抽取著地脈的能量。被抽出的能量在裝置周圍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不斷波動的能量場,將周圍的植物扭曲成了怪異的模樣。
    機械螃蟹停在了空地的邊緣,發出一陣悲傷的“咕嚕”聲,不敢再上前。
    “嗚哇……就是這個大家夥嗎?看著就好危險!”派蒙躲在熒的身後,隻探出一個小腦袋。
    提納裏上前幾步,仔細觀察著那些因能量過載而散發出不祥光芒的須彌薔薇,眉頭緊鎖。“沒錯,就是這台機器在無休止地抽取地脈能量,導致這片區域的地脈失去了自我修複的能力,能量不斷外泄,才形成了這片汙染區。”
    “那我們快把它關掉!”派蒙催促道。
    “哪有那麽容易。”提納裏搖了搖頭,“你看,這台機器上根本沒有任何操作界麵。”
    熒嚐試著靠近,但剛踏入能量場的範圍,一股強大的能量洪流便撲麵而來,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不得不後退幾步。“這股能量……太強了,根本無法靠近。”
    “強行破壞也不是辦法,萬一導致更劇烈的能量爆炸,整個道成林都會遭殃。”提納裏冷靜地分析著,“設計者一定留下了某種控製它的方式,很可能藏在某個暗門後麵。”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那隻機械螃蟹突然跑了過來,用它的鉗子輕輕夾了夾提納裏的褲腳,然後轉身,指向旁邊一處看似平平無奇的岩壁。
    “嗯?它好像想讓我們過去看看。”
    眾人跟隨著螃蟹來到岩壁前,左鈺看似隨意地打量著岩壁上的苔蘚和藤蔓,手指不經意間拂過一處毫不起眼的凹陷。一層微弱的光芒在他指尖一閃而逝,隨即,他指著那處凹陷說道:“這裏的藤蔓生長軌跡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刻意避開這個位置。提納裏,你來看看。”
    提納裏上前仔細檢查,很快便發現那確實是一道被偽裝得天衣無縫的暗門。眾人合力推開沉重的石門,一條通往地下的陰暗階梯呈現在眼前。一股混合著機油、塵土和某種腐朽氣息的怪異味道撲麵而來。
    階梯的盡頭,是一間寬敞的地下實驗室。這裏堆滿了各種精密的儀器和散亂的圖紙,但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而在實驗室中央的一張椅子上,他們發現了一具早已失去生命體征的遺體。
    那人蜷縮在椅子上,身上穿著早已破舊不堪的教令院學者服,骨瘦如柴,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厚重的眼袋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青黑色。他仿佛是在極度的疲憊中沉沉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沒有體溫,已經死去很久了。”提納裏上前檢查了一下,神情複雜地說道,“看他的樣子,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導致的猝死。”
    左鈺環顧著這間充滿了悲劇色彩的實驗室,目光落在那些散亂的設計圖紙上。他能感受到,空氣中依舊殘留著一股極為強烈的、不甘的執念。那是一位研究者對理想的狂熱,以及最終被現實徹底擊潰的絕望。
    “這裏……發生過什麽?”熒輕聲問道,她看著那具遺體,心中湧起一絲莫名的悲傷。
    提納裏在桌上的一堆文件中,發現了幾盤看起來像是實驗記錄的錄像帶。他將其中一盤放入一旁的播放裝置中,隨著一陣電流的“滋滋”聲,牆壁上投射出了一段模糊的影像。
    一個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學者出現在畫麵中,他的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提納裏在看到他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失聲驚呼:“阿巴圖伊?!”
    “你認識他?”熒問道。
    提納裏點了點頭,聲音有些低沉:“他是我的後輩,當初在教令院,他是個非常有才華的素論派學者,隻是……思想有些偏激。”
    畫麵中的阿巴圖伊,正興奮地向著鏡頭介紹著他剛剛布置好的新家,也就是這個實驗室。“這裏就是我的新天地!教令院那些老頑固,他們永遠無法理解機械生命的美妙!他們說機械無法擁有真正的智能,說那隻是統計學的延伸!我會證明他們是錯的!我會在這裏,創造出能夠量產的、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機械生命!”
    他激動地從旁邊抱起一隻小巧的機械螃蟹,正是年幼版的卡卡塔。“看!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卡卡塔!它將是我偉大計劃的開端!它會擁有最精密的仿生器官,會思考,會學習,它將成為一個真正的生命!”
