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偷來的時光
    海洋館的穹頂像一片倒置的深海，幽藍的光線漫過蘇蝶仰起的臉龐。巨大的白鯨在水幕中舒展身軀，尾鰭劃過水麵時蕩開粼粼光斑，映得她眼裏滿是驚奇的亮星。
    “莊浩你看！它在對我笑耶！”蘇蝶拽著他的袖子，指尖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她買了袋魚飼料，隔著玻璃幕牆輕輕晃動，白鯨果然溫順地遊過來，巨大的頭顱蹭著透明的屏障，濺起細碎的水花。
    莊浩靠在觀景台的金屬扶手上，看著她雀躍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醫生的話像層薄霧懸在腦海裏，但此刻被海水的藍和蘇蝶的笑一衝，竟模糊得有些不真切。他想起剛才在醫院樓梯間攥緊的ct單，突然覺得，就算這是偷來的時光，也該攥在手心焐熱了。
    “給你拍張照吧。”莊浩掏出手機，鏡頭對準蘇蝶。她立刻轉過身，對著白鯨比出剪刀手，薑黃色的圍巾在藍色背景前格外鮮亮。按下快門的瞬間，白鯨恰好吐出一個巨大的氣泡，圓圓的水紋在她發頂炸開，像一場無聲的煙花。
    “好看嗎好看嗎？”蘇蝶湊過來，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脖頸。莊浩放大照片，看著屏幕裏她彎成月牙的眼睛，點了點頭：“嗯，比白鯨還好看。”
    “油嘴滑舌。”蘇蝶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卻偷偷紅了耳根。她低頭翻著相冊，忽然指著一張舊照片笑出聲：“你看你大學時候，穿那件印著奧特曼的t恤，還說自己是光的使者！”
    照片是畢業旅行時拍的，莊浩蹲在沙灘上，被海風吹得頭發淩亂，臉上沾著沙粒，卻笑得沒心沒肺。那時他以為未來很長，長到可以和蘇蝶一起把世界走穿。
    “那時候年輕，不懂事。”莊浩拿過手機，指尖劃過屏幕上的自己，心裏某個角落忽然發酸。他關掉相冊，塞進褲兜，伸手接過蘇蝶手裏的飼料袋：“還喂嗎？我來試試。”
    他學著蘇蝶的樣子晃動袋子，白鯨卻懶洋洋地轉了個圈，沉到了水底。蘇蝶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你看，它都不理你！肯定是嫌你長得沒我可愛。”
    “是嗎？”莊浩挑眉，忽然湊近她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那我可得多看看你，把可愛值傳染給我。”
    蘇蝶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推開他時不小心踩空了半步。莊浩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手臂順勢圈住她的腰。她的身體很軟，帶著沐浴露淡淡的清香，像團暖烘烘的。
    “小心點。”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掌心能感受到她腰肢的微顫。周圍有情侶嬉笑著走過，孩童的驚呼聲混著水波聲，在這片人造的海底世界裏織成溫柔的網。
    蘇蝶埋在他懷裏，半晌才悶悶地說：“莊浩，你今天怪怪的。”
    莊浩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他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卻還是被她察覺了。“哪裏怪？”
    “說不上來……”蘇蝶抬起頭，睫毛上似乎沾了水汽，亮晶晶的，“就是感覺你有點心事，好像……怕我跑了似的。”
    莊浩看著她清澈的眼睛，那裏麵沒有絲毫懷疑，隻有純粹的關切。他忽然很想告訴她一切，想把那份沉重的診斷書攤開在陽光下，想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怕失去她。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一句玩笑：“是啊，你這麽可愛，我當然怕被白鯨搶走了。”
    他鬆開手，指腹輕輕擦過她泛紅的臉頰：“走，去看水母吧，你不是說像會發光的小月亮嗎？”
    蘇蝶盯著他看了幾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重新挎住他的胳膊。隻是這一次，她的手指攥得更緊了些，仿佛也想抓住什麽正在悄然流逝的東西。
    水母展區的燈光是夢幻的紫色，半透明的生物在圓柱形的水缸裏緩緩浮動，觸須像飄逸的絲帶。蘇蝶趴在玻璃上，看得入了神，嘴裏喃喃著：“要是能養一隻就好了。”
    “等我們以後有了自己的家，”莊浩站在她身後，聲音很輕，“就在客廳裝一麵這樣的牆，養一缸水母，每天晚上開著紫色的燈，像住在海底一樣。”
    蘇蝶猛地回頭，眼裏閃爍著驚喜的光：“真的嗎？”
    “真的。”莊浩看著她，認真地點頭。他知道“以後”可能是個奢侈的詞，但他想為她描繪這樣的圖景，哪怕隻是畫一張空頭支票。
    “那說好了！”蘇蝶伸出小拇指，“拉鉤！”
    莊浩失笑，伸出手和她勾在一起。她的指尖冰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從海洋館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雪停了，路燈在地上投下橘黃色的光暈。莊浩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繞在蘇蝶脖子上，又把她的手塞進自己大衣口袋裏。
    “餓不餓？”他問，“去吃你說的那家日料？”
    “嗯！”蘇蝶用力點頭，鼻尖在圍巾裏蹭了蹭，像隻溫順的小獸。
    日料店裏暖黃的燈光驅散了寒氣。蘇蝶捧著熱茶，看著莊浩熟練地幫她燙筷子、拆濕巾，忽然小聲說：“莊浩，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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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浩動作一頓，抬眼看她。
    “我是說，”蘇蝶低下頭，攪著杯裏的熱氣，“你要是累了，或者有什麽事，不用硬撐著陪我。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不用……”
    “我沒有硬撐。”莊浩打斷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蘇蝶，我以前可能不夠好，可能忽略了很多東西，但現在……”他頓了頓，看著她低垂的眼簾，“現在我隻想對你好，把以前沒做到的都補回來。”
    蘇蝶猛地抬起頭，眼裏有水光閃動。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被莊浩遞過來的三文魚刺身堵住了話頭。
    “嚐嚐，很新鮮。”他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裏藏著不易察覺的溫柔，“就像你說的那樣。”
    蘇蝶嚼著魚肉，眼淚卻突然掉了下來，砸在瓷盤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怎麽了？不好吃嗎？”莊浩慌了神，連忙抽紙巾。
    “不是……”蘇蝶搖搖頭，一邊哭一邊笑，“是太好吃了。還有……莊浩，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扛著所有的重量；謝謝你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還願意給我一場偷來的時光。
    莊浩看著她哭花的臉，心裏某個堅硬的角落轟然坍塌。他伸出手，輕輕擦掉她的眼淚，指尖觸到那片溫熱的濕潤，忽然覺得，就算未來隻剩三個月，能這樣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哭，看著她笑，也已經足夠。
    窗外的路燈依舊亮著，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莊浩知道，診斷書像把懸頂之劍，但此刻，他隻想握緊身邊人的手，在這偷來的時光裏，把平凡的陪伴，熬成最甜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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