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烏衣巷·門閥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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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衣巷口的朱雀燈在晨霧中明明滅滅,宇文淵的青緗馬車碾過生滿苔蘚的青石板,忽聞牆頭傳來琅琅書聲:“鹽鐵論曰:‘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製’——此句用在淮南鹽引案,當如何解?”
    抬眼望去,垂落的紫藤花架下,素白襦裙的女子正倚著漢白玉欄杆,手中卷著《鹽鐵論》,發間別著竹製書簽,正是琅琊王氏嫡女——王若雪。她腳下青磚上,用炭筆寫滿鹽引數目,字裏行間畫著蛛網般的連線,顯是在推演鹽運路線。
    “王姑娘這是在算江南鹽商的虧空?”宇文淵下車,戟尖輕點地麵,驚起數隻棲息的雀兒。他注意到她腕間纏著半幅算籌,正是昨日元嵩在醉仙樓用過的“北鬥籌”,想來是從雲鶴衛處得來的消息。
    王若雪轉身,眼中閃過微訝——她早知宇文淵今日來訪,卻未想他能一眼看穿地上的算圖。案頭攤開的羊皮紙上,用朱砂標著“胡氏私邸”與“揚州鹽運司”的連線,每處交接點都畫著極小的鳳紋,正是胡太後的徽記。
    “公子可知,去年揚州報繳的鹽引是十萬石,可江南灶戶的煎鹽量足有十五萬石?”她指尖劃過算籌,聲音如清泉擊石,“多出的五萬石,正順著運糧河,進了胡氏名下的‘瑞豐號’。”
    宇文淵目光落在她案頭的璿璣圖上,與崔秀寧所繪的洛陽城防圖暗合。王若雪忽然取出半片竹簡,邊緣焦黑,顯是從火中搶出的:“這是淮南鹽商的密信,‘瑞豐號’每運一石私鹽,便給胡氏一鬥柔然戰馬的馬料——”話到此處,竹簡便被她收入袖中,“此等事,琅琊王氏不便出麵。”
    巷中傳來馬蹄聲,陳郡謝氏的朱輪車停在隔壁,車簾掀開一角,露出繡著銀線海潮紋的衣袖——那是掌管江南漕運的謝氏標記。王若雪指尖在石欄上輕叩三下,紫藤花忽然紛紛墜落,恰好遮住了宇文淵腰間的虎牙佩。
    “公子隨我來。”她轉身,素白襦裙掃過滿地算籌,“藏書閣有太武帝時的《鹽鐵官營詔》,胡氏私賣鹽引,本就是違了祖宗成法。”
    穿過三重月洞門,迎麵便是琅琊王氏的藏書閣,飛簷上鑄著展翅朱雀,喙中銜著半枚鹽引——這是當年太武帝親賜的“鹽鐵令”。王若雪推開沉香木門,檀香味混著紙墨氣息撲麵而來,書架間的銅燈映著她的側影,竟比案頭的《孫子兵法》注疏更顯清冷。
    “鹽引案的關鍵,不在鹽,在馬。”她抽出一卷泛黃的《柔然風物誌》,指著“戰馬飼鹽量”的批注,“胡氏用私鹽換戰馬,再以‘護邊’為名,將戰馬送給柔然貴族——”話未說完,閣外忽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是謝氏的管事摔了茶盞。
    宇文淵撫過書架上的“破虜陣圖”拓片,忽然在《鹽鐵論》注疏裏發現夾著的密報:“瑞豐號”的船隊明日將經運糧河,船上載著偽裝成糧食的私鹽,押船的卻是羽林衛的鐵浮屠。他抬頭,見王若雪正望著窗外謝氏的馬車,眼中閃過冷光——這清冷才女,原是將鋒芒藏在典籍之中。
    “王姑娘可聽說過‘青蚨血’酒?”他忽然笑道,“昨日與元嵩在醉仙樓,用酒籌擺了個‘地載陣’,倒與姑娘的鹽引算圖暗合。”
    王若雪終於露出淺笑,從袖中取出枚算籌,正是“北鬥籌”中的“開陽”:“公子若信得過,可將這算籌交給元嵩——”算籌背麵,用極小的字寫著“運糧河二十三號渡口,子時三刻”,“屆時,‘瑞豐號’的賬冊,會隨水飄來。”
    藏書閣外,謝氏的馬車已然離去,車轍在青石板上留下兩道淺痕,恰似胡氏與江南門閥的勾結,看似隱晦,卻有跡可循。王若雪忽然指著牆上的《九州鹽鐵圖》,用算籌點了點淮南鹽場:“當年柱國大將軍在雁門,曾給太武帝上過《屯田疏》,說‘胡漢分則兩傷,合則兩利’——如今胡氏卻反其道而行之。”
    宇文淵望著她發間的竹製書簽,忽然想起崔秀寧的璿璣錦囊——同樣是將鋒芒藏在雅致之物中。他將虎牙佩解下,放在《鹽鐵官營詔》旁:“明日之後,怕是要有一場硬仗。”
    王若雪搖頭,指尖劃過算籌上的“破虜”暗紋:“硬仗不在沙場,在朝堂。胡氏私賣鹽引,動的是天下人的鹽罐子,隻要將賬冊呈給孝明帝,便是最鋒利的戟。”
    暮色漫入藏書閣時,王若雪忽然取出半幅鮫綃,上麵用密鹽畫著江南門閥的聯姻圖:“謝氏嫁女給胡氏侄兒,王氏卻與宇文家通婚——”她望著宇文淵,眼中有微光閃爍,“當年太武帝與琅琊王氏的盟約,至今刻在藏書閣的柱礎上。”
    告別時,王若雪將《鹽鐵論》注疏塞進宇文淵手中,內頁夾著片梧桐葉——這是梧桐苑的標記。他忽然明白,這位清冷的貴女,早與崔秀寧的諜網暗通款曲,所謂“通曉百家典籍”,原是為了在門閥的字裏行間,尋那最致命的破綻。
    烏衣巷的朱雀燈次第亮起,宇文淵的馬車碾過滿地紫藤花瓣,車轅上的寒梧紋與王氏門楣的朱雀紋交相輝映。他翻開《鹽鐵論》,見王若雪在“明者因時而變”句旁,用朱筆寫著“胡氏必敗”——墨跡未幹,顯是剛剛所書。
    是夜,運糧河畔,宇文淵望著順流而下的羊皮袋,裏麵裝著“瑞豐號”的賬冊,封口處蓋著琅琊王氏的朱印。他忽然輕笑,想起王若雪在藏書閣說的話:“鹽引如棋子,算籌如兵戈,而真正的兵法,是讓天下人都吃得鹹,分得平。”
    寒鐵玄戟橫在膝頭,戟尖映著河麵波光,恍若看見明日金鑾殿上,胡氏麵對賬冊時的驚惶。宇文淵知道,這場門閥暗湧,不過是破虜長歌的前奏,而王若雪的算籌,崔秀寧的錦囊,蘇綰的玉佩,元嵩的九環佩,終將在這亂世中,織就一張天羅地網,讓胡氏的專權,如同那順流而下的賬冊,再無回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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