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左鈺麵見佩露薇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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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楓丹廷,白淞鎮。
    與梅洛彼得堡那永恒的昏暗與壓抑截然不同,壁爐之家的午後,總是充滿了陽光與一種近乎嚴苛的寧靜。這裏是愚人眾執行官第四席,「仆人」阿蕾奇諾的據點,也是她從楓丹各地收養的孤兒們的家。庭院裏,孩子們正在進行著每日必修的體能與格鬥訓練,他們的動作精準而有力,汗水浸濕了衣衫,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痛苦,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堅毅。而在另一側的閱覽室內,更年幼一些的孩子們則在安靜地閱讀,從提瓦特曆史到機械工程,從古典詩歌到煉金術入門,知識是他們未來賴以生存的另一種武器。
    這裏的一切,都如同阿蕾奇諾本人一樣,秩序井然,冷靜而又高效。
    辦公室裏,阿蕾奇諾正優雅地靠坐在那張由深色木材打造的、寬大的辦公椅上。陽光透過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彩繪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絲毫無法溫暖她那雙冰冷的、異色的眼眸。她修長的、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正輕輕地翻閱著一份份由“壁爐之家”遍布楓丹的情報網絡搜集而來的、關於原始胎海之水水位異常上漲的機密報告。
    紙張上,那些枯燥的數據與冰冷的分析,在她眼中卻仿佛化作了末日來臨前,那不斷上漲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灰色潮水。自從那晚夜探沫芒宮,她以雷霆之勢將那位高高在上的水神芙寧娜逼入絕境,卻震驚地發現對方身上不僅沒有任何神明的力量,反而被一種古老而又惡毒的詛咒所纏繞之後,她便將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對楓丹末日預言的調查之中。
    她不相信神明,更不相信那個隻會在審判庭上誇張表演的芙寧娜。對她而言,這片看似繁華安定的土地,就像一艘早已千瘡百孔的巨輪,正不可避免地駛向名為“毀滅”的漩渦。而她,必須在這艘船徹底沉沒之前,為她的孩子們,找到一艘足夠堅固的救生艇。楓丹的存亡,直接關係到她麾下所有孩子的未來,這是她作為「父親」,絕不容許有失的責任。
    “叩叩。”
    一陣禮貌而又輕微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阿蕾奇諾並未抬頭,她那雙異色的眼眸依舊專注地停留在報告上。她以為,又是附近哪個天真的鎮民小孩,來找壁爐之家的同齡人玩耍。這種事時有發生,她從不阻止,甚至可以說,她默許這種“天真”的存在。因為這能讓她的孩子們時刻銘記,他們所守護的,究竟是怎樣一個脆弱而又美好的世界。
    然而,片刻之後,她最信任的部下之一,那個總是沉默寡言卻又無比可靠的沙普洛,快步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比平時略顯急促,臉上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他躬身在阿蕾奇諾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報告道:“「父親」,有一位先生前來拜訪,他…指名道姓,一定要見您。”
    阿蕾奇諾翻動紙張的動作,在那一瞬間停滯了。
    她最近的行蹤極為隱秘,除了那次在沫芒宮與那維萊特和芙寧娜的公開會麵,她幾乎沒有在任何公共場合露過麵。整個楓丹廷,應該沒有人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更不可能有人會如此精準地找上門來。除非…是來找麻煩的。
    她的心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但麵上依舊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在思考報告上的某個數據。她合上文件,用一種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語調說道:“讓他進來。”
    辦公室的門被再次推開。
    一陣從容不迫的、仿佛在自家後花園散步般的腳步聲,從門外緩緩傳來。人還未至,一個溫和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戲謔的男聲,便已經清晰地在寂靜的辦公室內響起:
    “你好,阿蕾奇諾女士。或者,我應該稱呼你…佩露薇利小姐?”
