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碎成光點的最後一瞬，三人被一股無形之力推出天機閣。
    懸於虛空的門尚未開啟，混沌已先一步吞噬邊界。下墜時沒有風，沒有聲音，連呼吸都像被抽離，唯有意識在無盡黑暗中漂浮。
    貝貝的絨毛瞬間褪成灰白。它猛地弓起背脊，張口咬住迎麵湧來的黑霧。吞下的刹那，雙眼驟然亮起——左瞳金光流轉，右瞳紫氣翻湧，冰晶般的紋路自眼角蔓延而出。
    “別看那些影子！那是你們的記憶在吃人！”它低吼道。
    樂天在半空中翻身，琵琶從袖中滑出，十指急撥。音律不向前湧，反倒倒流——一段沙啞小調自指尖溢出，像老槐樹下的慵懶午後，蟬鳴閑散，茶煙嫋嫋。
    金線般的音波在混沌中織網，將三人意識牢牢係住。
    “這調子……”倩兒睫毛輕顫，“是你死前聽過的？”
    “不是死，是活太久。”樂天咧嘴笑，指尖卻滲出血絲，“老了八百歲，耳朵都聾了，還好手還記得。”
    話音未落，四周浮現出十具身影——每一具都是倩兒自己。
    第一世焚身成灰，第二世冰封斷首，第三世雷噬心脈……第七世，她手持短劍，刺入星辰胸口，鮮血順著劍柄滑落，滴在他顫抖的指尖上。
    星辰瞳孔驟縮，斬月劍劇烈震顫。劍柄的兔子刻痕裂開，黑血如藤蔓纏上他手腕，將他拖向深淵。
    他咬牙掙紮，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若真是我殺了你……”
    “不是你。”倩兒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像春水初融。
    她緩緩抬手，情劫劍橫於胸前。劍身九片重組處微微發燙，鳳凰紋自劍格蔓延，尾羽纏繞劍柄。
    閉眼，指尖輕撫劍刃，十世記憶如潮水倒灌——
    星隕崖上，她為救他躍入深淵，卻見他持劍冷眼旁觀；寒潭邊，她喂他喝下最後一口靈藥，他卻一掌將她推入冰窟；丹盟火起那夜，她拚死護藥爐，他站在火焰盡頭，劍尖滴血……
    每一世，她死於不同方式，而他，總在場。
    可第七世不同。
    那一世，她跪在黃泉橋頭，短劍刺入他心髒。他倒下時，嘴角竟揚起笑，輕聲道：“這次，換我陪你走完。”
    記憶在此斷裂。
    倩兒猛然睜眼，劍尖直指混沌核心：“若劫是道，那我便斬劫為路！”
    劍出鞘，無聲無息。
    那一斬，不帶風雷，不引異象，卻讓整個混沌震了震。劍鋒掠過處，黑霧如蛋殼剝落，露出內裏流轉的清氣與沉降的濁氣。一道細長裂痕自劍下延伸，像天地初開的第一道光。
    貝貝雙瞳爆閃，金紫光芒交織成陣，將四散的記憶殘影盡數吞噬。它尾巴一甩，糖渣從毛尖抖落，在空中凝成小小符文，竟與情劫劍上的鳳凰紋隱隱呼應。
    “喂，小呆鵝！”樂天突然大喊，“還記得第一次見我嗎？瀑布底下，我正用琵琶砸人，你抱著兔子傻站著，說‘這位哥哥，砸人不好’。”
    倩兒嘴角微揚：“你說‘這叫以樂入道’，然後被石頭絆倒，摔進水裏。”
    “對啊！”樂天笑出聲，音律隨之高漲，“那時候你連劍都不會拿，現在都能劈開混沌了。你說，星辰會不會後悔當年沒早點教你？”
    星辰被黑血鎖鏈拖入深處，聽見這話忽然低笑。他低頭看掌心那滴未落的血，反手扯下腰間劍穗，狠狠按在心口舊傷處。
    “我藏糖，藏畫，藏劍穗……”他喃喃，“可從沒藏過你。”
    銀絲劍穗驟然展開，化作一對流轉星輝的光翼，自他背後升起。輕輕一震，便將三人裹入其中。光翼所及，黑影哀鳴潰散，記憶殘影如灰燼飄散。
