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處決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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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鈺的掌心,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屬於人類的顫抖。
    那名坎瑞亞騎士,終究是握住了這隻向他伸出的手。
    左鈺心中沉重的巨石,稍稍落下了一角。他清楚地知道,淨化詛咒,僅僅是第一步。如何安放這些承載了五百年罪孽與痛苦的靈魂,才是真正艱巨的挑戰。
    聖水足以洗去他們身上的詛咒,卻洗不掉他們心中的絕望和腦海中的記憶。
    “那些……我的同伴……”騎士的聲音沙啞,目光投向了營地裏依舊在低聲悲鳴的幾隻丘丘人。
    “他們也會得到解脫,但不是現在。”左鈺的回答很直接。
    “為什麽?”騎士不解,眼神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險些被迷茫吞沒。
    “治好病痛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心理疏導、社會關係重建、就業培訓、身份認證……一大堆麻煩事呢。”左鈺用一種騎士完全聽不懂的詞匯,陳述著一個殘酷的現實。
    派蒙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但還是抓住了重點:“也就是說,一下子把他們全都變回來,我們養不起,也管不過來,對吧?”
    “可以這麽理解。”左鈺讚許地看了一眼派蒙,這個小家夥偶爾在奇怪的地方會異常敏銳,“所以,需要一個‘試點’,一個樣板工程。而你,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
    騎士愣住了,他看著左鈺,又看了看自己,完全沒弄明白“試點”和“樣板”是什麽意思,隻感覺自己好像從一個深淵,跳進了另一個充滿未知的迷局。
    左鈺不再多言,拉著依舊有些失魂落魄的騎士,轉身走向一旁。熒和派蒙默默地跟了上來,她們知道,左鈺心中一定有了新的考量。
    金色的秘法之門在山間無聲地展開。
    騎士看到這扇憑空出現、流轉著奧術光輝的門扉,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眼中充滿了警惕與一絲恐懼:“這是……什麽魔法?”
    “一個能讓你少走幾步路的門而已。”左鈺不由分說,半拉半拽地將他拖進了門裏。
    門的另一端,是淨善宮那充滿了生命氣息的柔和光輝,草木的清香撲鼻而來。
    騎士踉蹌著穿過門扉,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立當場。他腳下不再是堅硬的岩石,而是溫潤的、仿佛能呼吸的翠綠草地。空氣中彌漫著他從未聞過的、混雜著無數種植物的芬芳。遠處,由巨大樹木構成的宮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充滿了夢幻般的色彩。
    “這裏……是何處?”騎士的聲音幹澀,“是傳說中精靈的國度嗎?”
    “歡迎來到須彌,智慧之國。”派蒙叉著腰,頗有興致地為他介紹,“你運氣不錯,這裏好吃的東西可多了!”
    就在這時,納西妲和蘇摩莉感應到幾人的氣息,從淨善宮內走了出來。當她們看到左鈺身旁那位身穿坎瑞亞古舊鎧甲、一臉茫然與憔悴的男人時,兩位神明的腳步都微微一頓。
    “這位是……”納西妲的目光中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一個需要心理重建和技能培訓的……老兵。”左鈺隨口解釋道,然後轉向那個還處在巨大文化衝擊中的騎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作為我們‘坎瑞亞遺民回歸社會試點項目’的零號實驗體,現在發布你的第一個任務。”
    騎士的身體猛地繃緊,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軍人特有的決絕,仿佛隨時準備接受赴死的命令。
    左鈺看著他這副樣子,沒好氣地說道:“去找個地方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然後去飽餐一頓。你身上的味道,像是五百年前的奶酪和濕透的皮靴一起在山洞裏發酵了一樣。”
    “……”騎士徹底石化了。
    熒在一旁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妥,連忙用手捂住了嘴,但那雙金色的眼眸,早已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派蒙更是毫不客氣地在空中捧腹大笑:“哈哈哈!左鈺你這個形容也太壞了!不過……好像真的很貼切誒!”
    騎士呆呆地站在原地,他預想過無數種可能,被審判、被奴役、被送上最艱難的戰場去贖罪……但他唯獨沒有想到,自己重獲新生後的第一個“任務”,竟然是……洗澡和吃飯。
    這算什麽?救贖嗎?