    佩露薇利。
    這三個字,如同一道來自過去的黑色閃電,毫無征兆地劈開了阿蕾奇諾用冷酷與理智構築的堅固壁壘,瞬間擊中了她靈魂最深處那塊早已被塵封的、名為“過去”的柔軟角落。
    她的身體猛地繃緊,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脊背,在那一刻出現了瞬間的僵硬。她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異色眼眸中,第一次浮現出了純粹的、無法掩飾的震驚與警惕。
    這個名字…是她還是個天真的、會為了守護同伴而哭泣的女孩時的名字。是她拋棄了所有的軟弱,親手埋葬了摯友,最終戴上「仆人」這副冰冷麵具之前的、最後的代號。這個世界上,除了早已化為塵土的同伴,與遠在至冬雪國、那位高坐於冰座之上的女皇陛下,這個世界上,本不該再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名字。
    來者,究竟是誰?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出鞘的利刃,冰冷而又銳利,直直地射向門口。
    一個身著剪裁合體的黑色長袍的男人,正緩步走了進來。他有著一頭烏黑的短發,麵容俊朗,氣質溫和,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仿佛蘊含著星辰宇宙,閃爍著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他的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正用一種平靜而又帶著幾分探究的目光,看著她。
    左鈺。
    這個名字,以及與之相關的、那份被列為愚人眾最高機密的情報,瞬間在阿蕾奇諾的腦海中浮現。
    【姓名:左鈺。身份:不明,疑似降臨者。能力:掌握一種從未在提瓦特出現過的、被其稱之為‘魔法’的力量體係,效果未知,威力…深不可測。危險等級:極度危險。處理建議:非必要情況下,嚴禁與之發生任何形式的正麵衝突。】
    這是冰之女皇親自下達的指令,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最頂級的警告。尤其是在他以一種近乎於神明戲耍凡人般的方式,將「博士」多托雷僅存的最後一個切片,連同其所有的研究成果與記憶,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除之後,這個名字,便成了所有愚人眾執行官心中,一個不願提及的禁忌。
    而現在,這個被評價為“極度危險”的、強的離譜的男人,竟然主動找上了自己。他想做什麽?他又是如何知道“佩露薇利”這個名字的?
    無數個疑問在她腦海中如同風暴般盤旋,但阿蕾奇諾的臉上,卻在短短一秒之內,便已恢複了慣常的冷靜與優雅。她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臉上露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屬於外交官的完美微笑,那笑容甚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驚喜。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左鈺先生,您的突然到訪,真是令我這小小的壁爐之家蓬蓽生輝。”她的聲音柔和而又悅耳,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殺意與震驚從未存在過,“歡迎。請坐。”
    她優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沙普洛為這位尊貴的客人準備壁爐之家最好的咖啡,自己則從容地坐到了左鈺對麵的沙發上。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張小小的、由光亮可鑒的紅木製成的圓形茶幾。
    辦公室內的空氣,一時間仿佛凝固了。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兩人之間的地毯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沉默在無聲地蔓延,卻比任何激烈的言語都更具張力。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是兩位頂級掠食者在踏入對方領地後,最本能的相互試探。
    很快,沙普洛端著一杯香氣四溢的、用上等骨瓷杯盛著的咖啡走了進來。他將咖啡恭敬地放在左鈺麵前的茶幾上,然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並輕輕地帶上了門。
    左鈺端起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湊到鼻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由衷讚歎的神色。
    “是須彌雨林深處的日曬豆,混合了些許楓丹本地的香草進行烘焙,研磨的顆粒度恰到好處,水溫也控製得極為精準…”他睜開眼,輕輕抿了一口,那醇厚而又帶著一絲清甜的複雜口感在味蕾上綻放開來。
    “味道很濃鬱,口感順滑。不愧是壁爐之家,連泡咖啡的手藝都如此出眾。”他看著阿蕾奇諾,微笑著說道,“琳妮特的咖啡技術,想必也是在這裏學到的吧?她泡的咖啡,和這一杯,有幾分相似的靈魂。”
    阿蕾奇諾那雙異色的眼眸微不可察地閃動了一下。對方不僅輕易地品鑒出了這杯咖啡複雜的工藝,甚至還提到了琳妮特。這看似隨意的閑聊,實則是在用一種溫和的方式,告訴她——“你的事,你的孩子的事,我都知道。”
    她感覺自己仿佛赤身裸體地站在對方麵前,所有的偽裝與秘密,都無所遁形。但她依舊保持著優雅的微笑,仿佛隻是在聽一句普通的稱讚。
    “左鈺先生說笑了,琳妮特的咖啡是她自己琢磨的,或許是天賦吧。”她的聲音柔和依舊,“不過您能喜歡,我很高興。”
    短暫的沉默後,阿蕾奇諾決定不再進行這些毫無意義的試探,她直視著左鈺的眼睛,開門見山地問道:“冒昧地問一句,左鈺先生,您是如何得知‘佩露薇利’這個名字的?”