    倩兒站在光翼中央，情劫劍高舉，再度揮斬。
    第二道裂痕撕開混沌，清濁二氣開始分離，像夜與晝的界限緩緩劃開。她手腕上的情劫鏈微微發燙，與劍身共鳴，鳳凰圖騰在後背輕輕顫動，第十根尾羽似有覺醒之兆。
    “你們看！”樂天指著前方。
    混沌裂隙中，浮現出石橋輪廓。橋麵斑駁，刻滿裂紋，橋頭立著殘碑，字跡模糊，唯有“黃泉”二字依稀可辨。
    “又是黃泉？”貝貝耳朵一抖，尾巴炸成煙花，“我可不想再喝孟婆湯了，上次喝完差點把胡蘿卜當糖葫蘆啃。”
    “不是黃泉。”倩兒輕聲道，“是第七世的橋。”
    星辰沉默地看著橋，黑血鎖鏈寸寸斷裂，化為煙塵。他邁步向前，光翼隨他移動，護住眾人。
    “第七世，”他聲音低沉，“你殺了我。”
    “是。”倩兒點頭。
    “為什麽？”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情劫劍插入地麵。劍身震動，十世符文逐一浮現，最終定格在第七世畫麵——她跪在橋頭，短劍滴血，他躺在她懷裏，胸口插著劍，卻笑著握住她的手。
    “因為你求我。”她說。
    樂天琵琶聲一頓，音網微微晃動。
    星辰瞳孔劇烈收縮，斬月劍嗡鳴不止。劍柄兔子刻痕滲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溫潤的星光。
    “你說，”倩兒繼續道，“若再輪回，你寧願死在我手裏，也不願再看著我死十次。”
    星辰抬手撫上劍身，指尖觸到新刻的字——“若她先死，天地同葬”。
    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是真正的笑。眼角微彎，像冰封千年終於裂出暖光。
    “所以這一世，”他低聲說，“讓我先走一步。”
    他猛然抬劍，不是斬向混沌，而是刺入自己心口。
    鮮血濺在情劫劍上，順著鳳凰紋蔓延，竟與劍身融為一體。光翼劇烈震顫，清濁二氣加速分離，混沌核心開始崩塌。
    “星辰！”倩兒撲上前，卻被光翼擋住。
    他站在崩塌的中心，劍尖朝天，血順著劍脊流下，滴在裂開的混沌地麵上。每一滴血落地，便化作微小星點，緩緩升起，補入天穹裂痕。
    “別怕。”他說。
    倩兒手腕上的情劫鏈突然繃緊，金絲嵌入皮肉，劇痛襲來。她卻笑了，伸手握住劍柄，與他十指相扣。
    “不是你先走。”她輕聲道，“是我們一起。”
    兩人合力，將情劫劍高高舉起。
    第三斬落下。
    混沌如蛋殼般徹底碎裂，清氣上升，濁氣下沉，天地初分。一道虹橋自裂隙中升起，通往未知彼岸。橋頭，殘碑忽然亮起，浮現出第十一個名字——
    “歸來”。
    貝貝跳上倩兒肩頭，尾巴尖的糖渣掉落，在空中劃出金線。
    樂天撥動最後一音，琵琶弦斷一根，他卻笑得燦爛：“看來新世界管飯？”
    星辰低頭看兩人交握的手，血已止住，傷口處泛起淡淡光暈。
    倩兒仰頭看他，鳳凰圖騰在後背完全展開，第十根尾羽輕顫，化作光羽，隨風飄向虹橋盡頭。
    光翼緩緩收攏，星辰將劍穗重新纏回腰間，動作輕緩，像在係一條不會再丟的信物。
    “走嗎？”他問。
    倩兒點頭，握緊他的手。
    三人踏上虹橋，貝貝叼著發光胡蘿卜一躍而起，樂天哼起新編的小調，音符在空氣中凝成糖葫蘆形狀。
    虹橋盡頭，霧氣彌漫，隱約可見城樓輪廓，門匾上兩字若隱若現——
    “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