    他看著眼前這幾個言行舉止都透著古怪,卻又似乎並無惡意的人,看著不遠處那兩位氣質截然不同,卻都美得不像凡人的神明,再看看周圍這片生機勃勃、仿佛神國仙境般的環境。
    五百年來的痛苦與絕望,似乎都在這充滿了煙火氣的荒誕任務中,被衝淡了一絲。
    或許……活下去,也並非那麽難以忍受?
    納西妲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她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與提瓦特大陸截然不同的、古老而沉重的氣息。那氣息中帶著久遠的曆史塵埃,以及一絲被深淵侵蝕的痛苦。
    左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要地敘述了一遍,包括聖水的發現,以及對丘丘人詛咒的測試。他沒有隱瞞聖水的來曆,也沒有誇大其詞,隻是客觀地描述了其效用。
    蘇摩莉靜靜地聽著,那雙與納西妲別無二致、卻更加深邃慈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了然與哀傷。她的目光落在那個低垂著頭的騎士身上,仿佛能透過他殘破的盔甲,看到他五百年來所承受的無盡苦難。
    “原來如此,五百年了,他們依舊在承受著那份痛苦。”
    作為最初的草之神,她自然知曉當年坎瑞亞覆滅的真相,也明白那些被稱為“丘丘人”的魔物,其真實的身份,以及天理降下的詛咒是何等殘酷。納西妲作為現任的智慧之神,世界樹的執掌者,在與姐姐的交流中,也早已補全了這段被塵封的曆史。
    但即便如此,當她們親耳聽到左鈺竟然擁有能夠解除天理詛咒的力量時,兩位神明的臉上,依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難以掩飾的震驚。
    那可是來自天理的法則層麵的懲罰,是維係這個世界運轉的最高規則之一,是無可違逆的命運。而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能將它……淨化?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強大”可以形容的了,這是一種對世界根本法則的挑戰與顛覆,代表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可能性,一種打破既定命運的希望。
    “不必如此驚訝,”左鈺看出了她們的震撼,“我來自世界之外,自然不受提瓦特法則的約束。”
    他看向那名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的騎士。騎士的身體依舊微微顫抖著,仿佛還在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清醒與平靜。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安置他。我需要你們給他一個新的身份,至少,不能讓他以坎瑞亞遺民的麵貌出現在世人麵前。”
    左鈺的語氣帶著一絲懇求,這對他而言是難得的。
    納西妲立刻明白了左鈺的意圖,她知道,在提瓦特,坎瑞亞遺民是何等敏感的存在。
    “交給我吧。”她點了點頭,翠綠的眼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在納西妲的安排下,這名無名的坎瑞亞騎士,很快便獲得了一個合法的須彌人身份。他換下了一身殘破的鎧甲,穿上了須彌風格的服飾,那些象征著坎瑞亞榮耀與悲劇的紋路被掩蓋。納西妲還特地為他製作了一副特殊的隱形眼鏡,那鏡片上附著著微弱的草元素之力,巧妙地遮蓋住了他那雙坎瑞亞人特有的、如同星辰般的菱形瞳孔。從外表看,他已經與一個普通的須彌民眾無異,完全融入了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
    他被安排在淨善宮外圍的一處隱秘住所,由納西妲親自照看,並向他傳授須彌的語言和風俗。騎士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眼神中已經多了一絲活人的光彩,不再是之前那種死寂的絕望。他知道,左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至於接下來是否要繼續淨化其他的丘丘人,左鈺決定暫時擱置。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天理的詛咒,以及解除詛咒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或許,等下一次在旅途中與戴因斯雷布,或是與熒的哥哥空再次相遇時,再做定奪吧。他們或許能提供更多關於坎瑞亞和深淵的信息。
    騎士的事情告一段落,左鈺想起了另一件懸而未決的事。
    “納西妲,散兵現在情況如何?”
    自從在降神工坊將他從那尊巨大的機甲中剝離出來後,左鈺便再未見過他,隻知道他被安置在淨善宮。
    聽到這個名字,納西妲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她的小手輕輕交握,翠綠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沉吟。
    “他一直處於待機狀態,或者說,是沉睡在由我構築的夢境之中。被關押在淨善宮的最深處。”
    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那是一種身為神明,對一個強大而又危險的存在不知該如何處置的審慎。
    “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左鈺追問道,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她。
    他知道納西妲的仁慈,也知道她作為智慧之神,會從須彌的利益出發考慮問題。但這兩者之間,往往存在著難以調和的矛盾。
    納西妲猶豫了片刻,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蘇摩莉,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須彌……在經曆了賢者的動亂之後,頂尖的戰力損失嚴重。散兵雖然罪孽深重,但他身為雷電將軍‘原型機’的軀體,以及那份對力量的執著,如果能善加引導……”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確。
    她想將散兵收為己用,作為須彌的潛在戰力。一個強大的人偶,如果能洗去心中的戾氣,無疑會成為守護智慧之國的一麵堅盾。
    派蒙聞言,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小腦袋,不明白為什麽納西妲會對這個曾經的“壞蛋”抱有這樣的想法。她小聲嘀咕:“可是……他之前那麽壞,還想搶走你的神之心呢!”