    “哦,這個啊。”左鈺放下咖啡杯,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懷念的、人畜無害的笑容,“是一個有著粉紅色頭發,和一雙像最純淨的綠寶石一樣的、翠綠色大眼睛的小姑娘告訴我的。我想,佩露薇利小姐,應該知道她是誰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辦公室內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到了冰點!
    一股冰冷刺骨的、凝若實質的殺意,猛地從阿蕾奇諾的身上爆發開來!她黑色瞳孔中央那猩紅的“x”形印記,在此刻發出了妖異而危險的血色光芒,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為這龐大的壓力而凝固了。她身後那由陽光投下的影子,在這一刻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拉長,化作了擇人而噬的黑色凶獸。
    克雷薇!
    那個孩子,那個在當年壁爐之家的殘酷決鬥中,死在自己懷裏,卻又因為自己血脈中的詛咒,而化作無法被常人所見的殘影,永遠停留在六歲模樣的摯友…
    他把她怎麽樣了?
    以愚人眾和旅行者一行那半敵對的關係,以及眼前這個男人深不可測的實力,阿蕾奇諾幾乎是下意識地便認定了,克雷薇那本就脆弱不堪的殘影,已經遭遇了不測。滔天的怒火瞬間吞噬了她的理智,她幾乎就要不顧一切地出手,讓眼前這個男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然而,麵對這足以讓尋常魔神都感到靈魂戰栗的恐怖殺意,左鈺卻依舊悠哉地坐在沙發上,他甚至還有閑心端起那杯咖啡,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用一種仿佛在安撫炸毛小貓的溫和語氣,慢條斯理地開口:
    “不用這麽緊張,佩露薇利小姐。那個孩子,她沒事。”
    他頓了頓,看著阿蕾奇諾那依舊充滿了懷疑與殺意的眼神,繼續說道:“我隻是有些驚訝,在她那樣近乎於執念聚合體的殘影之中,竟然還保留著一絲…純淨的靈魂。”
    靈魂?
    左鈺的話,像一盆來自雪山的冰水,瞬間澆在了阿蕾奇諾那燃燒的怒火之上,讓她在暴走的邊緣,強行恢複了一絲理智。但更多的,卻是無法言喻的震驚。
    她知道詛咒會產生殘影,那不過是強烈的情感與能量在特定環境下留下的痕跡,就像水麵的倒影,風中的回響,虛無而又縹緲。她從未想過,在那虛無的影子裏,竟然還會有“靈魂”的存在,靈魂不應該都直接回歸地脈嗎?
    就在她驚疑不定,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理解這番話的含義時,左鈺伸出了他的右手,掌心向上。
    一團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皎潔的微光,在他掌心憑空出現,並迅速凝聚。光芒散去,一個淡藍色的、半透明的光球,便靜靜地懸浮在他的掌心。
    光球之中,一個粉色頭發的小女孩,正像一隻受驚的小貓般環抱著雙膝,安靜地沉睡著。她那稚嫩的臉龐上,還帶著一絲未曾散去的淚痕,那惹人憐愛的模樣,與阿蕾奇諾記憶最深處、那個總是在自己身後怯生生喊著“佩露薇利姐姐”的小女孩,分毫不差。
    阿蕾奇諾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了。
    她死死地盯著那團光球,那雙總是冰冷而銳利的異色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為“脆弱”的情緒。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她想要衝上前去,將那個小小的靈魂擁入懷中,卻又怕自己任何一絲輕舉妄動,都會讓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毫不猶豫地,將那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的光球,捏得粉碎。
    她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那因為極致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冷靜下來。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冰冷得如同至冬永不融化的冰川,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所以,左鈺先生,你這是在威脅我嗎?還是說,需要我為你做什麽事?”
