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集:生活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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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變遷
鍾華合上筆記本電腦時,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沉了下去。寫字樓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城市的霓虹,像一塊被打碎的調色盤,把斑斕的光怪陸離映在他疲憊的臉上。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尖觸到眉心處新冒出的痘。這是連續第三周在公司待到深夜了,桌上的咖啡杯疊成小小的塔,杯壁上的褐色漬痕像某種神秘的符咒。
“鍾總監,這是最後一份簽好的合同。”實習生小張抱著文件夾站在門口,聲音裏帶著怯生生的小心翼翼。
鍾華抬眼時,目光在對方胸前的工牌上頓了頓。照片上的年輕人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和三年前的自己有幾分重合。那時候他還在跟著老總監跑項目,口袋裏總裝著啊玉塞給他的薄荷糖,說是熬夜的時候能提神。
“放桌上吧。”他收回視線,聲音有些沙啞。
小張輕手輕腳地把文件放好,轉身時猶豫了一下:“總監,您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上周體檢報告我看了,您的各項指標都……”
“知道了。”鍾華打斷他的話,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生硬。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隻剩下空調係統發出的單調嗡鳴。鍾華盯著桌上的體檢報告,封麵上的名字被他用指腹摩挲得有些發皺。脂肪肝、頸椎曲度變直、竇性心律不齊,這些字眼像細小的針,紮得他心口發悶。
他起身走到窗邊,手機在西裝內袋裏震動了一下。是母親發來的微信,問他周末能不能回家吃飯。屏幕亮起的瞬間,鎖屏壁紙一閃而過——那是三年前在公司年會上拍的照片,他站在中間,左邊是穿著白色連衣裙的林婉清,右邊是笑出一臉褶子的啊玉。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落下。他已經有半年沒回過家了,每次母親打電話來,總會繞著圈子問起啊玉和婉清。
“小鍾啊,上次你說婉清去了非洲做公益?真是個好姑娘。”
“阿玉那孩子最近怎麽樣了?還在開那個攝影工作室嗎?”
他總是含糊地應著,說不了幾句就借口工作忙掛掉電話。不是不想念,隻是那些名字像藏在心底的刺,稍一碰觸就會牽扯出密密麻麻的疼。
走廊裏傳來保潔阿姨推車的聲音,金屬摩擦地麵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鍾華想起三年前的那個清晨,也是這樣安靜的走廊,啊玉背著黑色的攝影包站在他辦公室門口,眼睛裏有紅血絲。
“鍾華,我和婉清要走了。”
“去哪?”
“巴黎。”
他當時正在整理去巴黎的簽證材料,聞言猛地抬起頭,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機票是下周的,他本來想在項目慶功宴上給他們一個驚喜,卻沒想到先等來這樣的消息。
“為什麽這麽突然?”他記得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啊玉彎腰幫他撿文件,手指碰到了那張往返機票。“婉清在那邊聯係了一個公益組織,我們……想換個環境。”
後來的記憶變得有些模糊,隻記得那天的陽光格外刺眼,啊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時,像一幅被突然擦掉的畫。他最終還是沒去成巴黎,項目在慶功宴的第二天出了緊急狀況,他在公司連軸轉了四十個小時,等一切塵埃落定時,婉清發來了一張塞納河畔的照片,啊玉站在她身邊,手裏舉著相機,笑得像個孩子。
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鍾華疲憊的臉。他從抽屜裏拿出煙盒,才想起公司早就禁煙了。三年來,他戒掉了很多習慣,不再喝便利店的速溶咖啡,不再在熬夜時吃薄荷糖,不再在周末去老城區的攝影工作室待一下午。
可有些習慣卻像刻在骨子裏的烙印。路過街角的便利店時,總會下意識地朝靠窗的位置看一眼,那裏曾是他們三個最常待的地方。啊玉總點金槍魚三明治,婉清喜歡草莓味的牛奶,他則永遠是一個茶葉蛋加一瓶礦泉水。
“鍾總監?”前台小姑娘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帶著猶豫,“樓下保安說有您的快遞,是到付的。”
