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盡頭，那道模糊的影子掌心托著一串糖葫蘆，果子鮮紅如血，糖衣裂開細紋，像某種符文正在蘇醒。
    樂天張了張嘴，聲音卡在喉嚨裏。
    貝貝耳朵一抖，尾巴高高豎起，胡蘿卜花差點從嘴裏掉下來。
    影子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站著，仿佛在等什麽。
    星辰的手緩緩按上劍柄，指尖觸到的卻是一片虛無——劍穗早已化作光雨，隨倩兒心口的暖流融去。他頓了頓，收回手，目光落在那串糖葫蘆上。那紅，太熟悉了，像是從記憶深處翻出來的舊物，帶著一絲甜腥氣。
    “喂……”樂天終於擠出一個字，聲音幹巴巴的，“你這糖，過期了吧？”
    影子沒回應。
    風也不動。光也不閃。連湖麵都還沒出現，可空氣已經沉得能壓彎腰。
    倩兒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別——”星辰剛開口，她已經伸出了手。
    指尖即將觸到糖葫蘆的刹那，那串果子突然“啪”地一聲輕響，最上頭那顆裂開一道縫，一縷金光從縫裏鑽出來，像小蟲子似的繞著她手指轉了一圈，然後“嗖”地鑽進她心口。
    她愣了一下。
    下一瞬，腳下地麵無聲化作一片琉璃湖麵，湖水混沌翻湧，卻映不出任何倒影。湖中央，一株青蓮靜立，葉片如玉，蓮心幽幽發亮，像是藏著一顆未醒的心跳。
    “哦。”樂天眨眨眼，“原來是糖葫蘆開路。”
    貝貝跳到湖邊，低頭一嗅，鼻子皺了皺：“這水……有點熟。”
    “熟？”
    “像煮過三遍的靈參湯。”它甩了甩耳朵，“還加了點……眼淚？”
    樂天翻了個白眼：“你這嘴是煉丹爐改的吧？”
    倩兒沒理會他們，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一片蓮葉。
    湖麵驟然平靜。
    水波如鏡，映出兩個孩子的身影——一個小女孩抱著發光的蛋，笑得眼睛彎彎；旁邊的小男孩穿著舊道袍，手裏握著半截斷劍，正笨拙地幫她擦手上的泥。
    “這孩子……”倩兒喃喃，“好眼熟。”
    樂天湊過來一看，差點嗆住：“哎喲！這不是你小時候嘛！那男的……”他扭頭看向星辰，“不會吧，你小時候也這麽呆？”
    星辰沒說話，盯著那影像，眼神有點空。
    他不記得自己有過那樣的表情——嘴角翹著，手指小心翼翼，像是怕把那顆蛋碰壞了。
    “蛋……”貝貝突然低聲道，“是它。”
    “誰？”
    “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貝貝甩了甩尾巴，糖渣簌簌落下，掉進湖裏，竟化作點點星光，順著蓮莖往上爬。“我從哪兒來？沒人知道。可這蛋……”它盯著水中的影像，“是我醒來的第一眼。”
    樂天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從袖子裏摸出一顆糖，猶豫了一下，扔進湖裏。
    糖粒浮在水麵，沒沉，也沒化，反而越發光亮，像一顆小太陽，緩緩滾向蓮心。
    “看來不是幻境。”他嘿嘿一笑，“至少糖能活。”
    話音未落，貝貝忽然一躍而起，直直跳進湖中。
    “貝貝！”倩兒驚呼。
    湖水猛地一顫，青蓮葉片輕搖，蓮心光芒大盛。貝貝的身體在水中迅速變得透明，絨毛一寸寸轉為琉璃色，連眼睛都成了剔透的水晶，唯有尾巴尖還粘著那點糖渣，閃閃發亮。
    它在水裏緩緩轉了個身，衝他們擺了擺尾巴。
    “它在說‘沒事’。”樂天眯眼，“就是……變漂亮了。”
    星辰眉頭一皺，伸手要去拉，指尖剛碰到湖麵，劍柄上的兔子刻痕突然微微一燙。
    下一瞬，一道光鏈自虛空中浮現，輕輕纏上貝貝的身體，像是給它披了層看不見的護甲。光鏈的另一端，隱約連著星辰方才站的位置——那曾係著劍穗的地方。
    “原來……它還記得。”星辰低聲說。
