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路相伴、震耳欲聾的蛙鳴蟲叫，在此地竟然完全消失了！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界線，將所有的生機與喧囂都隔絕在外。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四野。隻有官道兩旁的黑黢黢的樹木，在夜風中搖晃著枝椏，發出“簌簌”的輕響，那影影綽綽的樣子，仿佛每一片陰影後都潛伏著千軍萬馬。
    大鼻孔那原本清脆的馬蹄聲，在這片絕對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一聲聲敲擊在耳膜上，反而讓馬清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發毛。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已然暴露在黑暗裏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注視之下，每一道目光都冰冷而充滿審視。
    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耳膜開始一陣陣生痛，仿佛被胸腔裏那越跳越快、越跳越重的心跳聲所震動，像鼓風機一樣往外一鼓一鼓地衝擊著。
    就在這令人神經緊繃到極點的時刻——
    “呼！”“呼！”
    兩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從道路兩旁濃密的樹叢中猛地竄出！動作快如閃電，落地無聲！分別精準地擋在了大鼻孔前方和後方四五步遠的地方，徹底封住了去路。
    來了！
    馬清狂跳的心在這一刻反而奇異地驟然平靜下來。耳膜的鼓脹痛感也頃刻消失，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最敏銳的狀態，全身肌肉微微繃緊。
    他輕輕一勒韁繩，大鼻孔立刻停住腳步，最後一聲蹄音消失，世界徹底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攔路的兩個黑影皆身著緊束的夜行勁服，背後交叉的刀柄在星月微光下勾勒出危險的輪廓。黑暗中無法看清他們的麵容，但從其沉穩如山的身形判斷，絕非墨貞與墨仁。
    馬清端坐馬上，不言不動，如同凝固的雕像。
    兩個黑影也如同腳下生根，紋絲不動，隻是沉默地佇立在原地，仿佛本就是這黑夜的一部分。
    時空，在這一刻仿佛徹底靜止了。隻有那若有若無的夜霧仍在緩緩流動，帶來一絲絲徹骨的寒意，讓眼前的一切都彌漫著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馬清銳利的目光越過前方攔路的黑影，投向更遠處。
    官道在前方約五十步的地方突然向兩側擴展開來，形成一個類似小廣場的開闊地帶，仿佛兩隻巨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座孤零零矗立的大亭子。那亭子飛簷鬥拱，在星月微光下顯露出黑黢黢的輪廓，靜悄悄的，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看不見半個人影。
    亭子後方，是一排排低矮的、完全沒有燈火的黑影，那應該是驛站的營房，它們像一條僵死的長蟲，無聲無息地橫臥在朦朧的夜色與薄霧之中，更添幾分詭異。
    “下來！”
    大約兩次呼吸的死寂後，前方那個寬肩膀的黑影似乎失去了耐心，用生硬得近乎無禮的語氣喝令道。他邁開腳步，踏著官道上細碎的沙石，發出“蹭蹭”的聲響，徑直朝馬清走來。
    幾乎同時，身後也傳來了腳步移動的聲音，後麵的黑影也動了，形成了夾擊之勢。
    馬清心中一股無名火“騰”地竄起。
    他最為厭惡的便是這種“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做派，充滿了底層胥吏般的傲慢與官僚化的愚蠢。這絕非他所了解的、崇尚兼愛非攻、相對平等的墨家應有的待客之道！更何況，今夜並非他馬清求見，而是那位巨子主動邀約！
    前麵那黑影越走越近，星月的微光勾勒出他一張棱角分明、瘦削的長臉，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混合著警惕，審視與戾氣的凶相。他徑直伸出手，就要來抓“大鼻孔”的韁繩，動作粗魯無禮。
    就在那手指即將觸碰到韁繩的刹那——
    馬清身子猛地前傾，雙腿用力一夾馬腹！
    大鼻孔乃是優質的條支馬種，其最大優勢便是無與倫比的瞬間爆發力與衝刺速度！
    大鼻孔強健的後腿猛地蹬地，整個身軀如同離弦之箭，又似撲食的獵豹，驟然朝前一躍！四肢瞬間離開了地麵，在空中完全舒展開一個充滿力量感的弧度！
    那攔路的黑影人顯然從未見過爆發力如此恐怖的馬匹，嚇得瞳孔驟縮，驚呼一聲，狼狽不堪地朝著側旁猛撲跳躍閃避。
    大鼻孔兩隻前蹄沉重落地時，已然躍出了三丈開外！它毫不停歇，後蹄再次發力，又是一個迅猛的縱躍，再次竄出三丈多遠！眼看第三次起跳就要完成，徹底衝破這無聊的阻攔——
    道路兩旁黑暗的樹叢與殘垣中，如同鬼魅般突然又跳出四名身著黑衣、手持環首刀的漢子！
    這四人顯然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現身的同時手臂已然伸直，四口閃爍著冰冷月光的腰刀精準地組成了一個狹小而致命的刀陣，鋒利的刀尖齊刷刷地直指大鼻孔的胸頸要害！距離近在咫尺，僅剩兩步之遙！
    這個距離，正是“大鼻孔”無法再次發力起步衝刺的死亡區間！
    馬清身子往左一側，手臂一揚帶起一道寒光。
    “鐺！鐺！鐺！鐺！”那四口組成刀陣的環首刀被齊刷刷地斬斷了刀尖！斷刃叮當落地！
    大鼻孔再次發力向前猛撞！它如同一條漆黑的大船撞向那四名瞬間愣神的黑衣人！
    四名黑衣人大驚失色，求生本能讓他們下意識地向道路兩側翻滾閃避。
    大鼻孔藉著這股衝勢，再次奮力一躍，又跳出三丈多遠。
    就在大鼻孔四蹄即將再次躍起之時——
    前方黑暗處，如同憑空出現一座小山！一名身材異常魁梧雄壯、身著緊身勁裝、活脫脫像一頭人立起來的黑猩猩般的壯漢，猛地擋住了去路！
    是墨仁！
    他叉開兩條粗壯如柱的雙腿，伸出肌肉虯結的雙臂，呈一個“大”字形，牢牢封死了道路。他兩隻手腕上分別用鐵鏈吊著一支沉重的鐵鞭，鐵鞭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在他手腕下方危險地晃蕩著。
    他鼓瞪著那雙幾乎全是眼白的牛眼，在夜色中看起來格外駭人，真如從九幽地獄裏鑽出的惡鬼！
    “馬太守，停——！”
    幾乎就在墨仁現身的同一瞬間，墨貞那急切而清亮的聲音響起，如同湍急溪流衝刷卵石，又似鋼琴高音鍵被連續敲擊，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馬清雙手猛地輕輕向後一拉韁繩，臀部深坐回鞍中，口中發出一聲長而平穩的：“籲——……”
    大鼻孔硬生生止住了前衝的勢頭，兩隻前蹄高高揚起，在空中刨動了幾下，帶起些許塵土，隨後才重重地、穩穩地踏落在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塵土微揚，彌漫著一股幹燥的塵灰味和緊張過後特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