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舊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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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所都可以撤,此等衙門有何不可?”
崇禎脫口而出,顯得極其隨意。
他這一說倒清淺從容,臣子們聽起來就如雷貫耳了。
內閣幾個大臣比較了解天子作風,一年來早都習慣,不過還是感到駭人聽聞。
“卿等勿憂,朕隻是作個比喻,此類衙門做不到一刀切,但可予以整合或慢慢取締!”
臣子們聞言,一下子放心不少。
天子做事雷厲風行,萬一馬上就要怎麽怎麽,還真不一定跟得上節奏。
隻要是徐徐圖之就不怕,總有個過程去適應。
其實關於重組衙門這事兒,歸途中崇禎就在醞釀,還羅列出部分條款,隻是未對旁人提過。
按現如今這種勢頭,單以現有六部運轉已經難以消受了,將逐漸不堪重負。
隋文帝創建尚書六省,六部體製於唐朝發展完善。
宋、元、明有所微調,但都大同小異。
若僅局限於農耕經濟,滿足士大夫吹噓的所謂“四海升平”,那麽此等規製毫無問題。
可崇禎是誰啊,他的所有革新都打破了千年舊製,衙門機構自然得與之配套。
六部當中目前戶部最為龐大,黃冊和魚鱗冊就夠他們喝一壺了,還要管錢糧稅收,運籌一切朝廷收支。
朝會上宣布增設地方財政司,就是想在現有框架下規範體製,順便給戶部減輕些許負擔。
如今最清閑的反倒是以往處於風口浪尖的兵部,變得比工部還要閑。
自去年設立軍機處起,兵部實際已經淪為打雜衙門。
籌劃戰事之權、調兵權、任免職權都歸了軍機處和皇帝。
隻有驛站、後勤糧餉調配還在做,但都處於軍機處統籌之下。
原有所屬兵器製造作坊,連同工部相應作坊都歸入大明製造局,兵部已名不副實。
按照崇禎籌劃,未來等同六部的衙門,至少要延伸成十個,隨著時代發展還會更多。
如此王朝方可權責分明,專攻某一個領域。
至於太常寺、光祿寺、太仆寺、鴻臚寺就不用提了。
祭祀、膳食、養馬、各類排場等,沒必要那麽高大上。
像太仆寺這種養馬機構,實際都在給燕雲馬場打工,早都失去存在的意義。
幾大寺一年到頭也沒多少事可做,官階還那麽高,養一群作用不大的人純屬浪費。
這些為皇帝服務的機構,完全可以整合成一個部門。
就好比蔣校長侍從室之類即可,部分職權予以取締或分配到其它衙門。
見大員們神色各異,想必腦瓜子直轉,崇禎淺笑:
“朕近段時日時常思量,我大明必會蒸蒸日上,現有朝廷衙門需擴充、整合、取締三者相結合,如此方能良性循環!
當下還可勉強為之,然三兩載後必定獨木難支,朕需要重新製定規製!
六部可分作九部、十部乃至十餘部,九大寺可以整合為五寺、兩寺,甚至撤銷部分衙門。
凡事不可抵近方病急亂投醫,應高瞻遠矚盡早未雨綢繆,卿等以為呢?”
臣子們紛紛拱手,但沒有一個人發聲,大家都在咀嚼這番話表露的涵義。
天子說得很明白也很在理,隻是一時半刻不知從何作答。
“陛下,臣慚愧,六部參差不齊,忙與閑兩級分化,尤其戶部瑣事繁多,常常疲於應對。
部分衙門則事務偏少人員冗餘,臣身為首輔難辭其咎,請陛下責罰!”
孫承宗露出愧色,處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總得表表態。
當然,他提到的都是事實。
“哈哈哈,舊製承繼千餘年原本無錯,乃朕革新速度過快了。
除開帝王誰有魄力與資格推進?又有誰敢強硬改之?”
崇禎語速不緊不慢,笑容中帶著勉勵與自嘲。
“朕自愧不如隋文帝深謀遠慮,亦趕不上唐宗宋祖之洞若觀火,然朕知曉大明需要什麽。
凡對大明有利之事朕都會去做,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若天下人不理解,守舊之官員出言抨擊,就罵朕一人足矣,與先生何幹?”
“陛下......”
孫承宗泛出陣陣感動,差點熱淚盈眶。
這麽多年了,朝堂上上下下都說天子毫無擔當,老愛發怒總喜歡甩鍋。
這一年來火爆脾氣沒有改,但分得清是是非非。
最大的改變就是膽大心細一點不怕死,對便是對錯就是錯,還勇於承擔一切責任。
他老孫為大明做了很多事,若沒有天子頂在最前麵,他哪裏做得到遊刃有餘。
“陛下英明!”
臣子們也被觸動了,一句英明便是最真誠的響應。
“朕說過徐徐圖之那便不會急於求成,朕準備分為三步,全麵規整大明中樞!