    樂天沒聽清，正想問，忽然腳下一滑，踩到了湖底蔓延出來的一根藤蔓。
    “哎喲！”他低頭一看，愣住。
    那藤蔓通體晶瑩，像是用糖漿澆出來的，上麵結著一串串迷你糖葫蘆，每一顆都在微微發光，顏色從金紅到淡紫，像是把晚霞嚼碎了再吐出來。
    更奇怪的是，他袖子裏最後一顆糖，正隔著布料發燙。
    “喂……”他小心翼翼摘下一顆小果子，剛拿到手裏，那果子就“啵”地一聲，化作一滴露珠，落進他掌心。
    露珠滾了滾，忽然凝成一枚微型糖葫蘆，隻有指甲蓋大，通體透明，裏麵仿佛有隻極小的鳳凰在撲騰翅膀，發出一絲幾不可聞的鳴音。
    “這……”樂天瞪大眼，“我成煉丹爐了？”
    湖心，青蓮忽然輕輕一顫。
    蓮葉緩緩展開，露出中央那顆尚未綻放的花苞。花苞青中透金，表麵浮著細密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契約正在蘇醒。
    倩兒心口忽然一熱。
    鳳凰圖騰的第十根尾羽無風自動，竟有脫離血肉的跡象，像是要飛出去。她下意識按住胸口，指尖發燙。
    “要開了。”貝貝的聲音直接在眾人腦海中響起，帶著水波般的回音。
    星辰一步跨到倩兒身側，沒說話，隻是抬手擋在她麵前，像一堵牆。
    花苞緩緩裂開一道縫。
    一股極淡的藥香彌漫開來，像是雨後初晴的山林，又像是童年灶台上熬著的甜湯。可這香氣一入鼻，樂天就晃了晃，差點跪下；星辰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是有雷在腦子裏炸；倩兒心口那根尾羽幾乎要破皮而出。
    貝貝從湖中一躍而起，琉璃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光弧，尾巴一甩，一滴晶瑩水珠飛出，正正落在蓮心。
    “啪。”
    花苞全開。
    九片蓮瓣如羽舒展，中央那顆種子緩緩升起，通體青金，表麵浮著細密符文。
    星辰劍柄上的兔子刻痕忽然一亮，一道微光飛出，纏繞種子一圈，隨即消散。
    倩兒掌心一熱，鳳凰與星辰的虛影在她皮膚下交錯一閃，像是十世命格在低語。
    種子輕輕一顫。
    裂了。
    九隻小鳳凰自裂口中騰空而起，每一隻都隻有巴掌大，羽色各異——金、銀、青、紫、赤、墨、白、橙、靛，光羽如紗，尾羽微卷，像是用晨光織成的夢。
    它們繞著青蓮飛了一圈，忽然齊齊轉向湖邊四人。
    金瞳那隻飛得最近，在倩兒麵前懸停一瞬，張嘴輕鳴。
    聲音清越，卻讓所有人脊背一涼——那音調，竟和血影魔尊麵具碎裂時的笑聲一模一樣。
    小鳳凰鳴畢，轉身飛向虛空。
    其餘八隻緊隨其後，九道光羽劃破混沌，消失在無盡光霧中。
    湖麵漸漸平靜，青蓮緩緩閉合，最後化作一枚青玉蓮子，靜靜浮在水麵。
    樂天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微型糖葫蘆，裏麵的鳳凰還在撲騰。
    “所以……”他小聲問，“它們是糖葫蘆味的？”
    貝貝甩了甩尾巴，琉璃身軀慢慢恢複雪白，唯有眼睛還閃著星芒。
    “不是。”它說，“是命。”
    倩兒望著九隻小鳳凰消失的方向，心口那股熱意仍未散去。
    她忽然伸手，從腰間解下一串糖葫蘆，輕輕放在湖邊。
    果子一碰地麵，竟化作點點光塵，順著湖水流向蓮心。
    星辰看著她，沒說話，隻是伸手，將她耳邊一縷碎發別到耳後。
    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麽。
    樂天盯著湖底那片糖葫蘆藤，忽然覺得腳踝一涼。
    低頭一看，一根藤蔓不知何時纏了上來，正緩緩滲出一滴露珠，順著他的腳背滑下。
    露珠落地前，他聽見裏麵傳來一聲極輕的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