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指節還扣在斬月劍柄上，那股溫熱還沒散，眼前景象卻變了樣。
    血蓮核心重新合上，那張跟倩兒一模一樣的臉在花瓣間扭來扭去，漆黑的劍影慢慢升起來，劍尖直戳他心口。
    他沒動。
    不是動不了，是不敢動。方才那一幕——劍靈散了、光雨燒沒了——跟烙鐵似的印在腦子裏，每喘口氣都扯著舊傷疼。他聽見自己心跳，慢得不像活人。
    “它要取代我。”他說。
    不是疑問，是認了。
    樂天從海床上撐起來，濕透的道袍貼在背上，琵琶隻剩兩根殘弦，歪歪扭扭掛在胳膊彎。他咧咧嘴，嗓子啞得像砂紙磨過：“那你還愣著幹啥？讓它搶你劍，還是搶你發型？”
    貝貝耳朵一抖，尾巴尖的糖渣簌簌往下掉，雪白的毛忽然泛出琉璃光。它低吼一聲，前爪猛地拍地，一圈微光從掌心蕩開，跟水麵被石子砸了似的。
    倩兒還懸在半空，鳳凰虛影的翅膀耷拉著，嘴裏叼著那條染血的劍穗。她沒看血蓮，也沒看星辰，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兒有道小口子，正慢慢滲著淡金色的血。
    一滴，兩滴。
    血珠沒落地，就在空中凝成沙漏的樣子，光點轉來轉去，居然開始倒著流。
    “時間……倒了。”她輕聲說。
    話音剛落，整片海域猛地一震。海水不靜止了，反倒跟倒流的瀑布似的往上湧，遠處的礁石、碎甲、斷劍，全都不講道理地飄起來，朝著血蓮核心反方向飛。
    星辰瞳孔一縮。
    他看見未來了。
    不是模糊的幻影，是清晰得讓人窒息的畫麵——自己站在焦土上，白頭發紅得像血，手裏攥著那柄漆黑劍影，身後是三十六具星辰閣弟子的屍體，個個臉都擰巴著，像是死前見了啥說不出口的恐怖玩意兒。
    再一眨眼，畫麵換了。
    倩兒跪在陣中心，額頭的蓮紋蔓延成蜘蛛網，順著血脈爬滿全身，最後變成噬靈陣的完整紋路。她抬起頭，眼神空落落的，嘴唇動了動，好像在說：“這一次，換我來。”
    “不。”星辰猛地閉眼，劍柄狠狠懟在眉心，“這不是未來，是陷阱！”
    “是真相。”樂天咳出一口黑血，笑得卻更歡了，“你以為劍靈為啥自己毀了？它不是為了救你，是為了讓我們看清——這輪回，根本破不了，除非……我們回到最開始。”
    貝貝尾巴一甩，炸開一道琉璃光帶，直衝天頂。光帶盤著往上繞，居然在空中弄出個螺旋狀的隧道，裏麵光影轉來轉去，好像有無數畫麵在飛快倒退。
    “它要我們回去。”倩兒終於落地，腳步輕得像怕吵醒啥。她走向星辰，掌心那滴倒流的血輕輕落在他手背上，暖暖的，不燙。
    星辰睜眼，對上她的視線。
    沒有怕，沒有猶豫，隻有一種近乎溫柔的狠勁。
    “怎麽回？”他問。
    樂天把琵琶架在膝蓋上，僅剩的兩根弦被他硬生生扯直，手指頭一撥，音波跟刀子似的，把空氣都割開了。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瞳孔變成了音符的樣子。
    “《往生咒》。”他說，“我爹臨死前傳我的，說能送人回魂，也能送人回命——前提是，有人願意當那根弦。”
    他笑了下，手腕一翻，手指頭劃過殘弦。
    音起來了。
    不是好聽，不是傷心，是一種從骨頭縫裏鑽出來的震動，像天地剛開時的第一聲雷。音波凝成了真東西，變成逆向的星軌，一圈圈纏著萬象羅盤，羅盤抖得厲害，指針瘋了似的轉，最後指向海底最深處。
