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集:開放式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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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月光下
一、普羅旺斯的陽台
壁爐裏的火光舔著鬆木,將啊玉的影子投在薰衣草色的窗簾上。鍾華抱著膝蓋坐在藤編搖椅裏,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高腳杯冰涼的杯壁——裏麵盛著的不是紅酒,是摻了蜂蜜的熱蘋果汁,她胃裏的舊傷還經不起酒精折騰。
“在想什麽?”啊玉走過來,將一條駝色毛毯搭在她肩上。毛毯邊緣還沾著午後修理屋頂時蹭到的草屑,帶著陽光曬過的暖香。
鍾華抬手指向窗外:“你看月亮,像不像那年泥石流後,icu窗外的那輪?”
啊玉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冬夜的普羅旺斯沒有薰衣草田的紫浪,隻有光禿禿的葡萄藤架在月光下織成淡銀色的網。他記得那個夜晚,監護儀的滴滴聲裏混著窗外的風雨,鍾華插著氧氣管,睫毛上凝著未幹的淚,他握著她沒輸液的左手,直到掌心被冷汗浸得發皺。
“不像。”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和她的輕輕碰了一下,“那時候的月亮是碎的,現在是圓的。”
杯口相觸的瞬間,兩人都笑了。鍾華的杯沿還留著下午喝熱可可時沾的奶漬,啊玉的杯子則印著半個模糊的唇印——是剛才他試溫度時不小心留下的。這些細碎的痕跡像某種隱秘的暗號,比任何誓言都更清晰地標記著此刻的安穩。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了一下,是林婉清發來的照片。非洲草原的夜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篝火在畫麵左下角燃成一小簇橘紅,林婉清舉著酒杯站在火邊,影子被拉得很長,和遠處的猴麵包樹影子交疊在一起。
“她說這是給我們的跨年禮物。”鍾華把手機轉過來給啊玉看,“還說,明年要帶我們去看乞力馬紮羅的雪。”
啊玉低頭抿了口果汁,喉嚨有些發緊。他想起三年前在巴黎街頭,林婉清隔著警戒線朝他們揮手,警燈的紅藍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說“我先去前麵探探路”,語氣輕鬆得像要去街角買支冰淇淋。後來他才知道,她是以“顧氏案汙點證人”的身份,換了豁免權去做那些她真正想做的事。
“她總這樣。”鍾華忽然輕聲說,指尖摩挲著手機屏幕上林婉清的笑臉,“把最難的路自己走了,卻告訴我們前麵有花。”
壁爐裏的木柴劈啪響了一聲,爆出一串火星。啊玉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的影子在牆上依偎著,像被月光融化的兩滴墨。
二、非洲篝火旁
林婉清把手機塞進衝鋒衣內袋時,火苗正竄起來舔到她的靴底。她往後退了半步,踢開腳邊一塊滾燙的木炭,炭灰在沙地上滾出個灰黑色的圈,像極了那年酒會上,三人站在香檳塔前的倒影。
“林小姐,嚐嚐這個?”旁邊的當地向導遞來一個陶碗,裏麵是摻了香料的燉羊肉,熱氣騰騰地泛著油光。
她接過來道謝,用木勺舀了一口。膻味混著曠野的風鑽進鼻腔,讓她突然想起顧延霆的葬禮。那天也是這樣冷,鍾華穿著黑色大衣,肩膀抖得像秋風裏的枯葉,啊玉站在她身側,西裝袖口沾著未幹的淚痕——那時他們還不知道,那場縱火案的真相藏在遺書的夾層裏,像顆埋在灰燼裏的火星,隻等著某隻手去點燃。
“在想心事?”向導笑著指了指她的碗,“羊肉要趁熱吃。”
林婉清回過神,舀了一大口塞進嘴裏。辣意從舌尖竄到眼眶,她眨了眨眼,把差點湧出來的淚意憋了回去。上個月在難民營遇到的那個小女孩,此刻正抱著膝蓋坐在火堆對麵,手裏把玩著她送的銀色小鈴鐺——那是當年啊玉在古玩市場淘來的,說鈴鐺聲能“驅散晦氣”,後來不知怎麽落到了她的包裏。
