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你會殺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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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黃景昉理了理情緒,仿佛下定某種決心。
“臣以為一年支出兩千二百萬兩甚是不妥,朝廷雖暫時解決國庫赤字,然切不可任意鋪張!
常言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萬一某天國庫再度入不敷出,該如何是好?
流賊未平建奴未滅,朝廷開銷甚多,陛下切不可忘記根本得隴望蜀啊!”
黃景昉幾句話驚豔四座,膽子可真夠大的。
包括那些表麵敷衍,實際並不完全認同天子作風的人,也暗自為他捏了一把汗。
什麽叫忘記根本?什麽又叫得隴望蜀?通通都是在指責天子數典忘祖好高騖遠。
崇禎表情無悲喜,隻是心中感歎迂腐之輩無處不在,還真讓他給料中了。
天子神色無異,黃景昉似乎更有了勇氣,接著道:
“陛下,自古以來官便是官,吏便是吏,倘若吏員都可以做官,那讀書人寒窗苦讀,孜孜不倦為博取功名還有何意義?
此政一開朝廷如何開科取士?如何讓讀書人心悅誠服?如此豈不寒了讀書人雄心!”
劈裏啪啦一通,崇禎原本沒有波瀾的臉也變得不好看了。
回京第一次朝會就來了個不清淨,任誰也會極度不爽。
此情此景簡直迂腐她媽給迂腐開門,迂腐到了家!
“黃學士!”
“陛下,臣要予以糾正,臣不單翰林院學士,更是詹事府少詹事,陛下應喚臣黃少詹事!”
黃景昉望向禦座,語氣鏗鏘有力,就差與天子對視。
崇禎仿佛看到了闊別許久的禦史和六科言官,這家夥跟他們完全一個角色。
皇帝說到不對之處立馬就會糾正,且不會給一點麵子。
今日這是要幹嘛?開年第一朝,真要皇帝雷霆震怒掀起血雨腥風嗎?
崇禎想起來了,在離開南京時曾收到過內閣呈送的一份奏本,裏麵有黃景昉名字,此人被升成詹事府少詹事。
當時見內閣都已票擬,便直接批了紅,這樣的人放在東宮教授太子很危險。
望了眼孫承宗,老孫眼觀鼻,鼻觀心。
孫承宗能夠同意,想必有他一番想法,按理不會摻沙子,應該是為平衡朝堂。
崇禎也沒往壞處想,淡淡道:
“黃少詹事!”
“臣在!”
皇帝改了口,黃景昉有些自得,覺得自己打了一場勝仗。
那些有相同傾向的人心頭也甚感舒爽,天子也不能任性啊,得多聽聽臣子肺腑之言。
“那你覺得朝廷該如何開支?為何又不可晉升吏員?你那三言兩語恐怕難以服眾吧?”
一串發問輕飄飄,既帶著真誠也帶著調侃。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不把歪風邪氣刹住車,崇禎還當啥皇帝,還作啥改革先驅?
“陛下,古人雲勤儉持家,朝廷亦是如此,畢閣老1400萬兩庫銀都能說清去處,然800萬兵事用銀為何劃不清道不明?
臣身為陛下欽定之朝廷命官,就該為大明鞠躬盡瘁,臣自有知曉之權!”
“你不夠資格!”
崇禎心頭火氣上湧,語氣極為冰冷。
了解天子的同僚腳趾都給黃景昉抓緊了,他卻像一隻鬥誌昂揚的公雞。
“陛下,按太祖規製,六科禦史皆有聞風奏報之權,然陛下去年接二連三打壓。
撤銷六科可視為不尊祖製,陛下耳邊倒是清淨了,然陛下能做到潔身自好循規蹈矩嗎?
臣三番五次上書新政之弊端,然內閣與陛下置之不理,臣今日冒死進言,請陛下收回成命!”
黃景昉雙眼通紅,一副視死如歸。
崇禎也好不到哪裏去,簡直哭笑不得,對付鑽牛角尖的人,曆來都是最難纏。
“黃少詹事,當著陛下口出狂言,你簡直膽大妄為!”
孫承宗出言嗬斥,真後悔票擬同意此人擔任少詹事,一向溫和的他也看不下去了。
“黃景昉,你......”
文震孟雙眼噴火,真不該舉薦這個愣頭青,天子明顯很不高興,他罪過不小。
“......”
妙語連珠中,一眾高官紛紛譴責黃景昉,部分中下級官員也隨口附和。
那些毫無反應者不用多說,要麽隔岸觀火之輩,要麽與黃景昉想法大相徑庭。
被皇帝刮了那麽多油,家族與同類失去眾多生財之道,心頭能滿意才怪。
崇禎擺了擺手,五味雜陳湧上心頭。
大殿中漸漸安靜下來,很輕蔑地掃視一圈,開口道:
“朕早就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職,朕需要臣子心懷天下,但絕非你這種食古不化!
別整天給朕提祖製提規矩,你黃景昉四十多歲的人了,按理已不再愣頭青!
可你太讓朕失望,你之表現跟剛剛開蒙之幼童毫無區別,說食古不化都太過輕巧!
你黃景昉是在開時代倒車,是想讓大明徹底走向滅亡!你就是無用之輩,敗壞江山社稷!”
