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大洪長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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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郎中對薑家底細,自然是一清二楚。
麵上並不著急,隻笑得一臉熟絡,話頭拐得極順:
“咱們誰跟誰,還扯錢字,忒見外了不是?”
說著,便抬手指了指山腳那頭的藥園子,語氣像在說自家地裏種的豆角:
“你那五畝藥,不是正長著呢嘛。”
薑義心下登時明了,卻不作聲,隻端著茶盞,聽他把後話講完。
“這樣吧,半袋虎骨,就算你二十兩,先記在賬上。”
李郎中捏著指頭盤了盤,道:
“日後我若缺藥,去你那園子裏采了,在賬上折價,抵了便是。”
這算盤打得,連薑家那幾壟還沒起頭的藥苗子,都給惦記上了。
這價倒也不算離譜,李郎中顯然心裏有數。
虎骨雖是好物,可這等碎渣子,一時半會兒也真不易尋著買主。
薑義心下,倒是隱隱有些意動。
幾株尚未成材的藥苗,換一批即刻能用上的虎骨藥材,也算是劃得來。
亮小子眼看就要回家了,若能趁著這會兒,好好把身子骨打實了。
回頭真個選進州府,那便又是一番造化。
在娃兒的前程麵前,這點子賬,也就不足為道了。
見薑義神色鬆動,李郎中眼皮都不帶抬一下,又順勢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來。
“這虎骨打底,加兩根首烏須子,再添上我這一味秘製輔料……”
他話音壓得低了些,姿態卻更殷勤了幾分。
“這可就是一副正經的鍛體湯藥,不是燉雞燉鴨那點花架子。”
說罷,還朝薑義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這料子,可是不輕易外傳的。你我交情,這一份,算我搭你了。”
薑義心裏自是清楚,李郎中這人,買賣斤兩掂得極準。
既肯“搭”這一份,又推到麵前來了。
索性笑笑,將那虎骨和油紙包一並收了。
又隔了兩日。
午時的山路,薄霧才散。
一道小小的身影,便隨著於大爺那輛吱吱呀呀的牛車,晃悠悠地回了村。
薑家人早早便候在村口,目光沿著山道,一寸寸地往前蹭。
牛車還未停穩,薑亮那小子便身子一撐,從車板上麻利地竄了下來。
柳秀蓮眼眶紅了,快步上前,一手扶著他肩膀,一手摸著臉頰,前後左右打量。
見他雖黑了些,卻壯了不少,心下便踏實了。
薑義也朝於大爺拱了拱手,幾句寒暄後,領著一家人慢慢往家裏走。
回到院裏,薑亮顧不得歇氣。
先是將背上的包袱解下,跪坐在地,一件件往外掏東西。
給爹爹的,是雙新做的布鞋,鞋底紮實,鞋麵幹淨,針腳細得很。
給娘親,是一盒胭脂,雖是縣城裏頭最便宜的款式,卻也顏色正、香味足。
給大哥,帶了糖人和糖葫蘆,一根紅彤彤的,一根卷著芝麻亮晶晶。
最後,他又摸出個糖人,另一隻手捏著個布老虎,湊到小妹跟前,一晃一晃地逗她玩。
小小的眉眼裏,滿是得意與疼愛。
飯菜早已擺好,碗筷齊整,一家人圍著飯桌坐下,吃了頓妥妥帖帖的團圓飯。
薑亮邊嚼邊說,嘴上叼著雞腿,手裏還比劃著。
一會兒說縣尉司的大堂高得能掛風。
一會兒講練功場上有人練功走火,褲襠著了火,嚇得滿場亂竄。
講的自然都是些趣事。
薑義心裏卻明白,半大娃兒孤身在外,哪能盡是風光。
無非是揀些好聽的,不想家裏人跟著操心。
薑義不點破,隻端著碗靜靜聽著,偶爾應一聲,神情倒比往日還更認真幾分。
柳秀蓮筷子就沒停過,一邊聽著,一邊往兒子碗裏添肉,沒一會兒便堆成了個小山包。
吃過飯,柳秀蓮收拾灶間去了。
薑亮憋了一肚子勁兒,當場便在院子裏擺開架勢。
說要給爹爹大哥瞧瞧,在縣尉司裏學的“正經拳腳”。
隻見他步紮得穩,拳打得響,一套大洪長拳舞得虎虎生風,胳膊腿子有模有樣。
比起離家前那副小雞仔模樣,倒真有了點少年樣。
收勢時,腳跟一並,手抱拳,臉不紅、氣不喘,站得筆挺,那口行氣之法,也沒落下。
薑義與薑明站在一旁,頭一點一點,嘴裏隨口誇了幾句。
薑亮畢竟年紀小,那幾句誇詞一入耳,臉上笑意便忍不住地往外冒。
說著說著,扯著爹爹大哥的袖子,就要一塊兒練。
大洪長拳名頭雖響,據傳乃上古所遺,但流傳甚廣,也不是啥稀罕玩意兒。
隻是初學之時,得有行家在旁瞧著,免得勁路偏了。
對這等正經拳腳,薑義也不是沒興趣,隻是眼下卻忙開口推了:
“你大哥年紀輕、骨頭活,跟你學著正好。”
話雖簡單,心裏卻是有數的。
亮小子這一趟回來,除去來回折騰,能在家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三天。
薑義雖說苦練不輟,可再怎麽練,畢竟歲數擺在那兒。
論悟性、記性,還有筋骨的順暢程度,拍馬也趕不上眼前這兩個小的。
與其搶著學個囫圇。
倒不如放手讓薑明先學明白,日後自己再跟著來,也落得個穩妥。
再說了,薑義還有要緊事。
得趕著將那鍋虎骨首烏湯熬起來。
這湯藥說不上複雜,料子也不多。
可那虎骨,要熬透了藥性,著實是個水磨的活計,一點火候也馬虎不得。
薑義將新買的陶罐拎出來,撿了幾塊最大最硬的骨頭渣子投進去,添足了山泉水,穩穩坐上爐灶。
這湯得先文火煎上一整日一整夜。
等骨中髓氣出盡了,再往裏添首烏須子、輔料諸般才成。
屋裏爐火紅旺,藥香漸濃,屋外拳聲連連,吆喝不絕。
聽在耳裏,倒像是舊年間的光景,又活了過來。
兄弟兩個在院裏你來我往,直練到夜深時分。
薑明那一套拳,到底是底子好、又有人帶,雖不見神采飛揚,也算勉強有了章法。
薑義守著爐子沒動,直到深夜,柳秀蓮出來接了班,才揉揉眼角起身歇去。
次日一早,薑義醒得晚了些,已不見了薑明蹤影。
院裏隻餘薑亮牽著小妹的手,一板一眼地比劃著拳式。
那小閨女才快一歲半,眼下已能聽懂幾句大人話頭,說不上伶俐,卻機靈得很。
這兩月裏,藥浴不斷,筋骨練得結實得嚇人。
小拳頭一砸,連床板都給磕出個坑來。
如今再有大娘嬸子來串門閑坐,薑義都不敢輕易讓人抱娃。
生怕這小祖宗一個鬧騰,給大娘砸出好歹來。
灶房裏,那陶罐仍在咕嘟咕嘟地響。
熬得剩半鍋湯汁,已泛起赤黃,帶了幾分濃烈的骨腥氣。
直到近晌,薑義才將幾味輔藥一並投進去,蓋好蓋子,繼續慢熬。
這時院門響動,薑明回了。
一身露水氣,鞋底還掛著點草葉。
看那方向,顯然不是去塾館念書,倒像是翻去了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