    熒的眉頭則微微蹙起,她親身經曆過散兵的傲慢與瘋狂,對他的罪行記憶猶新。那份蔑視一切、玩弄人心的姿態,並非簡單的“引導”就能改變的。
    “我不同意。”
    左鈺的聲音不大,卻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納西妲。
    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如同磐石般不可動搖。這讓正準備發表看法的蘇摩莉都微微側目。
    “哪怕事出有因,哪怕他本質上隻是一個人偶,但因他而直接或間接死去的人,太多了。”
    左鈺的目光銳利起來,仿佛能穿透淨善宮的牆壁,看到那些被曆史掩埋的悲鳴。
    “踏韝砂的爐心失控,無數工匠因此喪生,那些無辜的生命,他們的血債誰來償還?他將那裏的悲劇視為自己的勳章,將背叛的痛苦轉嫁給整個世界。”
    “愚人眾執行官的身份,讓他雙手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他的每一寸力量,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他享受著殺戮,享受著將他人踩在腳下的快感。”
    “如果隻是因為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就能將這些罪孽一筆勾銷,那對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來說,公平何在?”
    “對那些因他而家破人亡的普通民眾來說,正義又在哪裏?”
    左鈺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般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淨善宮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微風拂過枝葉的沙沙聲。
    納西妲沉默了。
    她知道左鈺說的是事實,她身為智慧之神,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在世界樹中,她看到了太多因散兵而起的悲劇,看到了那些被他傷害的人的痛苦與憤怒。
    隻是,站在須彌的立場上,她本能地想要為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爭取任何一絲可以利用的力量。這是一種新任神明的責任感,也是一種對未來的憂慮。
    “我理解你的想法,納西妲。”左鈺的語氣緩和了幾分,“為自己的國度謀求力量,這無可厚厚非。但,我們或許有更好的方法。”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穿越前,遊戲裏關於散兵的那段劇情。
    那個被修改的,卻又被恢複的,充斥著悲劇與荒誕的結局。一個既能懲罰罪惡,又能保留其價值的、近乎於詭辯的方案。
    “世界樹記錄著提瓦特的一切,對嗎?”
    納西妲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解。
    “那麽,我們是否可以……抹除散兵的意識,然後,利用世界樹的權能,將他作為‘愚人眾執行官第六席’的這段曆史,徹底刪除?”
    這個想法一出,納西妲和蘇摩莉的眼中同時閃過一道精光,那是智慧之光,也是震驚之色。
    動用世界樹的權能去修改整個世界的認知,這其中的代價與後果,身為草神的她們比誰都清楚。
    左鈺看著陷入兩難的納西妲,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第一,保留他作為人偶的外殼。第二,徹底消除他作為‘散兵’的意識。”他伸出兩根手指,話語間不帶絲毫感情,“這,等同於對他執行了死刑,一種徹底的、無可逆轉的審判。讓他為自己的罪孽,付出存在的代價。”
    派蒙聽得雲裏霧裏,小聲問熒:“這不就是格式化嗎?”