朕意本月之內,務必完成除大理寺以外之八大寺、通政使司相應權責整合。
第二步在今年內對六部、督察院予以擴充及拆分,朕會列出輕重緩急。
第三步利用兩至三年光景查漏補缺,最終形成符合大明需求之新中樞體係!”
“陛下英明!”
臣子們連忙附和。
天子肯定不是一時興起,顯然早就在籌劃了。
新東西聽一聽無妨,都靜靜等著下文。
“王承恩!”
“奴婢在!”
“將朕於路上寫的文稿取來!”
“遵旨!”
王承恩轉身,從一旁箱子中將一份卷宗翻出。
“此乃朕思慮多次形成之策略,皆在精簡不必要之衙門,使其形成合力務實避虛。
大明需要徹底破舊立新,大伴給卿等念一念吧。”
“奴婢遵旨!”
王承恩拿起稿件,一頁一頁閱讀起來。
裏麵的內容很多,大致歸納的意思有五大點。
其一,撤銷太仆寺,所有軍馬歸各路軍隊自行管理,皇家禦馬交由燕雲馬場飼養。
所有底層人員歸入馬場,官員分流六部擇優錄用。
其二,欽天監歸入大明科學院,其品級不變,納入科學院科研係統。
其三,撤銷光祿寺、太常寺、鴻臚寺,三寺合並為一個衙門,統稱“皇家事務司”。
主官稱之為司長,官居正四品,原各寺職能不變,改為光祿局、太常局、鴻臚局。
三局局正正五品,無關緊要之下屬職崗一律裁撤。
其四,撤銷通政使司和翰林院,二者相關職能歸入內閣,統稱為“國務秘書處”,並對部分官員進行分流。
其五,撤銷國子監,改名為京師大學堂,其品級維持現狀,歸禮部直管。
國子監所有學子需考核後方可繼續於大學堂深造,否則視為結業,但不授予任何功名。
大明新建大學的事務已經在進行當中,京師大學堂按禮部籌劃進程不變。
接近兩刻鍾文稿念完,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心驚肉跳。
天子動作實在太大了!
這還僅是所說的第一步,後續兩步陣仗絕對不比這個小。
今日除了大理寺卿外,沒有其它寺官員參與。
若許譽卿、蔣德璟兩個天子親自提拔的寺卿聽到衙門都沒了,該作何種感想?
另外通政使司長期被天子繞過,自通政使馬思理被溫體仁貶去地方,去年開年劉宗周短暫代理過外,通政使一直未任命。
通政使司漸漸隻剩下傳遞一般文書和歸檔職權,後來活計也全被內閣行走替代了。
衙門殼子還在,實則徒有虛名。
而翰林院是最慘的,等同於掌院的翰林學士陳演,曾多次上書開經筵,天子理都沒理。
那家夥跟著李弘濟叛亂,現在都還蹲詔獄呢。
加上天子長期在外南征北戰,翰林院想開都沒法開。
如今對於修撰史書方麵,曆代前輩們早都幫他們做完了,僅偶爾幫忙起草詔書之類閑事可做,同樣有名無實。
國子監就更不用說了,去年起從未新進過一名學子,學子們鬧了幾次事被收拾掉若幹人,皇帝對國子監無比厭惡。
現在天子想改一改規製,看起來一切似乎都無錯。
閣中鴉雀無聲,一個個臣子冥思苦想。
天子既然敢這樣幹,就不怕下麵反對。
去駁斥或質疑沒有任何意義,臣子們都在思考由此帶來的好處與弊端。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過了好一陣,禮部尚書劉宗周起身拱手。
“講!”
“陛下,光祿寺、太常寺、鴻臚寺彰顯君王權威,改寺為局降低品級,臣以為是否有損......有損帝王威儀。”
聽得出他語氣小心翼翼,崇禎也不願去計較。
劉宗周一向崇尚禮儀,雖站隊皇權思維上也發生了很大改變,但在他的心中始終認為,皇家形象不容任何褻瀆。
天子撤銷幾個衙門都可以不論,降低品級就相當於皇室自降身份,這與他根深蒂固的儒家理念,發生了莫大偏差。
當然,從這段話也可以聽出弦外之音,他對翰林院、通政使司、國子監調整並無異議。
崇禎一臉笑眯眯,放下茶杯緩緩道:
“天子天子,上天之子,代表著神權與軍政大權,然拋開神權光環,朕還不是吃食五穀雜糧,飽嚐人間煙火。
所謂萬萬歲長生不老,都僅僅儒家禮節表達對永生之奢望。
奢望終究是奢望,說好聽點乃精神寄托,永遠當不得真。”
這句話飽含深意,不輕不重實則已經非常露骨,算是對劉宗周隱晦地進行回應。
華夏幾千年傳統思維,早已將君權至上印入骨髓。
可當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王朝隕落之後新的王朝誕生之時,過去種種僅為過眼雲煙。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太禁錮於規矩之中並非好事,更何況可有可無之縹緲物。
部分臣子釋然了,劉宗周也不便再多問,再說下去就跟黃景昉類似了。
天子破舊立新絕非眼前所知這麽點,恐怕未來多年,都將處於漫長的革新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