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腳底那陣灼熱來得毫無征兆，跟地底有根燒紅的鐵釺順著靴底往經脈裏鑽似的。
    他剛邁一步，整個人就僵在那兒了。佩劍剛插進石縫的劍尖還在那兒嗡鳴，震得他掌心發麻。
    眼前的世界開始不對勁了。
    不是碎了，也不是擰巴了，就像一張被水泡透的舊畫，顏色一寸寸褪下去，輪廓一點點塌下去。
    他瞧見自己站在焦土上，天上裂了道深不見底的口子，血蓮在半空慢慢轉著，根須都紮進大地心髒裏了。
    他是跪著的。
    戰甲破破爛爛，肩膀上還插著半截短劍，右手死死攥著柄短劍。劍身上刻滿細密紋路，跟情劫鏈上的結扣一模一樣。
    他胸口沒起伏，可心髒卻在皮肉下泛著詭異晶光，正一寸寸凝成石頭。
    這不是回憶。
    是重演。
    他想動，可意識像被釘在了旁觀席，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抬手，把短劍對準心口。動作穩得很，一點不猶豫，跟練了千遍萬遍似的。
    “不。”他想喊，卻發不出聲。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穿過時空裂隙鑽了進來。
    “阿辰，用我的劍。”
    聲音輕輕的，卻像一滴水落在滾燙的鐵板上，滋啦一聲響。星辰猛地一震，現實和記憶的牆被這七個字撕開道口子。
    他認得這聲音。
    倩兒。
    可這聲音不該在這兒啊。三十萬年前，她早就化成星塵了，連輪回的路都斷了。可這聲音偏就來了，不是從耳邊來的，是從斬月劍柄上傳來的——那兔子刻痕突然發燙，燙得他指尖一顫。
    緊接著，他看見一道微光從現實世界伸過來，細得像頭發絲，卻是情劫鏈的紋路，纏上他的手腕，一路通向記憶裏那柄短劍。
    短劍輕輕一顫。
    劍身上的紋路開始流動，像被什麽東西叫醒了。下一秒，整把劍化成流光，重組出斬月的模樣。劍刃上浮現出九道虛影，每一幀都是個女子執劍站著，有的笑，有的靜，有的哭，有的怒，最後定格在倩兒咬破指尖，把血滴進劍胚的那一幕。
    星辰終於明白了。
    斬月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劍。
    是她用九世的執念、心頭的精血、情劫當引子，一寸寸鑄出來的。
    “所以……”他喃喃著，“你才是它的主人？”
    記憶裏的“他”停下動作，低頭看著手裏變作斬月的劍，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動。
    可就在這時，血蓮核心猛地一縮，一道黑影從蓮心射出來，直撲星辰的意識。那不是要打他，是要吞了他——要把他的執念、記憶、靈識全碾碎，塞進輪回陣的齒輪裏。
    劍靈第一次現出形來。
    它沒五官，身形模模糊糊，像一道被風扯著的銀光，可它擋在了星辰麵前，背對著那股黑潮。
    “這一劍，該換我來了。”它說。
    聲音輕輕的，像風吹過劍穗。
    可每個字都像打雷。
    它轉身，朝著血蓮核心衝過去。身軀在半空中散開，化成漫天光雨。每一滴光裏，都映著一幅畫麵——
    第一滴：星辰十二歲，在劍閣寒潭邊，他第一次握劍，劍靈在劍柄上輕輕一震。
    第二滴：他三連冠回來，沒人祝賀，劍靈在鞘裏低鳴了三聲。
    第三滴：他為倩兒擋下落石，劍柄裂開道縫，劍靈默默修補著。
    ……
    第九滴：他跪在血泊裏，縫著劍穗，劍靈纏在他指尖，一針一線，陪他到天明。
    光雨落下來，不是攻擊，是喚醒。
    每一滴都砸在血蓮的符文上，那些被封印的命格開始輕輕發抖，像聽見了故人的呼喚。核心發出一聲哀鳴，表麵裂開第一道紋路。
    星辰的意識開始被拉回現實。
    他最後看到的，是劍靈消散前回頭望的那一眼。那眼裏沒有悲傷，沒有恐懼，隻有一絲笑意，跟倩兒低頭給他整理劍穗時的模樣一模一樣。
    然後，光雨燒盡了。
    記憶裏的戰場塌了。
    他猛地睜開眼，人已經跌坐在海床上，冷汗浸透了衣襟。斬月還在手裏，劍柄暖暖的，兔子刻痕泛著淡淡的銀光。
    血蓮核心的裂痕更深了，金光從縫隙裏透出來，像有什麽東西要破殼而出。
    貝貝癱在不遠處，耳朵耷拉著，尾巴尖還沾著半粒糖渣。它忽然動了動耳朵，尾巴輕輕一顫。
    “……它回來了。”
    樂天從花心裏滾出來，渾身濕透，手裏攥著半截斷了弦的琵琶。他抬頭看了眼星辰，咧嘴一笑：“喂，你臉白得跟紙糊的似的，剛去陰曹地府遛了一圈？”
    星辰沒答話。
    他低頭看著斬月，劍柄上的銀光緩緩流轉，像一縷剛活過來的呼吸。他試著握緊，劍身竟輕輕一震，不是回應，是主動貼緊他的掌心。
    這感覺，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是劍跟著人動，現在是人跟劍互相動了。
    他慢慢站起來，目光掃過血蓮核心。裂痕已經蔓延到三分之一，可那顆被血藤纏著的心髒還在跳，符文閃來閃去，像在憋最後一擊。
    倩兒還懸在半空，鳳凰的虛影沒散，翅膀垂著，嘴裏還銜著那條染血的劍穗。她沒動，也沒說話，可星辰知道，剛才那道穿透時空的聲音，一定是她。
    她一直都在。
    從三十萬年前，到現在，從沒離開過。
    他抬頭看她，嘴唇動了動，想說說什麽。
    可就在這時，血蓮核心猛地膨脹，所有裂痕瞬間合上，心髒劇烈跳了三下，發出一聲尖銳的嗡鳴。
    整片海域的海水突然不動了。
    貝貝耳朵一豎，樂天猛地翻身坐起來，琵琶自己浮起半寸。
    血蓮表麵浮現出一張人臉——不是長老，不是星辰，是倩兒的模樣。
    可那雙眼睛，是血紅的。
    “你們……”那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還帶著笑，“以為毀了核心，就能結束了？”
    星辰握緊斬月，劍柄的銀光一下子亮起來。
    鳳凰虛影的翅膀微微抬起，倩兒終於開口，聲音冷冷的：“你以為，吞了三十六個命格，就能代替天道了？”
    血蓮冷笑：“我不是要代替天道……”
    它慢慢張開巨口，核心處那顆心髒猛地裂開道縫，一道漆黑如墨的劍影緩緩升起來。
    “我是要，把你們全都，拖進輪回。”
    星辰瞳孔一縮。
    那劍影，竟跟斬月一模一樣。
    可它沒有兔子刻痕，也沒有銀光流轉，隻有沒完沒了的怨和執，像從所有失敗的輪回裏吸飽了絕望。
    它慢慢轉向星辰，劍尖輕輕顫著，像在嘲笑他。
    星辰握劍的手微微發緊。
    他知道，這一劍，不是來殺他的。
    是來取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