    看著阿蕾奇諾那副明明心痛如絞、怒火中燒,卻又不得不強行隱忍的模樣,左鈺終於忍不住了,他發出一陣低沉而又無奈的笑聲。
    “哈哈…抱歉,阿蕾奇諾女士,請原諒我這個有些惡劣的玩笑。”他從沙發上站起身,對著阿蕾奇諾微微躬身,臉上帶著真誠的歉意,“我向你道歉。”
    這突如其來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把阿蕾奇諾徹底整不會了。
    一個玩笑?這個玩笑未免也太惡劣,太殘忍了。難道說,眼前這克雷薇的靈魂,也隻是他用那種神奇的“魔法”製造出來的、逼真到極致的幻象?可如果隻是幻象,他又怎麽會知道克雷薇的模樣?知道她沉睡時習慣性的姿勢?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左鈺先生。”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但其中那足以凍結一切的殺意,卻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不少。
    就在阿蕾奇諾的大腦還處於一片混亂,試圖理清這一切的頭緒時,卻見左鈺的左手手心,憑空出現了一個散發著柔和暖光的、由不知名材質打造的、看起來古樸而又玄奧的木匣。
    匣子仿佛擁有生命般,自動打開,露出裏麵那如同星空般深邃的、由純粹能量構成的空間。左鈺隨即將右手那團包裹著克雷薇靈魂的光球,用一種無比輕柔的、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般的動作,輕輕地放入了匣中。
    這個匣子,正是當初岩王帝君鍾離贈予他,用以溫養仙人浮舍與魔神歸終殘魂的神物。如今在左鈺手中,經過混沌魔法的解析與強化,其功效早已遠勝當初,甚至可以加速滋養最微弱的靈魂,使其重新煥發生機。更過分的是,這個在鍾離那裏都十分珍貴的木匣,居然被左鈺用魔法複製了好幾個,其中一個還正在溫養著厄歌莉婭的靈魂。
    將匣子合上後,左鈺緩步走到依舊處於震驚中的阿蕾奇諾麵前,將那個依舊散發著柔和暖光的、入手溫潤的匣子,遞給了她。
    阿蕾奇諾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那股溫暖而又純淨的力量順著她的指尖,緩緩流入她的身體,仿佛能安撫一切的傷痛與躁動。她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木匣,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了,佩露薇利小姐,玩笑開完了。”左鈺的聲音恢複了最初的平靜與溫和,“但玩笑的內容,並非虛假。這個匣子裏,溫養著的正是克雷薇的一縷殘魂。它的力量會慢慢滋養她,大概一個月左右,她的靈魂就能恢複完整,並擁有她生前所有的記憶。”
    “……你說什麽?”阿蕾奇諾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重錘狠狠地擊中,一片空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左鈺,拿著匣子的手,也因為過度激動而變得小心翼翼,仿佛那裏麵裝著的,是整個世界。
    左鈺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繼續用一種平淡得仿佛在談論天氣般的語氣,拋出了一個足以顛覆她整個世界觀的、真正的重磅炸彈:
    “一個月後,我會再來這裏。到那時,我會將這個孩子,複活。”
    他頓了頓,看著阿蕾奇諾那雙因為極致震驚而猛然收縮的瞳孔,補充道:“隻不過,雖然擁有完整的記憶,但她的樣貌,確實隻能停留在六歲的時候了。”
    複活!
    這兩個字,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諭,又如同深淵之中傳來的魔咒,狠狠地劈在了阿蕾奇諾的心上。她的身體都因為這巨大的、超越了理解範疇的衝擊,而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以愚人眾那遍布整個提瓦特的情報網,她很清楚,“生死”是何等禁忌的領域,那是獨屬於天理的、至高無上的權柄。而眼前這個男人,這個來自異世界的訪客,竟然用如此平淡的、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了要將她逝去多年的摯友,從死亡的國度中重新拉回來的話。
    這怎麽可能!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對“力量”的認知!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愚人眾在璃月和稻妻的行事太過分,以至於幾乎所有愚人眾都被逐出了璃月和稻妻,再加上兩國高層進行了細致的保密,那麽愚人眾應該可以獲取浮舍、歸終、雷電真被左鈺複活的情報,阿蕾奇諾也就不會像今天這麽驚訝了。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雙總是冰冷而銳利的異色眼眸,死死地盯著左鈺,試圖從他那平靜的臉上,找出一絲一毫撒謊或是吹噓的痕跡。
    然而,沒有。
    他的眼神坦然而又真誠,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良久,阿蕾奇諾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因為過度震驚而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沙啞與顫抖:“無論…你說的是否是真的,我個人,對你表示感謝。”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那屬於愚人眾執行官「仆人」的、絕對的理智與警惕,終於重新占據了上風。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
    “那麽,代價是什麽?”
