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集:兩封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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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封來信
藏區的風帶著雪粒刮過經幡時,啊玉正蹲在青稞架下打磨那枚銀戒指。陽光把他的影子釘在凍土上,像株倔強的格桑花。鍾華抱著剛曬好的毛毯從木屋裏出來,發梢還沾著羊毛絮,看見他指尖的銀光時,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泥石流裏,他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腕,指腹的薄繭蹭得她腕骨發燙。
“在藏區待久了,你快成銀匠了。”她把毛毯搭在他肩上,視線落在他膝頭的木盒上。那是昨天從縣城老銀鋪討來的,邊角被摩挲得發亮,“其實不用這麽講究的。”
啊玉抬頭時,睫毛上落了點碎雪。他沒接話,隻是把戒指往木盒裏塞了塞,金屬碰撞的輕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鍾華知道他的性子,認準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就像當年她在icu昏迷時,他硬是對著監護儀念了三天采訪稿,連護士都記住了那句“最想感謝的人”。
今早天沒亮,他就揣著木盒往山坳裏跑。鍾華扒著窗縫看見他在轉經筒前站了很久,絳紅色的僧袍掃過他腳邊時,她突然想起林婉清寄來的那張巴黎地圖,邊角處有行小字:“藏區的風會把心事吹成經幡。”
郵差的摩托車聲是午飯時分鑽進院子的。紮著紅頭繩的小姑娘舉著兩個牛皮信封,車筐裏的綠郵包還沾著雪水。“啊玉先生,鍾華小姐,國際件和掛號信。”她的漢語帶著藏語的卷舌音,像把小刷子輕輕掃過耳廓。
啊玉接過信封時,指腹先觸到了國際件上的火漆印——是朵風幹的薰衣草,和那年林婉清在巴黎寄來的機票夾層裏的一模一樣。鍾華的指尖則頓在另一封信的郵票上,那是枚故宮角樓的圖案,右下角的郵戳蓋著她老家縣城的名字。
“誰寄的?”啊玉把國際件往她麵前遞了遞,喉結動了動。他記得林婉清上次視頻時說在非洲草原追角馬,信號時斷時續,背景音裏總混著鬣狗的嚎叫。
鍾華沒接,隻是盯著那枚角樓郵票出神。她母親的字跡她一眼就能認出來,橫撇裏總帶著點鋼筆尖劃過粗糙信紙的滯澀感——就像當年母親把她的錄取通知書鎖進抽屜時,筆尖在信封上戳出的那個小洞。
“先拆你的。”啊玉把國際件轉了個方向,讓火漆印對著自己。陽光透過木窗欞斜切進來,在鍾華發間織了道金線,他突然想起在蒙馬特高地重逢那天,她舉著相機轉身時,鏡頭裏的晚霞也是這樣漫過她的眉骨。
鍾華的指甲掐在掛號信的封口處,遲遲沒用力。去年顧氏遺產案宣判那天,她收到過母親的短信,隻有五個字:“媽錯怪你了。”此後再無音訊,直到此刻這枚穿越了大半個中國的郵票,突然在她掌心灼出個滾燙的圈。
“要不……”啊玉剛想說“我先拆”,就聽見“嘶啦”一聲,鍾華已經扯開了信封。淡青色的信紙飄落在毛毯上,露出下麵裹著的個紅綢布包,邊角處隱約能看見玉佩的輪廓。
“是我外婆的玉佩。”她的聲音有點發飄,像被風卷著的經幡,“小時候摔碎過一次,媽找老匠人補了三年。”紅綢布散開時,陽光恰好落在玉佩的裂痕上,那道金漆補痕像條蜷著的小蛇,突然咬住了啊玉的記憶——他在鍾華母親的舊相冊裏見過這枚玉佩,當時它還掛在穿旗袍的老太太胸前。
信紙展開的聲音很輕,鍾華的呼吸卻越來越重。啊玉看見她捏著信紙的指節泛了白,突然想起在真相發布會上,她攥著話筒的手也是這樣抖,直到他把那支遺落的錄音筆塞進她掌心。
“我媽說……”鍾華的睫毛顫了顫,雪粒似的淚珠砸在玉佩上,“她說這玉佩認主,當年外婆戴著它躲過了饑荒,現在……現在該傳給能護住我的人了。”她突然抬頭,眼睛亮得嚇人,“啊玉,你說她是不是……是不是原諒我了?”
