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集 : 偶然相遇
字數:4089 加入書籤
偶然相遇
深秋的午後,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人行道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鍾華裹緊了米色風衣,腳步匆匆地穿過街角。咖啡館的玻璃門被推開時,風鈴叮當作響,他習慣性地朝吧台掃了一眼,卻在目光觸及靠窗座位的瞬間頓住了腳步。
那個正低頭攪動咖啡的女人,側臉輪廓像被時光精心打磨過的玉,鬢角別著的珍珠發卡折射出細碎的光。是蘇蔓,大學時同係的師姐,也是林婉清曾經最好的朋友。
鍾華的心跳漏了半拍。距離上次在畢業典禮上見到她,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他下意識地想轉身離開,卻被對方抬頭時投來的目光抓了個正著。
“鍾華?”蘇蔓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她放下咖啡勺,起身時風衣下擺輕輕掃過椅麵,“真的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了。”
鍾華定了定神,走上前時指尖微微發緊:“好久不見,蘇蔓師姐。”
“坐吧,”蘇蔓笑著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剛從公司過來?看你這風塵仆仆的樣子。”
鍾華坐下時,鼻尖縈繞著拿鐵的香氣。他注意到蘇蔓手邊放著一本設計年鑒,封麵上印著她的名字——原來她還在做室內設計。當年蘇蔓總說要在上海開一家自己的工作室,如今看來是得償所願了。
“剛去附近談個項目,”鍾華解開風衣紐扣,目光落在窗外,“你呢?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
蘇蔓輕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彎成溫柔的弧度:“都快三十五了,哪能沒變。倒是你,比以前沉穩多了。記得大學時你總穿著衝鋒衣,抱著相機在圖書館門口等林婉清,老遠就能聽見你喊她的名字。”
提到林婉清的名字,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鍾華拿起桌上的檸檬水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頭泛起的澀意。
“那都是陳年舊事了。”他低聲說。
蘇蔓攪動咖啡的動作慢了下來,蒸汽在她眼前氤氳成模糊的霧:“說起來,我前陣子在巴黎見到婉清了。”
鍾華握著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緊,杯壁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發緊,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在巴黎?”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嗯,去年冬天去參加設計展的時候,”蘇蔓點頭,目光落在窗外飄落的梧桐葉上,“她在瑪萊區開了家公益畫廊,專門展出殘疾藝術家的作品。我去的時候,她正在給一幅油畫裝裱畫框,穿著藏青色的羊毛衫,頭發剪短了,比以前更利落了。”
鍾華的眼前忽然浮現出林婉清紮著馬尾辮的樣子。大學時她總愛穿白色連衣裙,抱著畫板在畫室待一整天,陽光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他還記得她第一次去巴黎前,在宿舍樓下抱著他哭,說害怕語言不通,擔心自己畫不好。
“她……還好嗎?”鍾華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麽。
“很好,”蘇蔓的語氣裏帶著暖意,“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平和的勁兒。畫廊裏有個小院子,種著她最喜歡的繡球花,她說等春天開花了,要請我去喝下午茶。”她頓了頓,抬眼看向鍾華,“對了,啊玉也在那兒。”
鍾華握著杯子的手猛地一顫,檸檬水濺在虎口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
“啊玉?”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在深圳做攝影嗎?”
“早幾年就去巴黎了,”蘇蔓說,“在婉清的畫廊幫忙,偶爾也接些攝影活兒。我去的時候,正趕上他在拍一組殘疾人模特的照片,鏡頭裏的人笑得特別燦爛。他說,那是他拍過最有力量的作品。”
鍾華的腦海裏閃過啊玉的樣子。那個總愛穿著破洞牛仔褲,背著相機穿梭在城市角落的男孩,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眼睛亮得像星星。大學畢業時,啊玉抱著他說要去深圳闖一闖,要拍出能震撼人心的照片。
“他們……”鍾華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問出了口,“在一起了?”