    在她看來,如此逆天的、近乎於神跡的行為,必然需要付出同等的、甚至更加慘痛的代價。
    “代價?”
    左鈺聽到這兩個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帶著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令人安心的從容。
    “如果說有什麽代價的話,”他重新坐回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她冰冷外殼之下,那顆同樣渴望著救贖的心。
    “那麽就是,我們接下來可以好好聊一聊了。畢竟,楓丹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還需要你們壁爐之家,幫我一個小小的忙。”
    他端起那杯已經微涼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順道,再陪我去一個地方。”
    辦公室內的空氣,仿佛被左鈺最後那句輕描淡寫的話語抽成了真空,寂靜得令人窒息。阿蕾奇諾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姿態依舊優雅,但那雙戴著黑色手套的、握著溫潤木匣的手,卻在不自覺間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心中,正掀起一場遠比窗外任何風暴都要猛烈的、顛覆性的海嘯。
    複活。
    代價。
    幫忙。
    去一個地方。
    這幾個看似毫不相幹的詞語,此刻在她的腦海中被左鈺用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強行串聯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條她無法理解,卻又不得不麵對的因果鏈。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棋盤上自以為運籌帷幄的棋手,卻在棋局的終末,才驚恐地發現,棋盤之外,一直有一位真正的神明,用俯瞰眾生的姿態,靜靜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手中的木匣,正源源不斷地傳來一陣陣溫和而又純淨的能量,那股氣息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令人心安,讓她確信無疑——這裏麵,真的沉睡著克雷薇的靈魂。那並非幻術,更不是什麽惡劣的玩笑,而是一個她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奇跡的開端。
    可正因為這份真實,她心中的警惕與困惑才愈發強烈。
    她一生都在信奉“等價交換”的原則。在冰冷的至冬,在殘酷的壁爐之家,任何收獲都必須付出對等的、甚至加倍的代價。想要溫暖,就要擁抱燃燒的火焰;想要生存,就要踏過同伴的屍骸。這是她用鮮血與淚水換來的、刻在骨子裏的真理。
    而眼前這個男人,他所給予的,是一個靈魂的新生,是逆轉生死的無上權柄。這等同於“神”的恩賜,其價值,根本無法用提瓦特大陸上任何已知的標準來衡量。
    而他所索要的“代價”,卻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忙”和“陪他去一個地方”?
    這種極致的不對等,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險信號。這讓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饑寒交迫的旅人,遇到了一位慷慨的神明,對方不僅贈予了她足以買下整個國度的黃金,還隻要求她回報一朵路邊的野花。這不合常理,更不符合她對這個世界運行規則的認知。
    她抬起眼,那雙總是冰冷而銳利的異色眼眸,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偽裝與試探,隻剩下最純粹的、凝重的審視。她死死地盯著左鈺,試圖從他那雙深邃得如同星空的眼眸中,看穿他真正的意圖。
    “左鈺先生。”
    她終於開口,聲音比之前更加低沉,也更加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冰冷的鐵砧上被反複捶打過,充滿了金屬般的質感。
    “你需要我幫你什麽忙?又要帶我去什麽地方?”
