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見外了，你我之間還有什麽藏著掖著的。”柴明也放低了聲音。
    “大哥，我是覺得，大都督給你看的那兩封信似有蹊蹺。”
    “哦？”
    兩個倒影在距離馬清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是說，我阿父的信中還有另外的意思？”
    “走，咱們下去說。”
    兩個倒影走下河堤，朝河岸邊走來。很快，隔著幾棵樹枝上掛著雪鬆的樹木，高大的柴明和身形偏瘦的阿奇出現在了馬清的視線。
    兩人來到河邊，阿奇先洗了洗手，再捧起水洗了一把臉。柴明捧起河水往臉上澆了兩下，用大手巴掌將臉又抹了兩下道：“你發現什麽了？”
    “也說不上發現，就是有些懷疑。”
    “阿奇，懷疑也要有證據，這不僅幹係我阿父的死，也幹係大都督的清白。”
    “證據倒沒有，隻是感覺蹊蹺。先公和你同在軍中，這麽大的事情為何不和你說，卻要兜個圈子讓大都督將信轉交給你？”
    “你是懷疑這個啊。”柴明將手中的水滴重重地甩在小河裏，發出“擦擦”的響聲，“這個事的起因，是張輔要搞大都督，阿父自然要把信給大都督。至於我嘛，阿父怕我義氣用事。他是不想我為他報仇。”
    “連你阿母，阿妹也不告訴？”
    “我阿妹也是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陣沉默，然後是手在水上隨意攪動的聲音。
    柴明的手在阿奇背上拍了一下：“不再有蹊蹺了吧？”
    “大哥，大都督這人冷麵無情，心狠手黑。今日我們殺了他那麽多人，他居然這麽輕易就放過了我們，這不是很蹊蹺？”
    “這就是你我不如大都督的地方。大都督這人是冷酷，可那是在軍法麵前。他對士卒可是多有體恤，頗有古之名將風範。再說，這事要追究起來，責任不在我，都是那個狗日的張輔。”柴明抓起一塊石頭往水裏狠狠一扔。
    石頭“撲通”打進水裏，撞到了水中鵝卵石上，發出沉悶的“鐺”聲。
    兩人一陣沉默。隻聽見遠處嘩嘩的弄水聲。
    “這裏的水真幹淨，咱們接點路上用。”林叔的聲音。
    “是啊，往後的路上，用水就難了。”劉五的聲音。
    “好，好，大家都存點水。”關誌的粗嗓門。
    悉悉索索，一群人往河堤上走。很快，一群人又提著葫蘆，水桶從河堤上下來。
    阿奇又放低了聲音問：“大哥，你相信先公是先輸了房產，又輸大軍糧草嗎？”
    “唉。”柴明歎了一聲，抬頭看向對岸樹叢中黑白的原野，“阿父年輕時也曾荒唐過，當年因為賭，他把還懷著我的阿母休了，後來要重新迎回我阿母，阿母卻不願意。這以後倒很少見他賭了。”
    “先公將小姐托付給了大都督，這麽大的事，他就一點也沒有向你透過風？”
    “我知道你的意思。”柴明深呼一口氣道，“阿榮和我自小跟著我阿父學武，他和阿妹算是青梅竹馬。可是阿父一直不讚成兩人在一起。說起來，阿榮的死其實怪我，要是我不貿然刺殺大都督，阿榮也不會死。”
    阿奇道：“大都督也四十好幾了，和小妹合適嗎？”
    “他雖然貴為大都督，可是出身低賤，豪門大族都看不上他。阿父一生豪氣，他就欣賞大都督這樣的人。我阿父對我有愧疚，他就想給小妹找個好人家，可是什麽是好人家呢？每個人眼裏都不同。我也想過，阿父在臨終時決定將小妹托付給大都督，可能還有一層意思，就是讓大都督為他報仇，可是我身為柴家之子，怎麽可能置身事外？”
    “大哥，你看啊。在我們關西軍裏，河間王麾下數得著的名將有三位，一是大都督，一是秦州刺史張輔，還有一位是雍州刺史劉沈。三人之中，劉沈是兩年前從京城都督梁益任上被河間王留下的，此人雖然極富韜略，安於平淡，什麽事都不摻和。張輔是最早跟河間王的，當年最得河間王寵信。自大都督到來，張輔在河間王心中的地位雖然不如當年，可有時候也能壓大都督一頭，讓大都督做不了事。兩人明爭暗鬥，雙方都恨不能置對方於死地，這在關西官場已不是秘密。如果除掉了張輔，在河間王麾下的文武中，大都督可真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馬清感覺劉沈的名字很熟悉，想了一下猛然醒悟過來，就是簡雲拿著皇帝手詔要去見的人。
    當初馬清隻是為長沙王獻“圍魏救趙”之計，沒有想到長沙王還有發揮，增加了“釜底抽薪”和“反間計”。
    柴明道：“阿奇，你哪兒都好，就是有時候想得太多，大丈夫光明磊落。除掉張輔是我要去的，大都督可沒有讓我去。我除掉張輔，既是為我父報仇，也為大都督除了一個對手，一舉兩得。”
    “唉。”阿奇深深吐了一口氣，“我倒真希望是我想多了。”
    柴明道：“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
    “大哥，張輔乃是堂堂秦州刺史，你怎麽能靠近他？”
    “你記得江立嗎？”
    “江立？就是那個二中隊的都伯？”
    “就是他。八年前我是屯長，他是二中隊的都伯，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在隴右和鮮卑作戰嗎？”
    “我記得。那年我是一中隊的什長。我們五千步兵遭遇一萬鮮卑騎兵，打到最後我們屯隻剩下七個人。當時我胸口上中了一箭，若不是你把我背著逃回來，我早就埋骨黃沙了。”
    “我們是兄弟，換了你，相信你也會這麽做。”柴明伸手拍了拍阿奇的背。
    “我們七個人中可沒有江立，他還活著？”
    “他腿上和肋下各中一箭昏過去了。六十多天後自己要著飯回來的。我推薦他去略陽縣做了一名廷掾，五年前到了張輔門下。現在在張輔門下任武猛從事。”
    “大哥。”遠處關誌的聲音響起。
    “阿奇。”
    “阿奇哥，將軍，你們在哪兒。”
    柴明站起身來：“這兒呢。”他拍了拍阿奇，“走吧。”
    兩人上了河堤。河堤上兩個倒影一前一後朝火把的光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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