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集: 鍾華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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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華的遠方
    海拔五千米的觀測站鐵皮屋頂在暴風雪裏發出嗚咽,像頭困在冰川裏的巨獸。鍾華把最後一塊凍硬的壓縮餅幹塞進嘴裏,牙齒咬下去時,太陽穴突突地跳——這是高原反應的第三周,也是她獨自守在這裏的第七天。
    觀測站的柴油發電機在昨夜徹底罷工了。她裹著三件衝鋒衣蜷縮在睡袋裏,借著應急燈的微光翻筆記本,最新一頁的日期停留在三天前:\"冰川裂縫今日拓寬2.3厘米,比上周增速0.7厘米。\"字跡被凍得歪歪扭扭,末尾還洇著個小小的墨團,是她嗬氣暖手時不小心蹭上去的。
    窗外的風突然變了調。鍾華爬起來扒著結滿冰花的窗戶往外看,雪地裏有串新鮮的腳印,從觀測站門口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冰川舌。她摸出枕頭下的瑞士軍刀握緊,指腹蹭過刀柄上的刻痕——那是啊玉去年在藏區刻的,一個歪歪扭扭的\"華\"字,旁邊還偷偷刻了個更小的\"玉\"。
    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門縫裏灌進的雪沫子落在她睫毛上。鍾華突然想起三年前在icu,啊玉趴在床邊念她未發的采訪稿,念到\"最想感謝的人\"時,她睫毛上的生理鹽水也是這樣涼。那時她還不能說話,隻能任由眼淚順著鬢角流進枕頭,把\"顧延霆縱火案\"的錄音筆壓得更緊。
    \"是我。\"門外傳來沙啞的喊聲,帶著風雪的顆粒感。
    鍾華的刀差點脫手。這聲音她太熟悉了——在真相發布會的後台,他就是這樣隔著幕布喊她的名字,手裏舉著她遺落的錄音筆,筆身上還留著她攥出的紅痕。
    她猛地拉開門,風雪瞬間灌進喉嚨。藏族向導丹增裹著件羊皮襖站在門外,懷裏抱著個被凍得發紫的保溫箱,箱子上印著巴黎某家醫院的標誌。
    \"林小姐托人從法國捎來的。\"丹增把保溫箱塞進她懷裏,搓著凍僵的手哈氣,\"她說你在這邊沒新鮮蔬菜吃,特意讓巴黎的農場寄了新鮮的薰衣草。\"
    保溫箱的溫度透過厚厚的外套滲進來,像塊暖玉貼在胸口。鍾華想起跨年夜晚餐,林婉清在非洲草原的視頻裏舉著香檳:\"你們的婚禮,我用星空當賀禮。\"那時她正靠在啊玉肩上看壁爐裏的火,他指間的熱紅酒杯沿,印著兩人交疊的唇印。
    關上門的瞬間,應急燈突然閃了閃。鍾華把保溫箱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解開綁帶——裏麵沒有薰衣草,隻有個用紅絲絨包裹的盒子,和一張折疊的信紙。
    信紙是她熟悉的巴黎鐵塔信箋,林婉清的字跡在低溫裏洇得有些模糊:
    \"觀測站的同事說你總在深夜整理冰川數據,別又像當年追顧氏黑料那樣熬垮身體。盒子裏是啊玉在藏區買的銀戒指,他本來想等你從觀測站回去就求婚,卻在去加德滿都押送藥品時遇到了山體滑坡。\"
    鍾華的手指突然不聽使喚,信紙飄落在地。她盯著那個紅絲絨盒子,想起去年在蒙馬特高地,啊玉舉著相機站在晚霞裏的樣子。他當時說:\"你鏡頭裏的雲,比我在巴黎鐵塔等了三天的都好看。\"而她沒告訴他,她相機的內存卡裏,存著他在藏區轉經筒前係紅繩的背影,占了整整27個g。
    盒子被凍得冰涼,她解開搭扣時,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戒指躺在黑色絲絨裏,銀麵上刻著細小的轉經筒紋路,盒底卻刻著林婉清的字跡:\"要幸福\"。這三個字她在雪山求婚盒裏見過,那時啊玉掏出戒指的手在抖,左手捏著林婉清寄的薰衣草幹花,右手托著她母親寄的祖傳玉佩。
    \"玉哥讓我捎句話。\"丹增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了什麽,\"他說轉經筒上的紅繩,他已經幫你轉到第一萬圈了。\"
    鍾華的眼淚突然砸在戒指上,在銀麵暈開個小小的水痕。她想起在色拉寺後山,她把紅繩係在最老的轉經筒上時,啊玉偷偷在旁邊係了條同款。那時他蹲在地上係紅繩的側影,和父親當年在老宅門口掛銅鑰匙的樣子重疊在一起——父親總說,紅繩能把牽掛的人係在身邊,就像鑰匙能把家係在心上。
    應急燈徹底滅了。黑暗裏,鍾華摸索著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尺寸剛剛好。她想起啊玉修壁爐時的樣子,普羅旺斯的初雪落在他發間,他轉頭時睫毛上的雪花掉進她的熱紅酒杯裏,\"滋\"地化成個小水渦。
    \"丹增,\"她突然抓住向導的衣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去加德滿都的路,還能走嗎?\"
    丹增沉默了片刻,往爐子裏添了塊幹牛糞:\"現在是雪崩高發期,救援隊要等雪停了才能進山。林小姐已經從非洲飛過來了,此刻應該在拉薩的醫院守著消息。\"