鍾華報了地址,掛電話時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母親每年都會寄來親手做的醬牛肉,用真空包裝仔細地包好,裏麵還會夾著一張手寫的便簽,提醒他少抽煙少喝酒。
快遞送到時,他正在收拾辦公桌。紙箱比往年的大了不少,拆開後發現裏麵除了熟悉的醬牛肉,還有一個用藍色絲絨布包著的盒子。打開來看,是個老式的木質相框,裏麵嵌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那是大學畢業那年拍的,他們三個擠在學校門口的銀杏樹下,婉清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啊玉舉著相機蹲在前麵,他站在中間,右手比著不太標準的剪刀手。照片邊緣有處折痕,是當年搬家時不小心壓到的,他記得啊玉為此心疼了好幾天。
相框背麵貼著一張小紙條,是母親的字跡:“上周整理舊物時找到的,阿玉那孩子當年特意洗了三張,說要我們仨一人一張。”
鍾華的手指撫過照片上的折痕,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他想起啊玉當時說這話時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滿了星星。
“等我們老了,就把這照片拿出來,看看誰變得最醜。”
“肯定是鍾華,他現在就開始掉頭發了。”
“林婉清你別造謠!”
窗外的雨不知什麽時候下了起來,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鍾華把相框放在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照片裏的三個人笑得沒心沒肺,仿佛永遠不會長大,永遠不會分開。
手機又響了,是公司群裏發來的消息,說明天上午九點開緊急會議。他深吸一口氣,把醬牛肉放進冰箱,然後開始回複郵件。
淩晨一點半,辦公室終於隻剩下他一個人。雨還在下,路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暈開,像一塊融化的黃油。鍾華鎖好門,在電梯口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西裝皺巴巴的,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確實比照片裏憔悴了不少。
電梯下行時,他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個很久沒更新的朋友圈。啊玉的頭像是去年換的,是婉清在非洲拍的星空,配文寫著“與你並肩看遍世界”。最新一條動態停留在三個月前,是張在盧浮宮前的合影,婉清剪短了頭發,啊玉的眼角多了幾道細紋,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鍾華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點讚。他退出朋友圈,點開母親的對話框,回複道:“媽,周末回家吃飯。”
走出寫字樓時,雨已經停了。空氣裏有泥土的腥氣,混雜著遠處燒烤攤飄來的孜然味。街角的便利店還亮著暖黃色的燈,鍾華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收銀台後的阿姨抬起頭,看到他時愣了一下,“小夥子,看著有點眼熟啊。”
鍾華拿起一瓶礦泉水,笑了笑:“以前常來。”
“哦!想起來了!”阿姨拍了下手,“你和另外兩個年輕人,總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個愛拍照片,一個總帶著書。”
他的心猛地一跳,喉結動了動:“您還記得?”
“怎麽不記得,”阿姨遞過找零,眼神裏帶著懷念,“那姑娘說話溫溫柔柔的,那小夥子總愛開玩笑,你呢,就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笑。多好啊,像親兄妹一樣。”
鍾華走出便利店時,手裏多了一個金槍魚三明治和一盒草莓牛奶。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漸漸蘇醒的城市,咬了一口三明治,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原來有些習慣,從來都沒有真正戒掉。就像總會想起的人,總會懷念的時光,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洶湧地湧上心頭。
手機在桌上震動,是項目組發來的方案修改意見。鍾華擦幹眼淚,打開文件開始修改。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很多年前那個同樣明媚的午後,啊玉舉著相機對他說:“鍾華,笑一個,這張要放進我們的回憶錄裏。”
他對著電腦屏幕,輕輕彎了彎嘴角。生活總在繼續,有些人雖然不在身邊,但那些共同走過的時光,早已成為生命裏最溫暖的底色,在每個疲憊的瞬間,給予他前行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