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鋼叉一副,百二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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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添了娃,日子便被瑣事兒填得滿當。
    薑義一邊照料榻上還帶幾分虛弱的柳秀蓮,一邊又得哄著繈褓裏,那團軟綿綿的小丫頭。
    換尿布,拍嗝哄睡,嘴裏念叨些不成調子的曲兒。
    偶一不合她心意,便撇著嘴哼哼唧唧,哭也不像哭,鬧也不像鬧,把薑義繞得團團轉。
    更有那一茬接一茬的鄉鄰熟人,不等請帖貼出去,已有人登門道喜。
    村裏人講究個“添丁納喜”,誰家娃兒落地,總得來走一遭。
    來的多是年紀大些的婆子,或是往來熟稔的漢子,一個個拎著禮,踏著笑。
    老雞老鴨油光鋥亮,新鮮雞蛋裝了滿籃。
    還有剛從集上扯來的布料,說是給娃兒縫衣裳的,也給秀蓮添身寬衣。
    都是鄉裏的老規矩,薑義也不推辭,笑著一一接過。
    口中連聲道謝,末了還不忘打個招呼:
    “等滿了月,諸位可得再來坐坐,喝杯酒,吃頓熱乎飯。”
    日子便這麽一日推一日地過去了。
    到了月餘,柳秀蓮出了月子,臉上褪了憔悴,氣色紅潤,說話中氣也足了些。
    人一精神,手腳便也麻利,洗衣做飯、喂雞揀蛋,轉眼便將家裏拾掇得妥妥帖帖。
    薑義看著她腰身利落地往灶前一站,翻鍋的架勢都透著一股精氣神,心裏才真正鬆了口氣。
    轉眼,小丫頭的滿月宴便到了。
    這等喜事,在村裏算頭等大事,自是沒人會缺席。
    一早起,薑義家的院子就熱鬧開了。
    左一撮右一撮的,男男女女都往裏擠,嘴裏喊著“恭喜”,腳下踢得雞毛亂飛。
    桌上肉香四溢,杯中酒意正濃。
    男人們圍著一圈,推杯換盞,吆五喝六,笑聲不絕。
    女人們則坐在廊下,說著娃兒,說著柴米油鹽,哪家的雞下得勤,誰家的漢子又貪杯。
    席間本是些地頭收成、牛瘦馬肥的閑話,不知怎麽著,一拐彎便扯到了山裏去。
    春光正好,山色蔥蘢,那些常年上山的老獵戶,便開始掰著指頭算日子。
    野兔這時候肥了,獾子皮油得能照人,正是打獵的好時節。
    更別說那些帶露的草藥,頭一茬剛冒出來,誰腳快誰先得,曬幹了拎去集上,也能換幾個錢。
    眾人喝著酒,瞅著身板日漸精壯的薑義,攬著膀子,邀他一道上山去。
    “這不剛添了個小的,秀蓮身子還沒完全利索,娃兒又是離不得人……”
    薑義舉杯笑應,話卻說得溫和:
    “這陣子先顧家,等家裏穩當些,再說。”
    眾人聽了,俱都點頭,連聲笑道:
    “說得是,說得是,這小丫頭才是金疙瘩。”
    其實從薑耀呱呱墜地那天起,家裏那點積蓄眼見著見了底,薑義心裏頭,便動過念頭了。
    打獵、采藥,上山走一遭,這在村裏不稀罕,是條貼補家用的路子。
    他如今身子骨硬朗,呼吸法、樁功也不是白練的,扛山豬、攆野兔倒不在話下。
    豺狼虎豹這些個大家夥,真要碰上,拚是拚不過,跑總還跑得動。
    可仔細掂量了一番,終究還是歇了心思。
    五指山,兩界村。
    依著前世記憶,這地方可不是什麽安生地兒。
    山裏藏著的,不隻是毛皮光亮的野物。
    還有通了靈智的山野精怪,乃至於騰雲駕霧的妖物。
    這些玩意兒,薑義沒親眼見過。
    可越是不曾見著的東西,越讓人發怵。
    薑義偶爾也會思量。