    “然後,第三步。”左鈺無視了派蒙的插話,“由你們,利用草神的權能,為這具空白的人偶之軀,重新創造一個全新的、純淨的意識。一個沒有過去,沒有仇恨,隻有未來的新生命。”
    他收回手,環視眾人。
    “如此一來,‘散兵’已死,罪孽已清。他所犯下的過錯,將不再困擾這個世界。而須彌,也同樣能獲得一具擁有無限潛力的、強大的人偶戰力。”他看向納西妲,“雖然,這種做法依舊改變不了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已經死去的事實,也改變不了我和熒的記憶。但至少,這是一種可以被接受的,兼顧了懲罰與未來的方式。”
    熒曾親眼見證散兵的狂傲與殘忍,也曾感受過他所帶來的痛苦。她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如果‘散兵’這個人格必須消失,才能償還他的罪孽……我接受。”
    這個方案,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納西妲看著左鈺,翠綠的眼眸中充滿了驚歎。她與蘇摩莉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以‘新生’來償還‘死亡’,這很符合生命的輪回之理。”蘇摩莉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帶著看透世事的慈悲,“也為那些無辜的靈魂,提供了一種慰藉。”
    “原來,還可以這樣做……”納西妲喃喃自語,仿佛看到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不愧是左鈺先生,總能提出如此出人意料,卻又無比精妙的解決方案。”她的聲音中帶著由衷的讚賞,看到了解決須彌困境的新希望。
    計劃就此敲定。
    “當然,在處決他之前,”左鈺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還有最後一件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必須讓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尤其是,他是如何被博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他要讓散兵,在意識徹底消散之前,親眼看看自己那可悲又可笑的一生,究竟是何等的荒誕。這既是審判前最後的宣告,也是一種最為殘忍的慈悲。讓他死個明白。
    一道閃爍著翠綠色光芒的門扉在淨善宮內無聲地展開,門的另一端,是那片浩瀚無垠的、由數據與記憶構成的世界樹空間。
    無數翠綠色的光點在其中漂浮,如同活著的星辰,每一次明滅都代表著一段塵封的往事。
    左鈺、熒、派蒙,以及兩位草神,帶著依舊處於待機狀態的散兵,踏入了其中。
    世界樹的宏偉與神秘,讓派蒙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哇哦”。
    納西妲伸出小手,輕輕點在散兵的眉心。
    世界樹的權能被催動,無數的光影碎片如同決堤的潮水,強行灌入散兵的意識之海。
    那不再是納西妲為他構築的夢境,而是最真實、最殘酷的過去。
    第一幕,是他的誕生。
    他被創造出來,擁有著完美的軀體和無盡的潛力。他感受到了創造者指尖的溫度,那是一種近乎於神聖的、混合著期待與審視的觸感。然而,這份期待很快便化為了失望。他流下了第一滴眼淚,那滴清澈的液體,竟成了他被判為“失敗品”的罪證。他被封存在神櫻樹下,冰冷的孤寂是唯一的同伴。被拋棄的痛苦,那份最初的,刻骨銘心的孤獨與不解,如同烙印般刻入了他意識的最深處。
    第二幕,是他在踏韝砂的歲月。
    他以“國崩”之名,在人類社會中遊蕩。他遇到了桂木,那個爽朗的男人教會他如何揮舞刀劍,如何像個真正的人一樣開懷大笑。他遇到了丹羽,那個像兄長一樣照顧他,並溫柔地告訴他“人偶也會有心”的男人。他感受到了友情,感受到了被接納的溫暖,那是他短暫生命中,第一次嚐到的美好。
    然而,好景不長。
    爐心的問題日益嚴重,踏韝砂被邪惡的“祟神”力量侵蝕,空氣中都彌漫著不祥的甜膩氣味。他看到了丹羽為了拯救大家,毅然決然地深入爐心,卻再也沒有回來。他看到了桂木為了保護他,被禦輿長正誤解、被無情處決的慘狀。他看到了那個曾經對他友善的禦輿長正,是如何用冷漠和恐懼的眼神將他視為異類,甚至將他囚禁。
    他看到了所有他珍視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他而去,或者背叛了他。孤獨與痛苦再次將他吞噬,比第一次被拋棄時更加猛烈,因為這一次,他曾擁有過溫暖,卻又親眼看著它們被撕碎。
    緊接著,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幻境中,在暗中操縱著一切。
    那個人,就是博士。
    博士以“拯救”的名義出現,卻在暗中散布謠言,挑撥離間,激化矛盾。他誘導了禦輿長正,讓他對國崩產生懷疑和恐懼。他利用了丹羽的犧牲,將所有的罪責推到國崩身上。他甚至親自出手,加速了踏韝砂的崩潰,隻為了觀察國崩在絕望中的反應,像是在欣賞一件傑出的藝術品。
    博士那張帶著虛偽微笑的臉,是那麽的清晰。他是如何一步步地誘導他,利用他的憤怒與迷茫,將他改造成雙手沾滿鮮血的愚人眾執行官。他被博士誘騙,相信隻有獲得力量,才能不再被拋棄,不再被背叛。他被灌輸了對神明的仇恨,對世界的厭惡。
    第三幕,是他作為愚人眾執行官“散兵”的歲月。
    他以冷酷無情的姿態,執行著女皇的命令。他參與了對璃月、蒙德的滲透與破壞。他追逐著神之心,渴望獲得足以淩駕一切的力量。他甚至再次回到稻妻,試圖將曾經拋棄他的“母親”踩在腳下。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變得傲慢、殘忍、自私。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為了追求虛無的力量,而傷害了無數無辜的生命。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被博士利用,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棋子,一個可悲的小醜。
    一幕幕,一樁樁,所有的真相,都以最殘酷、最直白的方式,呈現在他的眼前。那不再是模糊的記憶,而是刻骨銘心的痛楚。
    “啊——!!!”