啊玉剛要開口,懷裏的國際件突然硌了他一下。他這才想起林婉清的信,慌忙拆開時,一捧淡紫色的幹花簌簌落在毛毯上,混著藏區的雪鬆香,突然就有了普羅旺斯的味道。
“是薰衣草。”鍾華伸手拈起一朵,花瓣脆得像風幹的月光,“她去年在非洲說,要種一片薰衣草田,給難民做安神茶。”
啊玉的指尖觸到信封夾層裏的硬紙,抽出來才發現是張照片。林婉清站在紫色花海裏,臉被寬簷帽遮了大半,露出的嘴角卻翹得很高,身後隱約能看見木牌上的法語:“自由生長”。照片背麵有行鋼筆字,是林婉清標誌性的圓體:“聽說有人要把藏區的星星,戴在鍾華手上了?”
鍾華突然笑出聲,眼淚卻流得更凶了。她指著照片角落:“你看那隻貓,像不像當年酒會偷喝香檳的那隻?”啊玉湊過去看,果然有隻橘貓蜷在花叢裏,尾巴尖還沾著片薰衣草。
風突然變大了,經幡的響聲蓋過了兩人的呼吸。啊玉低頭時,看見自己左手捏著那捧幹花,右手正托著那枚玉佩,兩種溫度在掌心交織,突然就想起林婉清寄來的那張機票,夾層裏的紙條寫著“去追讓你手機相冊占滿的人”——現在他手機裏,存著鍾華在icu的睡顏,存著她在藏區轉經的背影,存著她舉著相機時被陽光曬紅的鼻尖。
“你看。”鍾華突然指著窗外,啊玉抬頭時,正看見雲絮從雪山背後湧出來,像極了他們初見那天的雨雲。三年前在顧氏集團的酒會上,也是這樣的雲壓得很低,鍾華舉著相機躲在廊柱後,鏡頭裏先映出的是他,然後才是端著香檳的林婉清。
“那天你穿的西裝,袖口沾著片銀杏葉。”鍾華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像被陽光曬化的雪,“我當時想,這人怎麽連搗亂都這麽好看。”
啊玉的耳尖有點發燙,慌忙去摸口袋裏的木盒。銀戒指的涼意透過薄薄的木片滲出來,他突然想起林婉清在絕筆信的夾層裏說:“啊玉,鍾華的采訪稿裏,‘最想感謝的人’後麵空了三行。”
“鍾華。”他單膝跪下時,膝蓋磕在凍土上,悶響驚得簷下的麻雀又飛了起來。木盒打開的瞬間,藏區的風卷著薰衣草香灌了進去,銀戒指的內側突然閃過一道光——那是林婉清托老銀匠刻的三個字:“要幸福”。
鍾華的眼淚滴在戒指上,暈開一小片水霧。她想起在icu醒來時,啊玉趴在床邊打盹,睫毛上還沾著她的眼淚;想起在巴黎重逢的雨裏,他舉著的傘永遠偏向她這邊;想起在藏區的每個清晨,他都把熱好的酥油茶端到她手裏。
“我願意。”她的聲音被風送得很遠,啊玉突然覺得,這三個字好像從三年前就開始在他心裏長,現在終於開成了花。
他把戒指套進她無名指時,突然發現這枚在藏區打了三個月的銀環,竟然和那枚玉佩的裂痕完美契合。鍾華舉著手笑,陽光從指縫漏下來,在毛毯上拚出個歪歪扭扭的圓,像極了林婉清照片裏那片薰衣草田的輪廓。
郵差的摩托車聲又響起來,這次小姑娘舉著個牛皮紙包衝進來:“林婉清小姐的加急件!剛到縣城就給你們送來了!”
啊玉拆開時,掉出來個相框。玻璃下麵壓著三張照片:第一張是他們在酒會的背影,三個人的影子在月光裏拚成了顆心;第二張是林婉清在非洲草原,舉著酒杯對著星空;第三張留白,背麵寫著:“等你們的婚禮照。”
鍾華突然抱住啊玉的脖子,藏區的風從她發間溜過,帶著薰衣草的香,帶著玉佩的涼,帶著經幡的響。她想起母親信裏的最後一句:“當年總怕你受委屈,現在才明白,能讓你笑的人,就是最好的歸宿。”
遠處的轉經筒還在轉,紅繩係著的同心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啊玉低頭吻鍾華的額頭時,看見她無名指上的銀戒指,正和那枚祖傳玉佩一起,在陽光下閃著溫柔的光——像三個人的心事,終於在藏區的風裏,長成了彼此的坦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