    這兩界村,怎麽就能在這等妖山腳下,安安穩穩過了幾十年,風平浪靜,雞犬無驚。
    越是想不明白,他越不敢亂來。
    如今家裏剛添了口小的,嗷嗷待哺,秀蓮身子也還虛著。
    這時候要真在山裏折了,或者少條胳膊斷條腿,家裏這攤子事,可真不曉得如何收拾。
    滿月的熱鬧散了,村子便又落回那份靜。
    正是農閑時節,田裏沒幾樁急事。
    那些坐不住的青壯,三五一夥地鑽進山林裏去了。
    薑家地裏頭,那點春麥長得精神。
    三畝果林、五畝藥草,春光底下也都吐綠翻新。
    每日澆澆水,除除草,花不了多少心思。
    可薑義也沒真閑著。
    眼看柳秀蓮身子骨恢複了些,便一頭紮進樁功的傳授上。
    教得耐心,招式拆得細。
    口頭話不多,手上卻時時扶正她的姿勢,讓她體會那股從腳底生起、順脊椎直上的氣力。
    柳秀蓮倒也不是笨的,雖慢些,姿勢也略嫌軟,但站上幾炷香功夫,肩背間竟也有幾分沉穩勁兒。
    這一日,教完樁功,又去地頭轉了圈,看著山風吹麥浪,心下有些閑氣浮起。
    回院靠著屋牆坐下,掰著指頭盤算,該往何處去尋些營生。
    山腳下那片荒地,已開墾得七七八八,能種的都種上了。
    再往上,便是正兒八經的後山了。
    那地方古怪,樹長得密,風透著陰,進去一炷香,人就覺著犯困,頭也昏,不是個正經去處。
    至於村裏那點零碎地頭,也都早有了主兒,打不得什麽主意。
    地,是擴不成了。
    接下來,要麽下笨功夫,深耕細作,把那幾畝坡地好好拾掇。
    要麽,就得琢磨些旁的營生。
    比如村裏常說的,熬糖、煮鹽,或是釀酒的手藝。
    隻是那等細作活兒,薑義一個前世搞土木、今生掄鋤頭的主兒,聽起來就兩眼一抹黑。
    正盤著心思琢磨法子。
    院外忽地傳來一聲招呼,嗓音裏帶著老實巴交的厚勁兒:
    “薑老弟,在家歇著呢?”
    薑義一聽,不用看也知道,準是村頭那位唐鐵匠。
    這位打小就在村裏敲打農具,誰家鋤頭斷了、犁頭缺了,十有八九都得找他。
    薑義種地那股子猛勁兒,鋤頭耗得飛快,自然少不得與他打交道。
    熟人見麵,自然不拘禮。
    薑義抹了把手,從院裏迎出來,笑著把人讓進了院。
    老唐也是爽快人,先寒暄兩句,問了問新添的娃兒,又誇薑家那幾畝田,打理得像模像樣。
    待見薑義這會兒確實沒事幹。
    他這才咳了一聲,搓了搓那雙滿是老繭、指縫帶鏽的鐵匠手,臉上帶了點實誠勁兒。
    “老弟,不瞞你說,今兒來,是想托你幫個忙。”
    他這話說得直,聲也粗,一聽就是平日吼著爐火喊出來的嗓子。
    “接了樁大活兒,要幾樣趁手家夥什。料子沉,活計重,扛起來真是夠嗆。”
    他說著說著,目光往村子西邊一撇,語氣裏便多了幾分無奈:
    “你也知道,村裏那幫後生,眼下農閑,全鑽山裏頭了……”
    “尋思來尋思去,這村裏論把子力氣,真還就你薑老弟靠得住。”
    言下之意,是瞧上了薑義這副紮實身板。
    薑義心頭輕輕一動。
    正愁家裏缺些貼補,不想這活計自己找上門來了。
    麵上不顯山不露水,穩妥起見,還是得先問問清楚。
    “不知是打些什麽物件兒,怎的就要老哥這般費勁兒了?”
    薑義眼神裏帶著探詢。
    老唐向來不藏掖,一聽便樂得開口,說得倒也爽快:
    “是村外山裏頭,劉家莊子托我打的。”
    他說著,聲音低了幾分,往前湊了半步:
    “劉家老爺子點名要的,鋼叉一副,打足一百二十斤,實打實的硬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