鈴鐺在火光裏閃著細碎的光,像極了鍾華相機裏的星空。她記得鍾華曾說,最想拍的不是什麽名山大川,是“能讓人覺得‘活著真好’的瞬間”。現在想來,她們三個人其實都在追同一個東西:一個能讓心安穩落地的瞬間。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鍾華發來的視頻。畫麵裏啊玉正笨拙地給壁爐添柴,火星濺到他手背上,他疼得齜牙咧嘴,鍾華在鏡頭外笑得直不起腰。背景裏能看到陽台欄杆上掛著的紅繩——是去年在藏區轉經筒旁係的那兩條,鍾華說要“把好運係在風裏”,啊玉當時沒說話,卻在她轉身時偷偷係了條一模一樣的。
林婉清舉起自己的搪瓷杯,對著視頻裏的月亮輕輕晃了晃。杯裏的礦泉水映著半輪明月,和視頻裏普羅旺斯的月亮重疊在一起,仿佛隔著一萬多公裏的距離,三個人正共享著同一片清輝。
她想起離開巴黎前,在律師事務所看到的那份文件。顧延霆的遺產清單裏,有一頁用紅筆圈著的備注:“贈林婉清——蒙馬特高地的畫室,當年你說想在那裏畫一輩子日出。” 她最終把畫室捐給了流浪藝術家基金會,就像把那些糾纏的過往,都折算成了別人的新生。
火堆突然“啪”地一聲爆出火星,落在她的手背上。不疼,隻留下一點溫熱的觸感,像極了很多年前,啊玉在酒會後台替她擦掉嘴角的紅酒漬時,指尖的溫度。
三、月光下的舉杯
鍾華把手機架在陽台欄杆上,點開視頻通話。屏幕裏,林婉清的臉和頭頂的月亮同時出現,篝火的光暈在她臉上流動,像給她鍍了層金邊。
“你們那邊幾點了?”林婉清的聲音帶著風聲,有點模糊。
“剛過十一點。”啊玉調整了一下手機角度,讓鏡頭能同時框住他和鍾華,“壁爐裏的火夠燒到天亮,不用擔心我們凍著。”
鍾華笑著推了他一下:“她是擔心我們又像上次那樣,把壁爐燒得冒煙。”
視頻那頭傳來林婉清的笑聲,混著遠處鬣狗的叫聲,有種奇異的和諧。啊玉想起第一次在顧氏的酒會上見到她,她穿著一身銀色禮服,站在水晶燈下像塊冰,誰能想到多年後,她會在非洲草原上,對著篝火笑得這樣自在。
“你們的杯子裏是什麽?”林婉清舉了舉自己的搪瓷杯,“我這是當地的果酒,度數比你們的蘋果汁高多了。”
“誰說我們喝的是蘋果汁?”鍾華狡黠地眨眨眼,把杯子往鏡頭前湊了湊,“這是加了肉桂的熱紅酒,不信你聞——”她故意對著麥克風輕嗬了口氣,引得林婉清在那頭誇張地吸氣。
啊玉看著屏幕裏的兩個人,突然覺得眼眶發熱。那些在icu外熬過的夜,在發布會後台攥皺的發言稿,在巴黎街頭淋過的雨,此刻都變成了杯裏晃動的月光,溫柔得讓人心頭發顫。
“快十二點了。”林婉清突然說,鏡頭晃了晃,她似乎正調整位置,“我們一起等跨年吧?”
鍾華握住啊玉的手,他的掌心還是修壁爐時蹭到的粗糙,卻比任何時候都更讓人安心。遠處的村莊傳來零星的鍾聲,像在為新年倒計時。
“3——”林婉清的聲音帶著笑意。
“2——”鍾華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畫著圈。
“1——”啊玉看著屏幕裏的月亮,和眼前的人。
三個不同的聲音在同一秒落下:“新年快樂。”
視頻裏,林婉清舉起杯子,對著非洲的月亮;陽台上,啊玉和鍾華的杯子輕輕相碰,對著普羅旺斯的星空。三道目光穿過一萬多公裏的距離,在月光裏交匯,像三條曾經糾纏的河流,最終都奔向了各自的海洋,卻始終映著同一片天空。
鍾華突然指著屏幕:“婉清,你看你的杯底——”
林婉清把杯子往下傾斜,篝火的光透過液體,在杯底映出個小小的月亮。幾乎是同時,啊玉低頭看向自己的杯子,鍾華也湊近了些——他們的杯底,同樣躺著一輪完整的、搖晃的月亮。
“原來我們喝的是同一片月光啊。”鍾華輕聲說,聲音裏帶著哽咽。
是啊,無論隔著雪山還是草原,隔著過往的傷痛還是未來的長路,有些東西始終是共通的。是icu裏那聲微弱的睫毛顫動,是遺書夾層裏那段模糊的視頻,是轉經筒上係著的同款紅繩,是此刻杯底那輪不分彼此的月亮。
畫外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像風穿過山穀,又像誰在心底說了句未出口的話:
“所謂紅顏,是穿過命運荊棘時,替你擋過尖刺,也為你留過坦途的人。”
視頻裏的篝火還在燃燒,陽台的月光依舊明亮。三個杯子在不同的時空裏舉著,盛著同一片月亮,也盛著那些未曾說出口的牽掛,和終將在時光裏慢慢沉澱的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