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
    兩匹戰馬似乎嗅到了什麽，猛然揚蹄嘶鳴，扯得拴馬樁微微搖晃。阿橘將計就計，爪尖彈出的鬆針紮在馬尾最敏感的位置。
    當值的赤霄馬夫咒罵著去抓韁繩時，阿橘已貼著潑灑的草料滾入兵器庫陰影，悄無聲息。
    營帳內的玄微子猛然掐碎龜甲，卦片崩飛嵌入梁柱。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豁然起身，身邊裝著嗅金鼠的鐵籠被衣角彈飛，撞翻朱砂硯台，赤紅粉末潑濺在剛剛送來的密函上，將‘地火弩’三字染得愈發刺目。
    阿橘琥珀瞳仁縮成細線，趁帳內混亂竄上橫梁，尾尖掃落積灰，蓋住自己剛留下的梅花爪印。
    信那扁毛畜生一次...
    阿橘鼻尖聳動，努力捕捉著空氣中的味道。赤霄軍大殺器之一的地火弩特有的酸腐氣息從箭樓方向飄來，混著赤霄軍士夜巡烤火的鬆脂味。
    就他了！趁玄微子因觀星台的事情煩亂踱步、心神不寧，阿橘繞過七座燃著青焰的龍血鼎，鼎身浮雕的睚眥獸目隨火光明明滅滅。
    前方有兩名重甲衛在一輛弩車旁交接令牌，玄鐵令牌相擊的脆響裏，他自車底陰影掠過，爪鉤勾起半截斷箭卡入輪軸縫隙。
    “誒喲？怎麽回事？”
    兩名士兵有些疑惑地提高了音量，也牽扯了周圍士兵的注意力。適逢子時更鼓響到第三聲，玄微子掀簾而出，袍袖翻湧如灰雲，拂塵銀絲掃向弩車車底。
    阿橘已經離開了這片區域，見玄微子現身，當即縮進一旁箭囊堆成的死角，聽著銀絲掠過玄鐵弩車的錚鳴。眼前有軍需官提著晶燈匆匆趕來，靴底沾著的磷粉簌簌飄落，正落在他藏身的陰影邊緣，嚇得他一個激靈。
    “東南巽位有異動。”玄微子掐指算了一會兒，嗓音裹著不下九幽寒髓的冷意，“地火弩機括最近可曾調試？”
    軍需官手中晶燈晃過弩車，麵色沉重：
    “三日前用過避火油，昨日有專人擦拭檢查...”
    阿橘尾尖微顫，地火駑三個字刺得他耳尖發燙，幾乎要笑出聲來。當玄微子俯身查驗輪軸斷箭時，他自箭囊縫隙彈出，肉墊踏過地上的雜物堆騰躍，借力翻上十丈外的了望塔。塔樓守軍正打盹，喉間呼嚕聲蓋過他爪尖撥動銅鏡轉軸的輕響。
    鏡麵將月光折射向地火弩暗庫，玄鐵大門上三道鎖孔泛著幽光。阿橘淩空掠過七頂營帳，借著夜巡士兵的火把照見庫頂通風口的鐵柵——四根柵欄中，有一根帶著新鮮的咬痕，疑似是某種齧齒類動物所為。
    他甩尾擊落簷角冰淩，碎冰墜地的脆響引得守衛仰頭張望，自己則擺動肥碩的身軀，趁機竄入通風口的陰影。
    通風口鐵柵的咬痕邊緣殘留著新鮮鐵腥味，阿橘收腹縮骨擠入縫隙時，肥碩身軀刮落幾縷鏽渣，在空中紛紛揚揚。庫內硫磺氣息濃烈如實質，他一邊嗅聞一邊摸索前行，貓貓祟祟、看起來甚是滑稽。
    ......
