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喜得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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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家院子裏,難得清靜下來。
    連那幾隻整天叫喚的老母雞,也像曉得事似的,咕咕噥噥兩聲,便安分回窩去了。
    不過幾日功夫,柳秀蓮那邊便有了動靜。
    先是腰間一陣陣地緊,再慢慢繃到小腹,墜墜的,帶著些鈍痛,人也跟著沉了下來。
    薑義一瞧,便知是時候了。
    雖是第三胎了,該見的場麵也都見過,但真到了這一刻,還是忍不住腳底發虛。
    連聲說了句“快”,讓薑明去村尾報信。
    牛家嬸子果然沒讓人等,背著接生的那口黑木箱子,一路風似地趕了來。
    一進門,打量了柳秀蓮幾眼,點頭道:
    “胎動了,快了。你家這胎啊,來得穩當。”
    她年紀雖大,手腳卻不慌。
    指揮起人來不急不躁,麻利得很。
    前頭兩個小子都生得順,這回也沒出岔子。
    屋裏傳來柳秀蓮低低的喘聲,像壓著痛忍著,一聲都舍不得叫高。
    再聽那牛家嬸子叮嚀著:“再一口氣……好,再一口氣……”
    接著,忽地便響起一聲清亮的啼哭。
    像院裏早春第一隻破殼的小雀,脆生生的,把天都叫亮了半分。
    牛家嬸子抱著那小小一團、紅撲撲的嬰兒出了屋。
    臉上帶著笑,眉眼都舒展開來:
    “母女平安,是個閨女,隨她娘,模樣乖巧,帶著福相呢。”
    薑義站在門口,望著那團皺皺小肉,心頭一直懸著的那塊石頭,終於“咚”地落了地。
    也不知是風暖了,還是心熱了,隻覺身子一鬆,臉上泛起笑來。
    初聽牛家嬸子說,這閨女生得活潑帶勁,將來身子骨結實,少病少災。
    薑義隻當是穩婆慣常的吉言,圖個口彩吉利。
    麵上應著,心裏卻沒太當回事。
    畢竟那才剛生出來的嬰兒,軟得像未蒸熟的白麵饃,哪兒瞧得出什麽勁頭來。
    可真等他接過來,手臂一沉,倒是愣了一愣。
    這小家夥瞧著輕飄飄的,實則一身筋骨藏著力道。
    手腳蹬得飛快,小拳頭握得緊緊的,一邊蹬還一邊哇哇叫。
    聲音雖細,卻透著一股清亮不散的韌勁兒。
    薑義心頭不由一動。
    這可不是頭一回當爹了,前頭兩個兒子剛出生時啥模樣,閉著眼都能想起來。
    那是真軟,是真虛,是真一點勁兒都沒。
    如今這一比,便知不同。
    臉上還掛著老父親的平靜與深沉,心裏卻早打起了鼓。
    這丫頭,怎地像是帶了把子力氣來投胎的。
    細一琢磨,才隱隱找著點眉目。
    自這娃兒剛懷上起,柳秀蓮便在自己指點下,日日練那門呼吸之法。
    起初也隻想著調養一番。
    誰料這門功夫,越練越見奇處。
    柳秀蓮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結實,沒了往日那股虛乏氣,連麵色都紅潤了不少。
    這回臨產,比起前兩胎,簡直輕省得不像話。
    想來這孩子在娘胎裏,便日日隨著娘親一呼一吸,耳濡目染,胎息相連。
    這般日夜熏著,人還未落地,骨頭卻先強了。
    這一通念頭翻來覆去地轉,薑義心頭也不覺熱了幾分。
    若那呼吸法真有此般玄妙,連娘胎裏的小兒,都能受潤澤、改體質。
    那若是自牙牙學語起,便跟著練。
    不論筋骨,還是氣息,豈不是從根上就紮實了。
    如此再傳下去,等小女兒長大成親,生出外孫,那資質又得拔高一籌……
    屋簷滴水,代代相承。
    照此推想,一家子往下數,生出來的怕不是個個虎背熊腰,天生異稟。
    這念頭乍一想,有些玄乎。
    可落到薑義心頭,卻不覺荒唐,反倒覺出一絲念想來。
    正神遊八百裏開外,懷裏那小丫頭一扭,小腳一蹬。
    牛家嬸子在一旁看不過眼了,咳了一聲,道:
    “莫光顧著傻樂,娃兒有了,該起個名兒了,別叫得不親不熟的。”
    薑義一愣,回了點神。
    自家不講究什麽輩分字派,也輪不到文縐縐地翻譜係、起堂號。
    隻圖個響亮吉利。
    左右看著這丫頭,生來便活潑有力,哭聲也亮,叫人聽著精神。
    再瞧瞧家裏那兩個哥哥,一個明,一個亮,心下便有了主意。
    “就叫‘薑耀’吧。”
    一門三字,皆帶光輝,也算是個吉利名兒。
    名字落定,院裏暖風拂麵,小雞在牆角撲棱著翅膀跳高,柳枝抽新,山色也都柔和了幾分。
    薑義低頭瞧著懷裏那一小團,紅撲撲的,皺巴巴的。
    偏她還蹬著腿,不服氣似的,哼哼唧唧,要掙不掙地拱來拱去。
    眼角不覺彎了,笑意自心底泛起,連帶著屋裏陰影都明亮了些。
    從櫃子底下摸出個油紙包來,是早先就備好的喜錢,實打實二百文,紅紙包著,壓手又喜氣。
    塞到牛家嬸子手裏,這是喜錢,老穩婆自不推辭,隻笑著收了。
    又說了幾句“福星臨門”、“旺家興戶”的吉利話,背上木箱子便走了。
    人一走,屋裏便隻剩自家人。
    床上柳秀蓮還沒起得來,靠著枕頭歇著,麵色微白,卻神情安然。
    見他望來,還輕輕一笑,像春風拂過桃枝,柔得緊。
    那頭廂,小嬰兒裹在繈褓裏。
    踢踢小腿,手指頭蜷著,嘴角還掛著點奶泡,模樣滑稽又叫人心疼。
    家裏添丁,總得熬些日子的。
    前頭兩個兒子,可是把柳秀蓮折騰得脫了形,薑義自己也瘦成了柴火棍兒。
    好在如今身子練得紮實了些,底子在,熬夜也熬得起。
    隻是夜裏睡不塌實,得有人守著。
    娃一哭,雞都還沒打鳴,人就得爬起來哄。
    薑義看著秀蓮,心頭隻想著,這回出月子後,那樁功也得傳她。
    呼吸法養裏,樁功練外。
    一個管氣血,一個打筋骨,一並練了,才算真把這身子底子打牢了。
    再去找李郎中,開副溫溫補補的藥浴方子。
    一家子輪著泡,泡得筋骨鬆活、五髒調和、百病不生。
    念頭轉到這兒,薑義卻忍不住心頭一沉。
    藥浴的藥材,練樁功的補食,哪個都不是便宜貨。
    家裏餘錢眼看著見底了。
    秀蓮坐月子的補湯補藥,雞鴨魚肉,那是半點也省不得的,落了病根就是一輩子的事。
    再說還有這剛出生的小丫頭,吃穿用度,從頭到腳,哪樣不是錢。
    薑義摸了摸那一小團的腦袋,軟軟的,熱熱的。
    “搞錢啊……”
    他輕聲歎了口氣。
    前世也好,今世也罷,終歸還是逃不過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