    散兵猛然睜開雙眼,發出了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
    那雙紫色的眼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悔恨,以及被徹底欺騙後的瘋狂。他的身體在世界樹的幻境中劇烈顫抖,仿佛要將周遭的一切撕碎。
    “博士……多托雷——!!!”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想要立刻衝回至冬國,將那個欺騙了他數百年的男人撕成碎片,讓他也嚐嚐被玩弄的滋味。
    “冷靜點。”
    左鈺的聲音如同冰水,澆熄了他部分怒火。他隻是站在那裏,一股無形的氣場便將散兵暴走的意識壓製得動彈不得。
    “你現在去找他,也隻是自取其辱。你現在的狀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你放心,”左鈺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博士剩下的那個切片,前不久已經被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頓,現在的他,應該還在舔舐傷口,暫時無法興風作浪。”
    散兵的動作一僵,他猛地看向左鈺,眼神複雜。那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解,一絲懷疑,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打擊後的茫然。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他的力量,他的智慧,他的痛苦,他的仇恨,原來都隻是別人精心編織的謊言。
    “接下來,我會對你執行死刑。”左鈺平靜地宣告,聲音中不帶一絲情感,如同宣判,“你的罪孽,不可饒恕。我們會徹底抹除你的意識,讓你的一切歸於虛無。”
    散兵怔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智慧之神,看著那位傳說中的初代草神,看著那位讓他吃盡苦頭的旅行者,以及那個擁有著深不可測力量的神秘男人。
    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那由世界樹權能所構築的、最真實的幻境,如同一柄燒紅的烙鐵,將他賴以生存的謊言與仇恨燙得千瘡百孔,露出了底下那可悲又可笑的真相。他所堅信的一切,他所憎恨的一切,他為之掙紮、為之瘋狂了數百年的執念,原來都隻是一個精心編織的騙局。他那所謂的“被拋棄的痛苦”,竟是被人為放大的劇本;他那所謂的“複仇的意誌”,不過是被人牽引的木偶線。
    更何況,在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之後,他那支撐了數百年的仇恨與傲慢,早已在瞬間轟然崩塌,化為齏粉。他就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骨架的皮囊,軟塌塌地癱在由數據構成的虛無之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已失去。
    他,國崩,散兵,正機之神……他的一生,原來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一個被他人隨意擺布的傀儡。
    “嗬嗬……嗬嗬嗬嗬……”他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低笑,那笑聲起初很輕,像是漏氣的風箱,隨即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充滿了無盡的自嘲與悲涼。他笑著,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從眼角滑落,那不是悲傷的淚,而是某種信念徹底崩塌後,靈魂被掏空的空洞回響。
    那笑聲在世界樹的廣闊空間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也格外孤獨。
    終於,笑聲止歇,他緩緩抬起頭,迎向左鈺的目光,那雙曾經盛滿了狂傲與不屑的紫色眼眸中,此刻竟出人意料地平靜,那是一種燃盡了一切情緒後,隻剩下灰燼的死寂,帶著一種看破一切的疲憊。
    “好啊。”他輕聲說道,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動手吧。”
    他頓了頓,用一種近乎懇求的、燃燒著最後一點執念的語氣,對左鈺說道:“但是,你要向我保證,將來,一定要將博士那個混蛋……將多托雷的每一個切片,都送進地獄,讓他也嚐嚐這種被玩弄於股掌之間、連自己的悲喜都身不由己的滋味。”
    “我保證。”左鈺鄭重地點了點頭,眼神堅定。對於博士,他早已將其列入了必殺的名單,這句承諾,他給得毫不猶豫。
    得到了這最後的慰藉,散兵釋然地閉上了眼睛,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結局。他不再是那個被仇恨蒙蔽雙眼的瘋子,也不是那個被力量衝昏頭腦的狂徒。他隻是一個,終於在生命的終點,看清了自己命運的,可悲的人偶。
    “等等。”
    就在左鈺準備動手,匯聚那足以抹除存在的力量之際,他忽然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越過眼前的眾人,仿佛看到了遙遠稻妻那緋紅的櫻花。
    “還有一個人,應該來見證這一刻。”