    貝貝低吼著，咬破舌尖，一口琉璃色的精血噴在尾巴上。眨眼間，整條尾巴炸成光帶，螺旋隧道一下子變大了，裏麵的光影更清楚了——能看到星辰小時候從冰裏鑽出來，能看到倩兒在青石鎮抱著野貓喂饅頭，能看到三十六位長老還沒被凍住時，在星雲門大殿裏有說有笑。
    “快……”貝貝聲音虛得很，毛開始掉色，“進來……別回頭……”
    樂天嘴角淌血，琵琶弦一根接一根崩斷，最後一根被他撥的時候直接成了粉末。他整個人晃了晃，愣是撐著沒倒。
    “我說……”他喘著氣，“這次輪回，誰當壞人都行，但別讓我再吃辣椒味的解毒丹了……”
    倩兒沒笑。
    她解下腰上的情劫鏈，輕輕一抖，鏈子自己變長，纏住樂天的手腕，再繞過貝貝的前爪，最後搭在星辰的胳膊上。她掌心朝上，那滴倒流的血飄起來，融進鏈子裏，整條鏈子泛出溫潤的金光。
    “這一次，我們一起回頭。”她說。
    星辰低頭看劍。
    斬月劍柄上的兔子刻痕有點發燙，不是燒得慌，是像被誰輕輕握住了。他忽然想起啥，抬手一劃，劍鋒掃過自己手腕，血滴下來。
    血珠沒落地，就被劍身吸進去了，整把劍輕輕一震，像回應，又像告別。
    他閉眼，再睜眼時，眼神硬得像鐵。
    “斷因。”他說。
    劍鋒一轉，斬向自己和現實的因果。
    第一斬，劈向心口——劍靈消散的疼。劍過，沒流血，可他胸口猛地一悶，像被人掏走了半顆心。海水退了三丈。
    第二斬，劈向眉心——白頭發變樣的怕。劍過，額角滲血，一縷白發飄下來，半道上成了灰。海水又退三丈。
    第三斬，劈向腳底——心魔留下的影子。劍過，地麵裂開，一道黑氣從腳底抽出來，被劍鋒絞碎了。海水退第三次，露出海底深處一塊刻滿符文的石碑，碑上赫然寫著三十六個名字。
    “走！”星辰低喝。
    倩兒抓緊情劫鏈，先跳進光旋裏。樂天被貝貝用尾巴卷著，踉蹌一下，也跟了進去。星辰最後回頭，看了眼那還在跳的血蓮心髒。
    它還在笑。
    可他不怕了。
    他抬腳，走進時光隧道。
    光旋轉得厲害，逆向星軌和琉璃光帶纏在一起，幾個人的影子在沙漏倒流裏慢慢變模糊。樂天聽見自己小時候的笑聲，貝貝看到自己剛被叫醒時，倩兒笨手笨腳喂它糖葫蘆的樣子，星辰則看到寒潭冰麵裂開那一刻，有個模糊的影子站在岸邊，手裏拿著半截沒編完的劍穗。
    隧道深處，時間像書頁似的翻著。
    倩兒忽然睜眼，額頭的蓮紋輕輕跳了下。
    星辰察覺到了，側頭看她。
    她沒說話，隻是抬手，手指頭輕輕摸過他劍柄上的兔子刻痕。
    “這一次……”她嘴唇動了動，“別再一個人縫劍穗了。”
    星辰剛要開口，隧道猛地一震。
    前麵的光影扭成一團，原本清楚的倒流畫麵開始亂了——星辰破冰的場景和倩兒喂貓的畫麵疊在一起，樂天在瀑布下頓悟“以樂入道”和貝貝第一次變大救人交錯著，最後定在一片荒漠，沙地上插著半截斷劍，劍柄上，兔子刻痕正在慢慢消失。
    “不對！”樂天大喊，“時間線亂了！”
    貝貝尾巴抖得厲害，光帶開始散架。它死死撐著，嗓子裏發出低吼：“撐住……再撐三口氣……”
    倩兒突然抬手，情劫鏈猛地收緊，把所有人拉到一塊兒。她咬破指尖，血珠飛出去，融進光旋中心。
    “別鬆手。”她說。
    星辰握緊她的手。
    樂天抓著貝貝的毛。
    貝貝尾巴炸開最後一道光。
    光旋“轟”地變大，幾個人的影子徹底被吞進去了。
    最後一瞬，星辰看見——
    倩兒額頭的蓮紋，慢慢裂開一道縫，裏麵露出和血蓮核心一模一樣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