    影像到此結束。實驗室裏一片沉寂,眾人看著椅子上那具枯瘦的遺體,再想想畫麵中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心中五味雜陳。
    提納裏又播放了第二段錄像,錄製時間顯示是半年前。畫麵中的阿巴圖伊,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神采飛揚,他顯得有些疲憊和憔悴,正在小心翼翼地修複著出了故障的卡卡塔。
    “該死,經費越來越緊張了,備用的零件也快用完了。”他一邊修理,一邊喃喃自語,“卡卡塔,你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理解我呢?我昨晚又做夢了,夢見你會說話了。你當著教令院所有人的麵,反駁了他們那些可笑的謬論。你說,你的每一個動作,都不是冰冷的程序,而是你自己的選擇……那真是一個……美好的夢啊。”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失落地看著鏡頭,眼中充滿了迷茫。“可是,夢醒之後,你還是隻會執行我輸入的指令。我有時候真的會懷疑,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你……真的能明白嗎?”
    看著阿巴圖。伊臉上那份深刻的孤獨與掙紮,派蒙也忍不住有些難過:“他好像……很寂寞的樣子。”
    “當一個人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無法回應自己的造物上時,孤獨是必然的結果。”左鈺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歎息,“他渴望的不是一個助手,而是一個能理解他、認同他的知己。但他從一開始,就忘了給予對方‘成為知己’的可能。”
    第三段錄像,讓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阿巴圖伊的臉色更加蒼白,眼中布滿了血絲,整個人都處在一種亢奮與癲狂的邊緣。
    “能源!能源!所有的問題,都出在能源上!”他對著鏡頭嘶吼著,“我的孩子們需要穩定的能源供應,才能維持思考模塊的運轉!教令院那幫混蛋切斷了我的所有資助!沒關係!我自己來!”
    他轉身,指向身後那台巨大而醜陋的機器,也就是他們在外麵看到的那台地脈提取機。“看到了嗎!這是我的最高傑作!第三代地脈能量穩定提取機!隻要有了它,我就能擁有取之不盡的能源!教令院說我瘋了,說我這是在玩火!他們懂什麽!為了讓機械成為真正的生命,為了證明他們才是真正的蠢貨,這點風險又算得了什麽!”
    他頓了頓,語氣又變得有些失落和遺憾。“隻是……卡卡塔,它還是無法理解我的複雜指令。我的語言模塊研發,始終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沒關係,等能源問題解決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他竟然為了自己的研究,私自抽取地脈的能量!”提納裏難以置信地看著畫麵,“他難道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當一個人的理智被偏執的欲望所吞噬時,危險這個詞,在他眼中就隻剩下‘必要的代價’這一個含義了。”左鈺的語氣冰冷。
    最後一段錄像,是阿巴圖伊生命的終點。他捂著胸口,呼吸急促,臉上充滿了痛苦與恐懼,跌跌撞撞地衝到地脈提取機的控製台前。
    “糟了……心髒……不行,得趕緊關掉機器……”他用顫抖的手指在控製台上操作著,口中對一旁的卡卡塔下達著指令,“卡卡塔……快,關停……關停裝置……”
    然而,機械螃蟹隻是歪了歪它的機械眼,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咕嚕”聲。它無法理解這個模糊的指令。
    “我……我忘了……”阿巴圖伊的眼中充滿了絕望與悔恨,“我沒有……錄入關停裝置的……具體命令……”
    他無力地倒在椅子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向鏡頭,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嗬嗬……教令院那些老頑固……說得對……機械生命……真的很危險……”
    “我……我究竟……創造了什麽啊……”
    影像,戛然而生。
    實驗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那隻一直跟隨著他們的機械螃蟹卡卡塔,緩緩地爬到阿巴圖伊的遺體旁,用它的鉗子,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地,觸碰著主人冰冷的手,發出一陣陣悲傷的、如同嗚咽般的“咕嚕”聲。
    “它……它好像在哭。”派蒙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眾人沉默了許久,才從這巨大的悲傷與震撼中回過神來。提納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沙啞地說道:“現在,我們必須先關停那台地脈提取機。”
    根據錄像中留下的線索,他們在實驗室的一個暗格裏,找到了地脈提取機的緊急控製裝置。提納裏憑借自己淵博的知識,小心翼翼地操作著。每當能量讀數因為操作而出現劇烈波動時,左鈺便會抬起手,一道道無形的奧術能量如枷鎖般將不穩定的地脈能量束縛、安撫,確保關停過程萬無一失。
    隨著最後一個開關被按下,外麵那台巨大機器的轟鳴聲終於停止了。
    “好了,”提納裏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裝置關停了,地脈會開始緩慢地自我修複。道成林裏殘留的能量,用我帶的淨化裝置慢慢處理就行。”他看向那些因失去能源而陷入停滯的機械怪物,“這些東西,應該也不會再活動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沉重起來:“至於那些受到影響的居民,我會立刻在公告板上寫明汙染區的危害,並讓他們來找柯萊進行針對性的治療。”
    所有的問題,似乎都塵埃落定了。但一個最棘手的問題,擺在了眾人麵前。
    “那……卡卡塔怎麽辦?”派蒙看著那隻依舊守在主人身邊的機械螃蟹,小聲地問道。
    提納裏的表情變得無比複雜。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按照教令院的規矩,所有與廢止項目相關的研究資料,都必須徹底銷毀。而像卡卡塔這樣的……‘危險造物’,也應該被立刻拆解,核心部件進行封存。”
    “什麽?!要把它拆掉?”派蒙立刻叫了起來,“不行!它這麽可憐!”