    赤霄軍駐地，箭塔。
    十二架玄鐵地火弩的輪廓在黑暗中似蟄伏巨獸，弩機凹槽凝結的寒霜滴落，蹭過胡須，激得阿橘尾毛炸成絨球。
    附近數不清的晶燈亮如白晝，兩名赤霄匠師提著驗弩尺走近。阿橘不敢冒進、貼地竄上橫梁，肉墊壓住梁木。
    ‘哢嚓。’
    微不可察的斷裂聲響起，阿橘暗罵一聲，尾尖垂落蛛絲橫梁上的裂隙，屏息凝神。
    好在兩名匠師自己走路的聲音也不小，並未察覺異樣，驗弩尺劃過機簧，傳來陣陣摩擦聲。阿橘趁機躍至第三架弩車頂部的通風口，爪鉤勾住懸在梁上的潤滑油壺。
    “這油味不對。”年長的匠師突然抽動鼻翼，“像是混了鬆脂硫磺。”
    啊？是老子聞起來像鬆脂嗎？阿橘還有些懵逼，年輕匠師已然舉燈照向頂上的油壺，他急中生智，尾尖輕撥壺嘴。
    粘稠的黑油淅瀝滴落，正墜入匠師後頸衣領。趁兩人慌亂擦拭身上、查看房梁之際，橘影閃過七架弩車，爪墊在房梁上刻下深淺不一、轉瞬即逝的梅花印。
    禍不單行，玄微子的腳步聲自庫外石板響起，阿橘縮進某架弩車的發射槽，瑟瑟發抖、心頭怒罵。
    老道拂塵銀絲擺動，塵尾卷住潤滑油壺，細細觀察：
    “今日誰添的油？”
    “是...是蒼玄教團新供的避火脂。”年輕匠師嗓音發顫。
    玄微子掐碎油壺殘片，指尖沾著的黑油騰起縷縷青煙。他方才算了一卦，此地並不太平，可一時也沒瞧出什麽異樣。
    青煙在指尖凝成殘影，阿橘縮在發射槽內屏息，肉墊滲出冷汗，跟解憂打字都快打不利索了。
    ‘放火。’
    解憂的回複簡單粗暴至極，玄微子灰瞳掃過梁上梅花印時，庫外突然傳來馬匹驚嘶，軍需官跌撞闖入高呼：
    ‘糧倉走水！’
    玄微子心頭一驚，袍袖翻湧、疾掠而出，拂塵銀絲帶倒三架晶燈。阿橘自發射槽弓身竄出，爪鉤勾起半截斷箭卡入輪軸凹槽。
    兩名赤霄匠師正俯身調試核心驅動能量石塊的角度，忽聞機簧異響，驗弩尺剛觸及輪軸，玄鐵弩車突然自震，輪軸斷裂的金屬刮擦聲驚得晶燈齊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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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回事！”
    年輕匠師棄尺暴退，年長者抄起龍血砂桶潑向震顫的弩車。阿橘掃落梁上積灰蓋住砂粒，砂桶正好砸中懸垂的另一隻潤滑油壺。
    黑油傾瀉成瀑，赤霄衛兵們提燈衝入庫內，有一人鐵靴踏過油漬時踉蹌滑倒，手中晶燈脫手滾向地麵。
    濺落的火苗引燃油漬，火舌順著油跡竄向一旁的木箱，離眾守衛越來越近。
    “救火！取龍血砂！”
    軍需官的嘶吼幾乎被爆燃聲吞沒，阿橘趁亂竄向核心能量石塊的位置，尾尖卷住懸吊石料的玄鐵鏈猛拽，重不知道幾千斤的石塊轟然墜向下水管口。冷水遇炙石炸開蒸汽白霧，瞬間吞沒整座庫房。赤霄衛兵在霧中揮刀亂劈，刀刃撞上彼此甲胄火星四濺。
    阿橘肉墊踏過滾燙的銅管，爪尖勾開熔爐觀測口的鐵栓。積蓄的地火蒸氣找到出口，氣浪掀翻十數架晶燈，燃燒的燈油潑向赤霄軍旗。守衛長槍脫手紮穿運油木桶，黑油滲入排水暗渠\直通糧倉，火舌順著油跡竄出庫外，將馬廄草料堆燃成衝天火炬。
    軍需官暴喝著指揮提水，可火勢遇水更烈。眾人慌亂中撞翻龍血砂櫃，滅火砂混著油汙凝成泥漿。
    阿橘趁機擠入通風管道，掃落鏽蝕鐵柵砸中某衛兵後腦，趁著眾人圍攏查看，他自氣窗竄上箭塔頂端，爪鉤攀上枯骨澗方向的引水銅管。
    ‘趕緊的，墨跡死了。’
    滿身大汗的阿橘剛立下汗馬功勞，跟解憂打字都硬氣了幾分。
    ......