蘇蔓點了點頭,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嗯,很般配。婉清忙畫廊的時候,啊玉就做好飯等她回來;啊玉出去采風,婉清就替他整理照片。我去的那天晚上,他們請我去塞納河邊的小酒館喝酒,啊玉拿著相機給婉清拍照,拍了整整一卷膠卷,說要把她的樣子都裝進去。”
鍾華望著窗外,陽光漸漸被雲層遮住,街道上的行人縮著脖子快步走過。他想起十二年前那個夏天,也是這樣的天氣,他在機場給林婉清送行。她拉著他的手說:“鍾華,等我在巴黎站穩腳跟,就接你過來。”他當時笑著點頭,心裏卻清楚,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距離。
後來他收到過她的三封信。第一封說巴黎的冬天很冷,第二封說畫廊遇到了資金困難,第三封隻畫了一幅小小的繡球花,沒有寫字。再後來,郵件地址失效,電話也打不通了。他曾無數次想過要去巴黎找她,卻總被各種理由耽擱——剛起步的工作,生病的母親,突如其來的項目……直到某天在整理舊物時,看到那張泛黃的機票,才發現早已過了登機日期。
“對了,”蘇蔓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從包裏拿出手機,“我給你看看他們的照片。”
鍾華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照片裏的林婉清站在畫廊門口,穿著米色大衣,懷裏抱著一盆繡球花,笑得眉眼彎彎。啊玉站在她身邊,穿著黑色高領毛衣,正低頭幫她拂去肩上的落葉,側臉的輪廓溫柔得像一汪春水。背景裏,畫廊的玻璃窗上貼著“愛與自由”的字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真好。”鍾華輕聲說,指尖在褲子上悄悄攥出了褶皺。
蘇蔓收起手機,看著他說:“婉清問起過你,說你當年在建築設計大賽上拿了金獎,她一直為你驕傲。”
鍾華的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他想起大學時,林婉清總愛趴在他的繪圖板旁,看他畫設計圖。她說:“鍾華,你的圖紙裏有光。”那時候他信誓旦旦地說,要設計出最溫暖的房子,讓她住一輩子。
“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些年他確實做出了些成績,在上海買了房,開了自己的設計公司,身邊也有過示好的人,可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塊拚圖。
“其實啊,”蘇蔓輕輕歎了口氣,“當年婉清走的時候,哭了整整一夜。她說她知道你放不下這邊的事業,所以沒敢讓你跟她走。”她頓了頓,“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但看到彼此都過得好,也算圓滿了。”
鍾華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檸檬水一飲而盡。酸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心底,卻奇異地帶來一種釋然。他想起去年冬天,在自己設計的幼兒園裏,看到孩子們在陽光下奔跑,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那時候他忽然明白,所謂圓滿,未必是朝朝暮暮,也可以是各自安好。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鍾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風衣,“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好,”蘇蔓也站起來,“有空常聯係。”
走出咖啡館時,風忽然大了起來,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飛向天空。鍾華裹緊風衣,腳步輕快了許多。他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裏那個塵封已久的號碼,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撥打。
街角的花店門口,擺著一盆開得正豔的繡球花。鍾華停下腳步,向老板要了一支。淡藍色的花瓣上還帶著水珠,在陰沉的天色裏,像一片小小的天空。
他想起蘇蔓說的,林婉清的畫廊裏種滿了繡球花。原來有些喜歡,真的可以藏在時光裏,曆經歲月,依然盛開。
鍾華拿著花,腳步堅定地走向地鐵站。陽光終於衝破雲層,在他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清脆而明亮,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夏天,林婉清在畫室裏對他說的那句話:“鍾華,未來一定會很好的。”
是啊,未來一定會很好的。無論是在巴黎的他們,還是在上海的自己。有些相遇是為了同行,有些告別是為了成全。而那些藏在心底的惦念,終究會化作照亮前路的光,溫暖而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