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東平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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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清在心底暗暗祈禱此人沒有死。因為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打破東平官場鐵幕、解開苟曦控製鏈條的那一把關鍵鑰匙。一旦能找到並爭取到此人,他就能清晰地看清對手的脈絡,從而有的放矢。
在對東平官場的整頓還沒有清晰頭緒和可靠抓手之前,馬清深知自己的貿然行動隻會打草驚蛇,甚至引火燒身。他隻能強壓焦躁,暫時維持現狀,同時從最基礎、最能爭取民心的事情做起。
他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將帶來的種子盡快分發給須昌急需的農戶外,便是推行一項大膽的政令:將東平郡由官府集中掌握的大量公田、荒地,重新登記造冊,公平合理地分配給郡內的百姓,允許他們自由耕種,並且開放土地買賣的限製,同時大力鼓勵開墾一切可耕種的荒地,以期迅速恢複生產,積蓄力量。
為了保證這項關乎民生的土地分配政策能夠順利進行,防止下屬各縣陽奉陰違從中作梗,馬清決定派遣丁魚帶領一校精銳人馬,親自下到東平郡所轄的七個縣,明為協助,實為監督,確保政令暢通。
馬蹄嘚嘚,敲擊著須昌城略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麵。馬清騎著大鼻孔,心情也如同這天氣般明朗。他伸手指著街道兩旁逐漸煥發生機的景象,咧嘴笑著,對並轡而行的丁魚說道:“丁大哥,你看,你看看,怎麽樣?這光景!”
“變樣了,真是大變樣了…”丁魚微張著嘴,露出一口與黝黑麵龐對比鮮明的白牙,聲音裏帶著感慨,“真快啊,府君。才十來天的工夫,像是換了個人間。”
他身披兩襠鐵鎧,騎在一匹雄健的鐵青馬上,沉重的甲葉隨著馬匹的行進發出有節奏的輕微撞擊聲,他的身子也在馬背上一墊一墊。
這是馬清下令全城解除苛刻的商業禁令,實行自由市場交換的第十天,也是他頒布政令,將官府土地重新分配給無地百姓的第十二天。
街道兩旁,原本緊閉門戶、死氣沉沉的屋舍,如今大多敞開了門。一些老字號的商鋪雖然貨架上還略顯空蕩,但裏麵已有人影忙碌,正叮叮當當地安裝、擦拭著貨架,清掃著積年的灰塵。更多的則是在街邊直接擺開的零星攤點:售賣自家地裏剛收上來的白菜、粟米、豆類的農人,麵前擺著小小的量器;還有提著籃子的婦人,裏麵或許是幾隻雞蛋,或許是一些手工縫製的衣物,正努力地與潛在買主以物易物,討價還價聲雖不高昂,卻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
空氣中混雜著新鮮泥土的氣息、蔬菜的清香、以及人群中淡淡的汗味,雖然算不上好聞,卻遠比往日那死寂絕望的氣息令人舒暢。
雖然貨物依舊匱乏,交易規模也小得可憐,但一個初步的、自發形成的交易市場正在頑強地萌芽、生長。最為可貴的是,往來其間的人們臉上,不再是過去那種麻木不仁的絕望,而是洋溢著一種雖然貧窮、卻充滿盼頭的笑容,彼此交談時,眼裏也有了光。
前方是由丁魚麾下一名都伯率領的五十名護衛步兵。他們身著整齊的戎服,腰挎腰刀,排成兩列縱隊安靜地向前行進,並未像以往官差那樣大聲吆喝、驅趕百姓。
街上的民眾見到隊伍,都自發地、友善地向街道兩邊避讓。偶爾有反應稍慢、或攤位一時不便移動的,士兵們也隻是停下腳步,耐心等待,整個場麵呈現出一種久違的、奇異的和諧。
“瞧見了嗎,丁大哥?”馬清歎了口氣,語氣複雜,“百姓的生命力,其實頑強得很。隻要給他們一點點喘息的空間,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就能自己摸索著活得很好,也會非常知足感恩。”他的目光掃過那些麵帶希望的平民,語氣轉而沉鬱,“可惜啊,上麵那些大人們,為了填滿自己的私囊,鞏固自己的權位,恨不得把他們全都變成連草料都不必喂、就能日夜擠出奶血的牲口。”
正說著,馬清忽然感到脖頸後泛起一絲微妙的異樣,仿佛有一道不同於周圍好奇或感激目光的視線,正從某個角落投來,冷靜地、審視地落在他身上。他猛地警覺起來,在馬上轉動身子,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四下掃視。
映入眼簾的,隻有喧鬧人群中那一張張陌生而樸實的臉龐:一個身著短褐的男人正彎腰仔細查看一袋粟米的成色;一個提著籃子、頭巾包頭的婦女急切地向顧客展示籃中的物品;一個小孩緊緊牽著父親的衣角,大眼睛眨巴著,好奇地盯著地上散落的金黃豆子;一位杵著拐杖的老婦人,顫巍巍地拿著自己或許珍藏多年的玉鐲子,猶豫地遞給攤主估價……
耳邊充斥的是市集的喧嘩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笑聲,以及兩旁店鋪裏傳來的、清脆的安裝貨架的“乒乒乓乓”聲。那一道特殊的目光,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間消失無蹤,無處尋覓。
“府君,”丁魚的聲音將馬清的思緒拉回,他轉過頭,看到丁魚眼角的皺紋裏藏著一絲隱憂,“下麵幾個縣的縣令、縣丞,可都是苟曦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我們這般動作,他們若是聯合起來陽奉陰違,甚至公然反抗,該如何是好?”
“哼,”馬清嘴角扯出一絲冷峻的笑意。
他一手拉著馬韁,另一隻手叉在腰上,身體朝丁魚方向側了側,壓低聲音道,“我就怕他們不反抗,一直藏著掖著當縮頭烏龜!丁大哥,你看苟曦在兗州搞的這一套,哪一招哪一式不是敲骨吸髓,喝的是老百姓的血,要的是百姓的命?可百姓為何隻能默默承受?就是因為他們像一盤散沙,無依無靠,在苟曦這等龐然大物麵前,就像地上的螞蟻!”
馬清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做了一個狠狠捏碎的動作:“隨便一捏,就粉身碎骨,連聲都發不出來。”
“阿信,”馬清側回身子,朝左後方騎著一匹棗紅馬的方信揮了揮手,“你來給丁大哥說說,我們東平郡,在這短短兩年裏,戶口人丁減了多少?”
方信雙腿輕輕一磕馬肚子。棗紅馬快走幾步,與大鼻孔並排而行。
方信麵色沉靜,目光直視前方,用一種清晰而平穩、如同匯報公務般的語氣背誦道:“丁校尉,據最新統計,東平郡現登記在冊人口,約五十四萬。比去年統計的六十六萬,減少了十二萬。比前年統計的七十八萬,減少了整整二十四萬。”
每一個數字,都像沉重的石頭,砸在空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