    她將那個盛放著奇跡的木匣,輕輕地放在身前的茶幾上,雙手交疊,恢複了愚人眾執行官「仆人」應有的、冷靜而又疏離的姿態。她不能讓那份失而複得的狂喜,影響到自己最基本的判斷。在得到明確的答案之前,她必須將這份足以焚身的希望,暫時封存起來。
    左鈺看著她這一連串的細微變化,臉上露出了讚許的微笑。他很欣賞阿蕾奇諾這種極致的理智與自控力,這正是一位合格的博弈者所必須具備的品質。
    “看來我們終於可以開始真正的談話了,佩露薇利小姐。”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端起那杯已經微涼的咖啡,再次品了一口,仿佛在回味著什麽。
    “在我們繼續接下裏的談話之前,我希望你能先解答我的疑惑。”阿蕾奇諾的語氣不容置喙,她必須重新掌握這場對話的主動權。
    “當然,我正打算說呢。”左鈺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他放下咖啡杯,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邃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她,仿佛能洞悉她內心所有的秘密,“我想,以‘壁爐之家’的情報能力,你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楓丹正在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的話語很平淡,卻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切開了阿蕾奇諾所有的防備。
    “那則流傳已久的末日預言,正在一步步地應驗。‘所有人都會溶解在海裏,隻剩下水神獨自在神座上哭泣’…這並非空穴來風的詛咒,而是一份早已寫好了結局的、悲哀的劇本。”
    阿蕾奇諾的瞳孔猛地一縮。關於預言的調查,是壁爐之家目前最核心的機密之一,除了她和寥寥數名心腹,絕不可能有外人知曉。而眼前這個男人,不僅知道,甚至還用一種仿佛早已看過劇本的、上帝般的視角,對其進行了精準的點評。
    “你…”她剛想開口,卻被左鈺抬手打斷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左鈺的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微笑,“比如,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麽那位高高在上的水神芙寧娜,身上卻沒有任何屬於神明的力量,反而被一種古老而又惡毒的詛咒所折磨,讓她不得不日複一日地,在所有人麵前,扮演著一個她自己都厭惡的、滑稽的正義之神。”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真正的驚雷,在阿蕾奇諾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夜探沫芒宮,發現芙寧娜的秘密,這是她最大的底牌,是她用來與楓丹官方博弈的、最關鍵的籌碼,她還記得當時自己向芙寧娜發起佯攻是,芙寧娜那驚慌失措的樣子。這件事,她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一個部下,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
    而現在,這個秘密,被左鈺如此輕描淡寫地、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
    那一刻,阿蕾奇諾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感到了一絲名為“恐懼”的情緒。這種恐懼,並非來源於對方強大的實力,而是來源於那種自己的一切都被對方完全看透的、無所遁形的無力感。
    她引以為傲的情報網絡,她深藏心底的秘密籌碼,在這個男人麵前,都仿佛是小孩子過家家般,幼稚而又可笑。
    “你…究竟是誰?”她幾乎是咬著牙,從喉嚨深處擠出了這句話。
    “我隻是一個恰好知道一些故事的、路過的旅人罷了。”左鈺的回答依舊是那樣的雲淡風輕。他看著阿蕾奇諾那張因為極致震驚而變得有些蒼白的臉,決定不再賣關子。
    “楓丹人,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他平靜地拋出了一個足以顛覆整個楓丹世界觀的真相,“他們是初代水神厄歌莉婭,為了讓她所創造的純水精靈,也能擁有與人類一樣的喜怒哀樂,也能在這片土地上幸福地生活,而犯下的‘原罪’。她竊取了原始胎海的力量,將那些純粹的元素生命,‘塑造’成了人類的模樣。”
    “所以,當原始胎海之水的水位上漲,當楓丹人接觸到那與他們同源的、濃度更高的‘母體’時,他們便會不可避免地被‘溶解’,回歸到最初的形態。那並非死亡,而是一種…返鄉,當然,對於外人來說,也可以看作死亡。”
    “而芙寧娜所承受的詛咒嘛,抱歉,這一點還不能告訴你,雖然我並不懼怕上麵那位,但為了楓丹的安全,我就不多此一舉了。”
    左鈺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像一柄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阿蕾奇諾的心髒上。她怔怔地聽著,感覺自己過去數月來,通過無數情報與分析,辛苦拚湊出的、關於楓丹危機的模糊輪廓,在這一刻,被左鈺用幾句話,就清晰完整地、甚至帶著幾分悲憫地,呈現在了她的麵前。
    原來是這樣…
    原來,楓丹人的命運還涉及到上麵那位。左鈺說的上麵那位阿蕾奇諾自然知曉。
    良久,她才從這巨大的信息衝擊中回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混亂的思緒重新變得清晰。
    “所以,你需要的‘幫忙’,就與這件事有關?”她問道,語氣已經恢複了冷靜。
    “很聰明。”左鈺讚許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預言的最終時刻,即將來臨。屆時,楓丹將會麵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而我,需要一個足夠了解楓丹地下秩序,並且有能力在混亂中維持住一方安定的盟友。環顧整個楓丹,你是最合適,也是唯一的人選。”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我需要你,阿蕾奇諾女士。我需要‘壁爐之家’的力量,在最終審判降臨,整個楓丹廷都陷入恐慌與混亂時,成為守護那些無辜民眾的、最後的壁壘。我需要你,用你的秩序與鐵腕,去庇護那些在災難麵前,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這,就是我需要的,你的‘幫忙’。”
    阿蕾奇諾沉默了。
    左鈺的請求,居然和自己打算做的一樣,作為在楓丹生活了那麽久的人,雖然自己小時候在這裏受到了創傷,但對於這個國家,阿蕾奇諾還是有感情的,隻是她沒想到,左鈺在打算幫助自己複活克雷薇,甚至告訴自己很多秘密之後,需要自己付出的代價居然這麽簡單。
    她當然不會拒絕。
    她繼承壁爐之家,不是為了效忠冰之女皇,更不是為了征服世界。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給那些和曾經的自己一樣,無家可歸、在絕望中掙紮的孤兒們,一個能被稱之為“家”的容身之所,而不是想自己小時候那樣變成冷冰冰的殺人工具。她要讓他們有尊嚴地活下去,讓他們有能力去守護自己所珍視的一切。
    如果楓丹真的毀滅了,那她的孩子們,又將歸於何處?