盡量壓製心中怒火,崇禎接著輸出:
“有本事你最起碼當個兵部侍郎,朕問你,你懂兵書嗎?你握得住兵器嗎?你會殺雞嗎!”
“臣隻想知曉詳情!”
黃景昉將胸膛挺得老高,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
“你不夠格!”
“臣身為朝廷命官,自然......”
“夠了!”
崇禎高聲打斷,一道厲光直視黃景昉,他是真的怒了。
看了他好幾眼,再次記下這張臉龐,最終還是強忍下來。
既然今天提到這一茬,那就好好論一論,省得說老子聽不進逆耳之言!
“李若鏈!”
“臣在!”
“給這幫迂腐之人說一說,自去年起你錦衣衛查到多少建奴奸細!
兵事謀略為何會泄露出去,大明將士為何會白流鮮血!”
“臣遵旨!”
李若鏈何等精明,知道天子要玩文鬥,想用事實說話。
玩武鬥的話黃景昉說不定已經成為一堆爛泥,一年前對付光時亨那一出曆曆在目。
“陛下!”
李若鏈朝崇禎拱手,繼而側身麵向文武百官。
“李某自接手錦衣衛指揮使以來,曆查晉商案、李弘濟梁廷棟勾結建奴案!
三司會審之案犯,諸多文武皆有通敵二字之判決,諸位以為通敵便是栽贓或是牽強附會嗎?”
李若鏈神情有些激動,他太了解當今天子了。
既在維護自己的主心骨,也在為僵化刻板之輩痛心疾首。
“李某可以坦誠告訴各位,其它戰事皆不論,單就遼東兵事而言,戰事未開便注定我大明兒郎必定血染疆場!
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國庫耗銀400萬兩,四路大軍戰死五萬,喪失遼東控製權,大明對建奴攻勢徹底變成被動防禦!
天啟元年開原、鐵嶺之戰,二城相繼陷落,近萬軍民戰死,遼東防線進一步崩潰!
天啟二年遼陽、沈陽之戰,十萬遼東軍民被殺,僅剩下山海關、廣寧等少數據點可守!
建奴擄掠數十萬百姓,經略袁應泰自焚殉國,白杆兵秦家兄弟血染沙場!
天啟三年廣寧失守,十餘萬軍民潰散,熊廷弼被問責處死,大明退守山海關,從此遼東盡失!
......”
李若鏈如數家珍,雙目通紅眼中滿是悲憤。
孫承宗聞言,胸中同樣波瀾起伏。
他經略過遼東防線,收複過大明失地,也讓自己的學生袁崇煥取得過寧遠大捷,靠步步為營暫時穩固住寧錦防線至今。
可惜的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大明耗費太多銀錢,犧牲過太多兒郎,丟失過太多百姓與土地。
如今想起來滿是無奈與憤恨,大明太慘了。
萬裏江山敵不過土司叛亂,實在可悲可歎!
“錦衣衛自去歲起深挖京師各處,查處建奴細作不下五百人!
近二十年來戰事未開,朝廷一切籌劃便被建奴提前獲知!
李某請問諸位,為何朝中大事建奴會知曉?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無關緊要之人常常就兵事橫插一腳,發表所謂肺腑之言,不但無故添亂反倒後患無窮!
大明兵事滿朝不設防,人盡皆知,建奴掌握所有動向,我大明豈有不敗之理!”
李若鏈聲如洪鍾,心中極度難受。
他管不了那麽多,天子讓他說他就要說,任何對天子質疑者都是他的敵人。
隻要天子一聲令下,分分鍾便會讓對方成為屍體!
“李某告訴大家,兵者詭道矣,為何要讓不相幹者知曉?你黃景昉懂兵事嗎?
你隻需負責份內之事便可,你有何能力有何資格詢問兵事!
你難道要讓更多兒郎為國犧牲才甘心嗎?依李某看來,你如此古板陳腐,就是撼動大明根基,就是建奴幫凶劊子手!
李某一介武夫,少給李某提祖製,李某隻知曉大明利益高過一切,任何損害大明利益者,便是迂腐敗類,便是以大明為敵!”
李若鏈神情激動,他是真放開了。
不像紀綱、江彬、許顯純之流,隻知道迫害打壓。
自他擔任錦衣衛指揮使起,可以說從未冤枉陷害過任何一個文武,更何況大明官員即便殺掉七成,都不帶一個冤字。
“黃景昉,你回答我!”
李若鏈撕心裂肺,怒目直視黃景昉。
黃景昉雙眸垂下,可以看出終於心虛了,跟先前那副大義凜然天上地下。
他可以不怕皇帝,但不可不顧及皇帝爪牙,更何況爪牙說得頭頭是道直插心扉。
崇禎麵色冷峻,似乎不為所動,實則心頭浪湧翻滾。
還是那句老話,誰說忠臣不誤國?
一個國家民族,要的都是務實奮進者前赴後繼,而不是循規蹈矩墨守陳規。
社會在進步,唯有與時俱進方可把握滄海桑田之變,任何守舊頑固者,隻會被時代所拋棄。
大明就是這樣玩完的,黃景昉這一類人所謂曆史前朝遺民,根本不值得讚揚與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