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虎骨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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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義花了些時日,將自家那十畝地翻了一遍。
    這頭得了空,又一頭紮進兩界村的整地風潮裏去。
    兩界村是夾在山溝裏的村子。
    哪家哪戶,都有幾畝年年踩、年年硬的板結荒土,打鋤頭下去都能蹦回手背來。
    以往也有心改。
    可動輒請牛請人、管水管飯的,折騰下來不說,地還不一定翻得鬆快。
    算來算去,實在不劃算。
    這回倒好,薑義一個人頂了三五個,翻得比牛還快,村裏哪家能不眼熱。
    薑義閑著也是閑著,身上那股子藥勁兒憋著,躺著反倒難受。
    況且左鄰右舍都來登門,三句兩句的,也不好撇臉推人。
    有人給現錢,有人抱來膘肥的雞鴨,還有熏得亮油的臘肉、山裏采來的野參黃精。
    更有那敞快的,搬來兩壇埋了十年的陳釀。
    薑義也不挑揀,更不問貴賤,照單全收下了。
    兩個月光景下來,收了不少好東西,全折成現錢,也能值個十兩八兩。
    隻是薑義心裏明白,翻地這活兒雖好,三五年一回也就夠了,到底不是個長久營生。
    村裏那幾塊地還沒翻完,又有鄉鄰尋上門來。
    一手牽著半大不小的崽兒,一手提著雞鴨臘肉、藥材點心,堆了滿滿一門檻,說是拜師禮。
    薑家練樁習武、藥浴打熬的事,從來也沒藏著掖著,在村裏不是秘密。
    隻不過以往都當是些強身健體的偏方,圖個樂子看看便罷。
    直到薑亮那小子被領去縣裏,聽說在衙門裏得了差事。
    再眼見薑義鋤頭一掄,翻地如飛,那膂力擺在眼前,真真不是常人能比。
    這才有人琢磨出了味兒。
    原來這練武,不光是拳腳把式。
    連這土裏刨食的營生,也能比旁人硬氣幾分。
    自然就有人動了心思,想著把自家娃兒送來薑家,討個門路。
    薑義站在門口,瞧著那一堆禮數,說不動心是假的。
    隻是心念一閃,又壓了下去。
    那門調息吐納的呼吸法,還有改良過後的樁功,自家人練便也罷了,擅傳出去,難免犯忌。
    再者,也不想讓薑明年紀輕輕,就陷進這些事裏頭。
    便一一婉言謝了。
    到後來上門的人愈發多,嘴也愈雜,擋不住那股子熱乎勁兒。
    薑義拗不過,隻得去了趟塾館,尋了岑夫子。
    兩人說長話短之後,便將林教頭當年留下的那門樁功,挑了出來,傳將出去。
    絕口不提收徒之事,隻說是強身健骨、舒筋活血的法子。
    自那樁功傳開,村裏便起了股習武的風潮。
    哪家屋後的空坪、誰家籬邊的曬穀場,眼下都成了“武場”。
    半大不小的崽兒們紮著馬步、掄拳蹬腿,神情認真得很。
    最歡喜的,卻要數李郎中。
    藥鋪裏這陣子,可真算得上日進鬥金。
    前腳一個問藥浴怎麽煎,後腳一個扯著嗓子要跌打膏藥。
    李郎中忙得腳不沾地,人前人後轉個不停,卻是樂得見牙不見眼,嘴裏直哼小曲。
    日子便這麽一晃,天也漸漸轉暖,清明節眼看便到。
    清明是大節,山頭得祭祖,縣尉司也要放假。
    照日子推算,再過幾天,薑亮那小子也該回來了。
    柳秀蓮早早便張羅起來,左一碗雞湯,右一碟臘肉。
    恨不得把這些時日少吃的、沒吃的,全給小兒子補回來。
    薑義也想著,托人去集上帶些糖果點心。
    可轉念又想,小兒在縣裏見了“世麵”。
    集上那些黏糊糊的麥芽糖、皺巴巴的糍粑,怕是入不得小兒法眼。
    正琢磨著呢,院外忽傳來腳步聲,踏在青磚上,脆生生的。
    卻是李郎中,難得自個兒登門來了。
    手裏拎著個麻袋,看著不大,卻沉甸甸的。
    薑義眼尖,隱約瞧見袋底滲出些暗紅,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薑老弟!”
    李郎中人還沒進院門,話音未落,笑意已先到了臉上:
    “上回那包何首烏須子,用完沒啊?”
    薑義忙將人迎進來,嘴裏卻含糊道:
    “沒呢,哪用得著那般快,就我家這點底子,還剩大半袋哩。”
    他自不會說,家裏那兩個小的,嚼藥跟喝水似的,勁頭下得快得很。
    李郎中眼中沒半分驚訝,反倒笑得更歡了,嘴角都快咧到鬢角:
    “沒用完好,沒用完好……那可金貴得很,可別糟蹋了。”
    說著,他拍拍手裏的麻袋,神色便神秘起來:
    “我這趟啊,可不是空著手來的,給你送樁真東西來搭料。”
    薑義聞言挑了挑眉,也不多問,轉身斟茶遞上,隻隨口回一句:
    “哦?你老哥送來的,那想來錯不了。”
    李郎中也不打啞謎,抬手掀開麻袋口一角。
    裏頭立時湧出股血腥氣,腥得不惡,卻帶著幾分未散的凶意。
    薑義探頭看了眼,瞧著隻是些碎骨頭渣子。
    斷口處刀痕新鮮,骨頭泛著黃赤色,一時也認不出是啥門道。
    “正兒八經的虎骨,新鮮的!”
    李郎中壓著聲,頗有幾分得意道:
    “尋常藥材靠年份,這東西卻是講個‘鮮’字,越新,藥勁越霸道。”
    薑義盯著那袋碎骨頭渣子,瞧了片刻,心裏其實已有了數。
    邊角料,骨渣子,不是整塊。
    十有八九又是劉家莊子的貨。
    李郎中嘴邊依舊帶笑,說得煞有介事:
    “這等好物一到手,我第一個就想到你薑老弟,一點風都沒往外透。”
    薑義聽著,臉上帶笑,心頭卻是了然。
    這等猛藥,尋常人哪裏受得住。
    如今這兩界村,要說誰能把這東西熬了吃了,不出岔子的,恐怕也真沒第二戶人家。
    這半袋骨頭渣子,要是不趁熱賣給自家。
    就得扛著走幾十裏山路,去集上碰運氣。
    運氣不好,多放兩天,血氣散了,藥勁淡了,也就叫不上價了。
    薑義臉上半分沒露聲色,仍是舉著茶盞,緩緩道了句:
    “咱這小門小戶的,哪裏用得起這般寶藥。”
    這話裏雖帶些殺價心思,倒也是句實話。
    新鮮虎骨,哪怕不是整副,也得論百兩起價。
    眼前這小半袋碎渣,也得值個小幾十兩。
    薑家近些日子雖說寬裕了幾分,也不至於為這麽點骨頭,把家底全砸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