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落地前，那聲啼鳴還在樂天腳背上凝成一道微顫的涼意。
    他低頭，藤蔓已悄然退去，隻留下皮膚上一圈淺淡的濕痕，像是被誰用指尖輕輕劃過。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掌心那枚微型糖葫蘆突然劇烈震動，幾乎要從指縫裏跳出去。
    他本能地撥動琵琶弦，一聲清音破空而出——卻不是往常的歡快調子，而是帶著一絲金羽振翅般的尾音，悠長、清越，像從極遠的天邊傳來。
    音波撞上虛空，九隻小鳳凰正飛至盡頭的身影猛地一頓。
    它們齊齊回身，羽翼劃出九道光弧，鳴聲如鎖鑰輕叩，一聲接一聲，精準地敲在某種看不見的封印之上。
    星辰眉心一跳，太陽穴處像是有細針在緩緩推進。他抬手欲按，卻被貝貝搶先躍上肩頭，雪白的耳朵貼上他的額角。
    那一瞬，它瞳孔化作琉璃色，映出他識海深處一道猙獰的暗痕——那是寒潭封印的殘影，早已與血脈糾纏成結。
    “三圈。”貝貝低語，尾巴輕輕一甩。
    九隻小鳳凰立刻盤旋而下，繞著星辰飛行第一周，鳴聲如梳，將封印的裂痕梳理清晰；第二周，音波化刃，寸寸剝落；第三周，最後一聲啼鳴落下，那道暗痕轟然碎裂，化作星塵消散。
    星辰呼吸一鬆，仿佛卸下了壓了十年的山。
    與此同時，樂天琵琶聲未斷，音波與鳳凰鳴聲共振，如漣漪般掃過四人識海。
    血影魔尊那句“你們不懂愛”的低語如薄冰般碎裂，連渣都沒剩下。
    “哈！”樂天咧嘴一笑，甩了甩呆毛，“原來我這琵琶還能當掃帚使？”
    話音未落，天空驟然暗沉。
    不是黑夜降臨，而是億萬星辰自虛空中浮現，排列成河，橫貫天際。星河未動，卻已有光雨醞釀。
    倩兒忽然感到心口一緊，鳳凰圖騰的第十根尾羽再次劇烈震顫，仿佛抗拒著什麽。她下意識後退半步，指尖微涼。
    就在這時，一隻手掌輕輕覆上她的。
    是星辰。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將她的手反握，十指緩緩扣緊。那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一場夢，卻穩得如同山嶽。
    尾羽的震顫戛然而止。
    頭頂的星河仿佛得了許可，第一滴光雨落下，不偏不倚，正中兩人交握的手心。
    光雨如絲，越來越多，漸漸織成一片。每一滴落下，都映出一段畫麵——
    一對少年少女在劍閣屋簷下共撐一把傘，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在他肩頭；
    他們在藥田邊爭搶最後一顆靈果，她咬了一口又塞進他嘴裏；
    他在雷劫中為她擋下最後一道天雷，衣襟裂開，血順著腰線滑落，她哭著用糖葫蘆杆給他止血；
    她抱著昏迷的他穿過雪原，腳下一滑，兩人滾進雪堆，他醒來第一句是：“糖……還剩幾串？”
    畫麵一幕接一幕，十世相守，皆在光中。
    樂天看得眼眶發酸，偷偷抹了把鼻子，結果手一抖，琵琶差點砸腳上。
    “哎喲！”
    他手忙腳亂去撈，卻見貝貝尾巴一甩，極光般的絨毛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將九隻小鳳凰飛過的路徑連成星圖。星圖一成，光雨傾瀉如瀑，整片天地都被染成銀白。
    “你這兔子，還會畫地圖？”樂天嘟囔。
    貝貝耳朵一抖，沒理他，反而突然抬頭，望向星河深處。
    那裏，一道虛影正緩緩凝聚。
    情劫鏈自虛空中浮現，卻未成形，鏈環之間飄忽不定，似風中殘燭，隨時會斷。
    “執念未放。”貝貝低聲道。
    倩兒指尖一顫，眼前浮現出冰棺中那位仙子的麵容——那是她初入星雲門時，師尊為護她而隕。她曾發誓要替師尊走完未竟之路，可如今，前路已變。
    星辰劍心微震，識海深處閃過一幕——他曾跪在寒潭邊，手中握著染血的劍，對麵是倒下的長老，而他自己，記不起為何出劍。
    兩人同時沉默。
    光雨仍在下，畫麵卻停了。
    情劫鏈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星辰忽然抬手，將她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
    “這一世，”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信你。”
    倩兒呼吸一滯。
    她閉上眼，不再抗拒那些記憶。她看見師尊對她笑，輕輕搖頭，指尖拂過她的眉心，像在說：“去吧。”
    “師尊，”她睜開眼，聲音微顫，“我回來了。”
    不是替身，不是延續，而是以夢蝶倩兒之名，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
    情劫鏈轟然凝實，化作雙生纏繞的銀環，一端扣住她的手腕，一端扣住他的，鏈身浮現出鳳凰與雷紋交纏的符文，熠熠生輝。
    貝貝耳朵猛然豎起。
    它聽見了——極遠處，一聲鍾鳴，輕輕蕩開。
    樂天正要開口，忽然感到琵琶發燙。他抬頭，隻見九隻小鳳凰不知何時已折返，圍繞著倩兒與星辰盤旋飛舞，羽翼灑下點點金光。
    光雨中，兩道虛影緩緩升騰。
    一道是通體赤金的鳳凰，羽翼展開，仿佛能遮蔽日月；一道是銀鱗雷靈，角尖引動九霄雷霆，蹄下雷光花開。它們並肩而立，虛影貫穿星河，連接天地，宛如亙古長存。
    倩兒仰頭望著，忽然覺得心口一暖。
    她低頭，發現那枚青玉蓮子不知何時已浮現在湖麵，正輕輕顫動。蓮子表麵，浮現出與情劫鏈一模一樣的紋路，仿佛在回應什麽。
    星辰察覺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兩人還未說話，貝貝忽然躍至半空，尾巴炸開，不再是極光，而是一片漫天飄落的糖紙。每一張都印著鳳凰紋，隨光雨翩躚而下，像一場不會融化的雪。
    樂天伸手接住一張，剛想說話——
    琵琶突然自行彈響，一記無聲之音蕩開。
    九隻小鳳凰齊齊振翅，飛向虛影頂端。
    光雨驟停。
    天地寂靜。
    倩兒與星辰十指緊扣，站在星河之下，背後是通天徹地的雙生虛影。
    湖心，青玉蓮子輕輕一轉，紋路微亮。
    貝貝的耳朵還豎著，盯著遠方。
    樂天的琵琶弦上，一滴露珠緩緩凝聚，將落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