    他看向熒和兩位草神,“你們先看住他,我很快就回來。”
    說罷,他身形一閃,一道秘法之門在他身後展開又迅速合攏,消失在世界樹的深處。
    稻妻,天守閣。
    雷電影與雷電真正在庭院中對坐品茶,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自從真複活以來,影便將大部分政務都交由三奉行處理,自己則將更多的時間,用來陪伴這位失而複得的姐姐。她們一起品嚐三彩團子,一起在影向山散步,一起回憶那些早已泛黃的、屬於她們兩人的往事。這五百年來的孤獨與重壓,仿佛都在這溫馨的日常中,被一點點地撫平。
    微風輕拂,櫻花瓣在空中飛舞,落在茶盞中,泛起陣陣漣漪。
    當左鈺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們麵前,並將散兵之事全盤告知後,庭院中的寧靜瞬間被打破。兩位雷神的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雷電影握著茶杯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微微泛白。茶杯中澄澈的茶水,映出了她那張清冷麵容上,一閃而過的、難以掩飾的痛苦與掙紮。那個被她親手創造,又被她親手封存的“失敗品”,那個她刻意遺忘了五百年的錯誤,終究還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再次闖入了她的生命。
    雷電真則輕輕歎了口氣,她放下茶杯,目光中充滿了對妹妹的理解與憐惜。她知道,這是影心中最深的一根刺,是她追求“永恒”之路上,第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汙點。這根刺,若不拔除,影的內心將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安寧。
    最終,雷電影放下了茶杯,茶水在杯中晃動,映出她堅毅的側臉。她緩緩地,默默地,站起身。
    “我與你同去。”
    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無論是審判,還是終結,她作為創造者,必須在場。這是她無法逃避的責任。
    雷電真也隨之起身,溫柔地握住了妹妹微涼的手,給予她無聲的支持。
    “我也去。”
    她知道,這一刻對影而言,是多麽重要,也多麽艱難。
    世界樹下。
    當兩位稻妻的神明隨著金色的秘法之門降臨時,那股威嚴而又純粹的雷元素之力,讓這片由數據構成的空間都泛起了輕微的漣漪。
    蘇摩莉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雷電真身上,那雙與納西妲一般無二的翠綠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混雜著懷念與哀傷的波動。她認得她,這位曾經的雷之神,是她作為大慈樹王時,在七神聚會中相識的故友。
    雖然交集不多,但她記得真那溫婉如水的性格,以及她對妹妹影那份深沉的愛。隻是……蘇摩莉心中輕歎,她記得故人,故人卻早已不認得她了。
    雷電真自然也注意到了蘇摩莉。她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與納西妲容貌完全相同,氣質卻截然不同的存在。如果說納西妲是初生的、充滿好奇與智慧的新綠,那麽眼前這位,則像是承載了千年風雨、看盡了滄海桑田的古樹,那份寧靜與慈悲,深沉得仿佛能包容整個世界。
    她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同為神明的、浩瀚而古老的氣息,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敬意,但那張臉,對她而言,卻完全是陌生的。她隻是禮貌性地微微頷首,便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妹妹身上。
    雷電影的目光,則完全落在了那個靜靜等待著終結的人偶身上。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愧疚,有遺憾,有憐憫,甚至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查明,也羞於承認的,名為“母性”的情緒。
    她緩緩地,走上前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無形的重壓之上。世界樹的光影在她身上流轉,卻無法照亮她內心那片深沉的陰影。
    散兵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那股他既渴望又憎恨了數百年的、屬於創造者的氣息。他緩緩睜開了眼。
    他看著眼前這張與自己有著相似容貌的、他稱之為“母親”的女人,眼神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憎恨與怨毒,隻剩下無盡的疲憊與釋然。
    “將你創造出來,是我的錯。”
    雷電影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沙啞,仿佛從靈魂深處發出。她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犯下的一個無法彌補的、延續了五百年的錯誤。
    她的手指,輕輕地,顫抖著,想要觸碰他,想要撫摸一下那張酷似自己的臉龐,卻又最終停在了半空中,無力地垂下。她沒有資格。
