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集:雪山康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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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康複路
進藏的火車在唐古拉山口顛簸時,鍾華突然捂住胸口彎下腰。啊玉剛泡好的酥油茶潑在褲腿上,他顧不上燙,伸手去扶她時,指尖觸到她後背冷汗浸透的羊絨衫。
“又疼了?”他從帆布包裏翻出氧氣袋,捏著麵罩往她臉上送。鍾華搖搖頭,指節泛白地攥著車窗把手——窗外的冰川正在夕陽裏融化,融水順著冰縫滲下去,像誰在雪地裏淌血。
“老毛病了。”她喘勻氣時,耳後那道泥石流留下的疤痕泛著紅,“醫生說海拔超過四千米,肺葉會像被揉皺的紙。”
啊玉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聞到她發間混著藥味的薰衣草香。那是出發前在普羅旺斯買的精油,鍾華說聞著能想起民宿壁爐裏劈啪作響的火焰。此刻車廂裏響起藏語歌謠,他數著她睫毛在他鎖骨投下的陰影,突然發現她比去年采訪顧氏時瘦了整整一圈。
抵達拉薩時,接機的藏族向導遞來兩串菩提子。“卓瑪說你們要去轉山?”向導頓珠的漢語帶著口音,手指向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峰,“那座山是神女的梳妝台,轉夠三圈能消災。”
鍾華接過菩提子的手在抖。啊玉注意到她袖管裏露出的繃帶——上次發布會後,她為了搶回被顧延明殘餘勢力藏匿的證據,手腕被碎玻璃劃了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他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菩提子串換給她,那串珠子被他盤了半年,包漿溫潤得像塊暖玉。
他們住的民宿在半山腰,推開窗就能看見轉經道上的信徒。鍾華每天清晨都要搬張藤椅坐在廊下,看著那些三步一叩首的人。有天她指著個磕長頭的老阿媽問:“你說人真的能靠虔誠贖罪嗎?”
啊玉正在給她熬潤肺的藏藥,藥罐裏的川貝發出細微的爆裂聲。“顧延霆在遺書裏說,他每晚都夢見被汙染的河水。”他往火塘裏添了塊牛糞餅,火星濺在青磚地上,“但贖罪不是給別人看的。”
鍾華突然笑出聲,耳後的疤痕跟著動了動。“你還記得林婉清嗎?”她從帆布包裏翻出本磨損的筆記本,扉頁上貼著三人在酒會的合影——那時她還是顧延霆身邊的“總裁夫人”,林婉清正給啊玉遞香檳,而啊玉的鏡頭始終對著舉著錄音筆的她。
“她昨天發郵件說在非洲建了所小學。”鍾華的指尖劃過照片裏林婉清的笑臉,“說等我們去看她時,要教孩子們唱《橄欖樹》。”
藥香漫出廚房時,啊玉看見鍾華把筆記本按在胸口。她的呼吸又開始急促,他趕緊倒了杯酥油茶遞過去,卻被她反手握住手腕。“明天陪我去轉經筒吧。”她的掌心帶著藏藥的苦味,“頓珠說最高處的轉經筒有百年曆史。”
轉經道比想象中難走。鍾華走三步就要停下來喘氣,啊玉背著她的相機包,另一隻手始終虛虛護在她腰側。有段陡坡積著殘雪,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撞進他懷裏——他聞到她發間的薰衣草香混著雪粒的清冽,突然想起在巴黎蒙馬特高地重逢的那個雨天。