    “這是規定。”提納裏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阿巴圖伊的研究,已經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後果,教令院絕不會允許任何潛在的風險繼續存在。”
    然而,他接下來的行動,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提納裏走到卡卡塔的身邊,蹲下身,從自己的工具包裏取出了精密的工具。他並沒有要拆解卡卡塔,反而是開始小心翼翼地,為它進行著維護和修理。他利用自己當初在教令院學到的知識,將卡卡塔身上一些磨損的零件替換,又重新校準了它的平衡係統。
    做完這一切,他又找來一塊白布,將阿巴圖伊的遺體小心地包裹起來,準備帶出去找個風景好的地方安葬。他將實驗室裏那些關於地脈提取機的危險圖紙盡數焚毀,深埋在地下,卻將那些記錄著阿巴圖伊關於機械生命構想的、相對無害的筆記,小心地收了起來,留作紀念。
    “提納裏,你……”熒看著他的舉動,有些不解。
    提納裏站起身,直視著眾人,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的眼中,此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會執行教令院的規矩。”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天起,我以道成林巡林官的身份,保護卡卡塔。”
    “可是,教令院那邊……”
    “我會親自去解釋。”提納裏的語氣斬釘截鐵,“如果他們執意要回收卡卡塔,那就讓他們先從我的巡林官徽章上踏過去。”
    左鈺的臉上,露出了讚許的微笑。他走到那隻煥然一新的機械螃crab身邊,看著它依舊有些迷茫的眼神,對眾人說道:“你們不好奇,它為什麽一直在外麵收集零件嗎?”
    他蹲下身,指著卡卡塔剛剛被提納裏修複好的一個關節,解釋道:“你們看,阿巴圖伊在錄像裏,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修複卡卡塔。在卡卡塔那相對簡單的邏輯核心裏,‘修複’這個行為,與‘主人’、與‘關愛’牢牢地綁定在了一起。”
    “當它的主人死去,它無法理解‘死亡’這個概念。它隻知道,主人‘壞掉了’,不再動了。”
    “所以,它開始模仿主人生前做的最多的事情。它跑出去,瘋狂地收集各種零件,試圖用這些零件,來‘修複’自己已經死去的主人。它以為,隻要零件足夠多,隻要它不停地‘修理’,總有一天,它的主人就能像它自己一樣,重新動起來。”
    左鈺的話語,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眾人看著那隻抱著零件,茫然地看著主人遺體的機械螃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那份跨越了物種與形態的、最純粹的執著與悲傷,令人動容。
    “我承認,”提納裏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眶也微微泛紅,“以現有的理論,我無法嚴謹地證明,卡卡塔的行為,究竟是源於指令的衝突,還是真正誕生了自主的意識。我也無法證明,它是否是一個‘真正的生命’。”
    他走過去,輕輕地摸了摸卡卡塔冰冷的金屬外殼。“但是,我願意相信這種可能性。”
    “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有其意義。我們不應該因為未知,就隨意地拋棄或銷毀。”
    最終,在提納裏的堅持下,卡卡塔沒有被拆解。它被帶回了道成林,留在了禪那園,成為了提納裏的一位特殊的“實驗助手”,負責幫忙記錄一些植物的生長數據。每當提納裏下達指令時,它都會積極地做出回應,然後發出一陣愉快的“咕嚕”聲。
    派蒙和熒看著這一幕,都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太好了,卡卡塔沒有被拆掉!”派蒙高興地說,“雖然它主人的故事很悲傷,但它現在的行為,真的很感人呢!”
    熒也點了點頭,她看向提納裏,又看了看身旁的左鈺,心中對“生命”這個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知識若不能建立在對生命的尊重之上,那它最終隻會通向毀滅。”左鈺看著禪那園中,那隻正在笨拙地用鉗子為一株帕蒂沙蘭澆水的機械螃蟹,以及不遠處正耐心指導它的提納裏,緩緩說道,“阿巴圖伊的悲劇,或許能為須彌的學者們,敲響一次警鍾吧。”
    道成林的汙染區,在地脈的自我修複與淨化裝置的雙重作用下,正逐漸恢複著往日的生機。而提納裏與卡卡塔的共存,也為這個充滿了智慧與奇跡的國度,提供了一種全新的,關於生命、自然與知識之間平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