    “將你拋棄,更是我的錯。”
    她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仿佛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刑罰。她承認了,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了自己作為“神”,作為“母親”的雙重失敗。
    聽到這句話,散兵那緊繃了數百年的心弦,仿佛在這一刻,徹底斷了。
    他笑了。
    那是一種解脫的、釋然的笑,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苦澀。
    他曾經那麽渴望得到她的一句認可,一句道歉,一個解釋。他將這份渴望扭曲成仇恨,作為自己活下去的動力。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才發現,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在看清了自己被博士玩弄的、可悲的一生後,他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去責怪別人呢?大家,都不過是命運洪流中,身不由己的塵埃罷了。
    他緩緩地,對著雷電影,那個給了他生命,卻也給了他無盡痛苦的“母親”,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不再恨了。
    左鈺知道,時機已到。
    他與納西妲、蘇摩莉相視一眼,同時催動了體內的力量。
    猩紅的混沌魔力,翠綠的生命權能,以及源自世界樹的修改之力。
    三股至高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化作一道柔和卻又不可抗拒的光流,將散兵的身體籠罩。
    那光芒並非毀滅,而是淨化,是歸零。
    沒有痛苦,沒有掙紮。
    散兵的意識,如同風中燭火般,在那光芒中,漸漸黯淡,最終,徹底消散。
    他作為“散兵”,作為“國崩”的一切,他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罪孽與痛苦,都歸於了虛無。
    那具精致的人偶之軀,失去了意識的支撐,“哐當”一聲,無力地摔倒在世界樹那由數據構成的地麵上,像一個被玩壞後丟棄的玩具。
    雷電影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向前邁了半步,似乎想要伸手去扶,但最終還是停住了。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具空殼,眼神空洞得可怕。
    緊接著,納西妲伸出小手,輕輕觸碰著世界樹的脈絡。
    龐大的信息流在她指尖流轉,如同無數的星辰在跳躍。
    【愚人眾執行官第六席,斯卡拉姆齊,代號「散兵」】
    這段記錄,連同其所引發的所有曆史分支,在世界樹的數據庫中,被徹底、永久地刪除了。
    從這一刻起,提瓦特大陸的曆史中,再也沒有了愚人眾第六席執行官的存在。
    他的所有罪行,他的所有苦難,都隨風而逝,不留一絲痕跡。
    除了在場的幾人,世上再無人知曉“散兵”這個名字,也無人知曉他曾犯下的罪孽。
    事情,告一段落。
    至於如何利用這具空白的人偶之軀,創造一個新的意識,那就是納西妲和蘇摩莉的工作了。
    雷電影看著那具空洞的人偶,她走上前,彎下腰,輕輕地,將它扶起,攬在懷中,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她撫摸著人偶冰冷的臉頰,眼神複雜。
    “我會幫忙。”她輕聲說道。
    畢竟,那是她的造物。
    她有責任,賦予它一個更好的未來。
    一個不再被痛苦與仇恨纏繞的,純粹的,新的生命。
    解決了心頭一樁大事,眾人離開了世界樹。
    隻是,返回天守閣的路上,乃至一整天裏,雷電影都感覺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因為她的姐姐,雷電真,一直用一種怪怪的、混雜著“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背著我搞出這麽個孩子”、“還把孩子給扔了”的眼神,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那眼神裏有心疼,有無奈,有責備,但更多的,是一種姐姐對闖了禍的妹妹那種“恨鐵不成鋼”的複雜情緒。
    雷電真甚至還時不時地,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雷電影的胸口,仿佛在思考一個極其深奧的、關於生命創造的哲學問題。那眼神仿佛在說:“影,你這悶葫蘆,是怎麽想的?創造生命這種事,難道不應該先和我商量一下嗎?對了,那時候我已經死了。還有,你是怎麽做到的?難道你……”
    看得雷電影,這位在戰場上殺伐果斷、威震提瓦特的雷電將軍,竟難得地感到了一絲心虛與不好意思,耳根都微微泛紅,像個做錯了事被家長抓包的小女孩。
    那份不自在,甚至讓她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幹脆把自己關進一心淨土裏,誰也不見。
    是啊。她確實,做錯事了。
    而且,是錯得離譜。這個錯誤,她將用未來的漫長歲月,去慢慢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