    更何況,對方手中,還握著克雷薇複活的、唯一的希望。
    “我答應你。”
    她給出了回答,簡單,而又沉重。
    “很好。”左鈺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我相信,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那麽,第二個問題。”阿蕾奇諾的目光再次落到他的身上,“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
    “去什麽地方,嗯。”左鈺的聲音,像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在死寂的空氣裏。
    他看著阿蕾奇諾。“那個,你知道一個叫做雷內·德·佩特莉可的人嗎?”
    “還有,一個叫水仙十字結社的組織?”
    雷內·德·佩特莉可。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石子,沒有激起半點漣漪。
    但後麵那個……水仙十字結社。
    這幾個字,仿佛一根冰冷的針,在阿蕾奇諾記憶的某個角落,輕輕紮了一下。
    有印象。她記得,好像,一份兒幾年前的情報裏提到過這個名字。
    被歸檔在“無價值的古代民間傳說”那一欄裏。
    阿蕾奇諾站起身,高跟鞋踩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辦公室裏隻有她走向那排頂天立地的深色資料櫃的、幾乎不可聞的衣料摩擦聲。
    拉開冰冷的黃銅把手。一股陳舊紙張和幹燥墨水的氣味撲麵而來,帶著時光的塵埃。
    她的指尖滑過一排排整齊的卷宗。稍微費了點功夫,找到了。
    一份薄薄的、用牛皮紙包裹的文件,封麵上用花體字寫著——「水仙十字結社」。
    阿蕾奇諾將文件抽了出來。紙張的邊緣已經泛黃,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裂。
    阿蕾奇諾看著資料。瞳孔,驟然收縮。
    水仙十字結社,一個五百年前的楓丹科研組織,至少,明麵上是。
    一個早就被楓丹廷明令取締的、被抹除在曆史中的影子。
    而這個組織的頭目……或者說,它的首席科學家,就是雷內·德·佩特莉可。
    這個組織到底是幹嘛的,為什麽左鈺會知道一個500年前的組織?
    而這個雷內…和楓丹南部那個叫佩特裏可的小鎮,又有什麽該死的關係?
    阿蕾奇諾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胸口那股被巨大信息量衝擊的窒息感,才稍微緩解了一些。
    看來,楓丹這片土地下麵,埋著的秘密,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她拿著那份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資料,重新走回沙發。
    將文件放在兩人之間那張光可鑒人的茶幾上。
    “一個五百年前的組織。”阿蕾奇諾的聲音很沉穩,聽不出任何情緒。“一個五百年前組織的頭目。”
    “這代表了什麽?和我們接下來的行程,有什麽關係?”
    左鈺笑了:“當然有關。”
    “因為接下來,我們就要去見這個雷內·德·佩特莉可。”
    他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咖啡,仿佛那是什麽瓊漿玉液。
    “地點嘛……”
    他的目光,穿透了辦公室的牆壁,望向了遙遠的、被海霧籠罩的東南方。
    “先去楓丹東南方海島上的那座高塔。”
    “我想,阿蕾奇諾小姐。”
    “你應該知道哪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