    千鶴城外。
    解憂蜷縮在枯骨澗斷崖的陰影裂縫中，琉璃火環繞的窺鏡倒映著遠處箭塔的火光。阿橘蹲在指定地點，跟解憂實時共享位置和視野，她甚至能看清地火弩核心熔爐的損傷紋路。
    當窺鏡中第六架弩車的晶燈也被火舌吞沒，解憂展開暗影遷躍卷軸，黑綢般的霧氣自羊皮紙滲出，在空中勾勒出詭譎難測的輪廓。
    她屈指彈飛空氣中擾人的小屍蛾，暗影通道如毒蛇張口將她吞入。琉璃火在經脈中逆向奔流，五髒六腑被空間擠壓的劇痛催出冷汗。
    睜眼時，解憂已精準落進阿橘校對的位置，一個鷂子翻身、半趴在房梁上，靜待時機，順帶緩解下傳送的不適感。
    兩名赤霄匠師在下方撲救油火，燃燒的龍血砂迸濺到解憂藏身的梁木。她屏息翻至梁柱背麵，靴尖勾住懸垂的玄鐵鏈緩降，鏈環相擊的輕響混入滅火砂潑灑的簌簌聲。當軍需官提著晶燈掃過熔爐頂部，她已借暗影遷躍殘留的虛化效果融進陰影，指尖琉璃火凝成細針，在地火駑上操作。
    “東南角火勢控住了！”
    守衛的呼喊引走最後兩名匠師，解憂貓腰竄至地火弩傳動軸旁。袖中滑出特製的蝕鐵粉，粉塵順著機簧縫隙滲入核心齒輪，遇油即化的特性讓玄鐵部件表麵浮現一層蜂窩狀鏽斑，隨即在藥劑的作用下歸於平靜，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水汽砸在滾燙的銅管上蒸騰白霧，解憂靴底琉璃火凝成吸盤，倒懸攀至投料口。下方六名重甲衛正用玄鐵鉤打撈四處亂飛的石料，她彈出半粒石塊落入鉤鎖凹槽，鐵鉤在提起千斤石時猛然斷裂，激起的浪花遮掩了暗影遷躍最後的能量波動。
    赤霄衛兵咒罵著更換鉤鎖，解憂已潛入最深處的弩車旁邊，目光投在發射槽上。琉璃火順著指尖滲入弩身，混合著藥粉在內部刻下符文。
    阿橘蹲在箭塔外的枯樹枝頭，琥珀瞳仁倒映著庫內混亂的火光。他尾尖輕擺，看時機成熟，爪墊在樹皮上彈跳，刻下一道淺淺的梅花印，隨即弓身躍向庫頂通風口。肥碩身軀刮落鏽蝕鐵柵，柵欄砸中一名衛兵的頭盔，發出鍾鳴般的震響。
    守衛吃了一驚，長刀下意識地劈向通風口，刀刃砍中玄鐵，擦出一大串火星，濺落的火苗引燃油漬，火舌順著油跡竄向四方，更添了一分亂子。
    “有刺客！”
    守衛開始召喚同伴，暴喝著指揮提水和追捕阿橘，這小胖子一路驚心動魄地開始逃竄，嘴裏還不時彪出幾句類似‘抓不到小爺’‘彩筆玄微子’之類的騷話，弓身竄過燃燒的糧垛，一路掃落簷角冰錐砸向追兵手中的火把。
    冰火相激爆出大片煙霧，幾名守衛嗆咳著揮刀劈砍，誤削斷運油車的轅木。黑油傾瀉成河，火舌順著車轍竄向馬廄，驚馬掙斷韁繩四處衝撞。
    他順勢躍上吊架，肥碩身軀壓得鐵鏈嘎吱作響。玄微子也跟了過來，拂塵掃過霧中殘影，險些打到阿橘的尾巴。
    橘影掠過觀測台，引燃預置粉塵炸彈，爆開的金粉混淆守衛視線，掩護他竄入枯骨澗排水暗渠，尾尖卷住浮木蕩過湍流。
    赤霄追兵的箭矢釘入身後石壁，他蹬壁折轉，跳入水流中消失不見。
    玄微子灰瞳掃過那些梅花爪印，終是歸咎於有賊人想要來破壞自家的地火駑，拂塵銀絲卷起半片橘毛冷笑：
    “畜牲倒是機靈。”
    解憂指尖法力值催動琉璃火凝成發絲細的焰流，順著地火弩傳動軸齒輪縫隙遊走。蝕鐵粉遇油生成的蜂窩鏽斑在焰流灼烤下迅速氧化，又在預置的還原藥劑中褪成本色。她靴尖勾起半捧散落的龍血砂，借懸鏈擺蕩之勢將砂粒精準潑回滅火砂櫃，櫃門閉合時殘留的刮痕守衛長刀劈砍的印跡重合，看不出什麽端倪。
    阿橘在糧倉頂棚蹬落瓦片引發二次坍塌時，解憂正將預設好的能量波動導入弩車的核心控製部位與通風孔，遇地火蒸氣凝成天然積碳覆蓋刻痕。
    “怎麽樣了？”
    玄微子匆匆趕回，屈指叩響弩身，震落的碳粉混入救火潑灑的汙水，在青磚地麵積成尋常泥漬。
    赤霄匠師一邊查驗一邊報告情況。由於此事大抵被定性為賊人意圖搞破壞，因此匠人們重點檢查了機弩的完整性，結果令人長舒一口氣——基本完好，稍加維護保養即可。
    解憂匿身陰影暗中觀察，強光幹擾下匠師誤判蝕鐵粉造成的細微凹痕為正常磨損，玄微子也沒再過多糾纏，畢竟觀星台的事牽扯了他大部分心思，叮囑幾句就匆匆離去了。
    她靴底吸盤鬆開銅管，順勢滑向排水暗渠，如遊魚般消失在暗影中。
    最終報告呈至赤燎雲案頭時，玄微子為了避免他煩心，隻撿了‘野貓引燃糧倉致弩車受潮’的事情簡要說了說。軍報末尾朱批隻有‘加固糧倉防水’六字作為結論。
    ......
    千鶴城外。
    赤霄軍的大殺器龍骸巨獸自地平線碾出，千鶴城了望塔的青銅警鍾已震碎了三枚懸錘。巨獸的嶙峋脊骨由三千活人混著金屬熔鑄而成，關節處嵌著玄鐵打造的倒刺齒輪，每步踏落皆帶起地脈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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