“慢點。”他從包裏翻出紅繩,那是出發前在八廓街買的,攤主說紅繩係在轉經筒上,心願能順著經筒傳到天上。鍾華接過紅繩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最高處的轉經筒有兩人高,銅皮表麵刻滿了梵文。鍾華踮腳去夠經筒的扶手,啊玉發現她袖口滑下來,露出腕上纏著的紗布——那道傷口拆線時,醫生說可能永遠要留道疤。他剛要說話,卻見她把紅繩係在轉經筒的銅環上,紅繩末端綴著的銀鈴輕輕晃了晃。
“許了什麽願?”他假裝整理背包帶,餘光卻瞥見她紅繩上的銀鈴刻著個“真”字。那是她的筆名,當年她用這個名字在報紙上連載揭露黑幕的報道,差點被顧氏的人打斷手指。
鍾華沒回答,轉身去看遠處的雪山。陽光從雲縫裏漏下來,在她側臉的疤痕上流淌,像給那道猙獰的傷口鍍了層金邊。啊玉趁她不注意,迅速掏出藏在口袋裏的紅繩——那是他偷偷買的同款,銀鈴上刻著個極小的“玉”字。他係紅繩時手在抖,生怕銅環碰撞的聲響驚動她,卻沒發現鍾華正對著雪山的倒影偷笑。
轉第三圈時,鍾華突然在經幡下停住。“你看。”她指著塊被瑪尼堆壓著的木板,上麵用紅漆寫著“真相不死”,字跡已經被風雨侵蝕得模糊,“這是去年被顧氏害死的環保記者寫的。”
啊玉蹲下來摸那塊木板,發現背麵刻著串日期——正是顧氏化工倉庫縱火案發生的日子。他突然想起顧延霆遺書裏的話:“有些真相像冰山下的石頭,看著沉默,卻能撞沉整條船。”
回去的路上,鍾華的呼吸越來越沉。啊玉蹲下來要背她,她卻揪著他的衣領不肯放。“我自己能走。”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耳後的疤痕漲得通紅,“我不想再被人說,鍾華這輩子都要活在別人的保護裏。”
啊玉突然把她往懷裏帶了帶。火塘的光從民宿窗戶漫出來,在他們腳下織成張暖融融的網。“你記得在巴黎蒙馬特高地,你舉著相機拍晚霞嗎?”他的下巴抵著她發頂,聞到薰衣草香裏混進了雪的味道,“那時你鏡頭裏先映出我,不是因為我站得近,是你早就想拍我了。”
鍾華的肩膀在抖。啊玉鬆開她時,看見她睫毛上掛著冰粒,像落了場微型的雪。“明天我們去納木錯。”他幫她把圍巾係到下巴,指尖擦過她腕間的菩提子,“頓珠說那裏的湖水能照見人的真心。”
夜裏鍾華發起高燒。啊玉守在她床邊,聽著她囈語裏反複出現“錄音筆”“火”“顧延霆”這些詞。他往她額頭敷濕毛巾時,發現她攥著的手心有道紅痕——是白天係紅繩時被銅環硌的。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鍾華終於退了燒。她睜開眼看見啊玉趴在床邊睡著了,他手裏還捏著根紅繩,銀鈴上的“玉”字在晨光裏閃著光。她悄悄把自己的紅繩解下來,和他的紅繩係在一起,然後把兩串紅繩掛在床頭的轉經筒上。
轉經筒被風推著轉動,兩串紅繩纏纏繞繞地轉著圈,銀鈴相撞的聲音像誰在輕聲許願。鍾華摸了摸耳後的疤痕,突然覺得那道疤不再是醜陋的印記,而是枚勳章——紀念那些在黑暗裏舉著火把,最終走到雪山下的日子。
啊玉醒來時,看見鍾華正對著轉經筒笑。她的紅繩和他的紅繩纏成了個結,在晨光裏像朵剛綻放的格桑花。他剛要說話,卻見她轉身從包裏翻出個銀盒子,裏麵是枚在藏區買的戒指。
“等轉完這三圈山。”她把戒指往他手裏塞,指尖的溫度燙得他心跳漏了拍,“我們去非洲找婉清吧,她總說要教我們跳篝火舞。”
啊玉握緊那枚戒指,發現內側刻著三個極小的字母:z、y、。轉經筒還在轉,紅繩上的銀鈴唱著細碎的歌,遠處的雪山正在朝陽裏慢慢融化,融水匯成溪流,像條銀色的帶子,把三個隔著重洋的人悄悄連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