    鍾華摸到掉在地上的信紙,借著窗外微弱的雪光繼續看:
    \"別像當年報道顧氏黑幕那樣硬撐,你總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記者,卻忘了有人會心疼你磨破的指尖。啊玉的手機相冊裏存著你在觀測站拍的所有冰川照片,他說這些冰縫裏藏著地球的心跳,就像你眼裏藏著不肯說的牽掛。\"
    她突然想起采訪後遺症發作的那天。超市的電視裏正在播放\"前總裁夫人林婉清獲人道主義獎\"的新聞,她握著購物車的手抖得厲害,啊玉突然從身後捂住她的眼睛:\"現在隻有薰衣草香。\"那時超市的擴音器裏正放著《玫瑰人生》,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後,像極了巴黎重逢時的雨聲。
    門又被風吹開,丹增起身去關門時,鍾華突然發現他腰間掛著個眼熟的東西——是啊玉在民宿做的門牌,父親的銅鑰匙改的,背麵刻著三個人的名字首字母。
    \"這是玉哥讓我交給你的。\"丹增解下門牌遞給她,\"他說如果他回不去,就讓你把這個掛在觀測站門口,這樣他就知道家的方向了。\"
    門牌的銅麵被磨得發亮,鍾華的指尖撫過背麵的刻痕——z、y、,三個字母被歲月磨得圓潤,像三顆緊緊靠在一起的鵝卵石。她想起啊玉把父親的銅鑰匙改成民宿門牌那天,鍾華在背麵刻下這三個字母時,他正蹲在旁邊給壁爐添柴,火光在他睫毛上跳來跳去。
    \"林小姐還說,\"丹增往爐子裏加了塊幹柴,火星子濺在地上,\"當年顧氏遺產案判給受害者的錢,她和啊玉用你的名字建了"真相基金",專門資助像你這樣追查真相的記者。\"
    鍾華的喉嚨突然哽住。她想起在普羅旺斯的民宿,啊玉翻出顧延霆的絕筆信,從夾層裏抖落出縱火現場的視頻。那時壁爐裏的火正旺,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兩隻互相取暖的獸。
    應急燈在這時徹底熄滅了。鍾華摸黑把門牌掛在觀測站的門後,轉身時撞翻了桌上的筆記本。紙張散落一地,最上麵那張是她畫的冰川剖麵圖,圖的角落有個小小的塗鴉——三個手拉手的小人站在雪山之巔,手裏牽著用紅繩係在一起的氣球。
    這是她去年在觀測站畫的,本來想等啊玉生日時給他個驚喜。現在看來,倒像是命運早就畫好的預兆。
    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鍾華裹緊外套走出觀測站,發現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遠處的冰川在晨光裏泛著淡藍色的光,像塊被上帝遺落在人間的藍寶石。她突然想起林婉清寄來的機票,夾層裏那張紙條上寫著:\"去追讓你手機相冊占滿的人。\"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隻有一張照片——啊玉躺在拉薩醫院的病床上,右腿打著厚厚的石膏,手裏舉著個紙飛機,飛機翅膀上畫著個小小的相機,鏡頭對著窗外的雪山。
    發件人備注是\"林婉清非洲巴黎)\"。
    鍾華突然笑出聲,眼淚卻順著凍紅的臉頰往下淌。她舉起相機,對著初升的太陽按下快門,取景器裏的雪山、晨光和遠處的經幡,突然都有了溫度。
    丹增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手裏捧著剛煮好的酥油茶:\"林小姐說,等你從觀測站下去,她在巴黎的民宿煮了熱紅酒,杯沿已經擦幹淨了。\"
    鍾華接過茶碗時,無名指上的銀戒指在晨光裏閃了閃。她想起啊玉在雪山求婚時的樣子,他左手捏著薰衣草幹花,右手托著母親寄的玉佩,手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
    那時她突然笑了:\"你看天邊的雲,像不像我們初見時的雨?\"
    此刻站在海拔五千米的觀測站門口,鍾華終於懂了林婉清說的那句話——所謂紅顏,是穿過命運荊棘時,替你擋過尖刺,也為你留過坦途的人。
    她低頭給林婉清回短信,指尖在結冰的屏幕上慢慢敲:
    \"告訴啊玉,等我整理完最後的冰川數據,就回去教他折能飛過瀾滄江的紙飛機。對了,別忘了把民宿的壁爐燒旺些,我帶了塊從冰川撿的石頭,想放在壁爐最顯眼的位置。\"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遠處傳來了直升機的轟鳴聲。鍾華抬頭,看見機身上印著\"國際救援\"的標誌,螺旋槳卷起的雪沫子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極了那年在巴黎重逢時的雨。
    她舉起相機,對著直升機按下快門。取景器裏的藍天、螺旋槳和逐漸清晰的救援人員,突然都變成了溫暖的顏色。
    原來所謂遠方,從來都不是地理上的距離,而是心裏的牽掛能抵達的地方。就像此刻她無名指上的銀戒指,無論隔著雪山、草原還是海洋,都能感受到另一端傳來的溫度。
    鍾華轉身往觀測站走,準備收拾最後的數據。門後的銅鑰匙門牌在風裏輕輕晃動,發出清脆的響聲,像誰在耳邊輕輕說:
    \"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