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養精蓄銳,修性之方

字數:4429   加入書籤

A+A-


    清晨寒意猶在,薄霜未化,薑家院裏卻早已動了身。
    一家子人齊齊收了樁功,腳步未亂,呼吸綿長。
    吐出的熱氣在半空一團團聚了又散,像是舊爐上飄出的湯霧。
    推門入屋,暖意撲麵而來,腳底也像踏實了幾分。
    桌上那鍋粥早已熬得軟糯黏滑,色澤金黃,熱氣騰騰地直往鼻子裏鑽,勾得人舌根發癢,肚腹起鳴。
    尋常人家喝這黃精粥,圖個滋補養身、潤燥生津。
    但薑家的這鍋,可不是光靠黃精打底那麽簡單。
    裏頭加了黑鱗子根,又佐以數味偏門藥材,小火慢熬了整宿,一鍋藥氣粥香,交織成味,才端上桌來。
    光是靠近聞上一聞,便覺一股精氣從鼻腔直衝腦門,叫人精神一震。
    若是根骨淺薄之人,怕是要當場噴出鼻血,再來個七竅冒熱氣。
    這等粥,隻薑家這樣有底子、練了些年功夫的身子骨,才吃得下,也吃得出味兒來。
    碟中臥著幾枚雞蛋,外表圓潤飽滿,殼色沉凝溫潤,泛著點藥香。
    這蛋不尋常,出自薑家後院那一窩“藥雞”。
    四年前小閨女呱呱墜地時,正好孵出來兩窩雞仔,自那時起便跟著喝藥渣長大。
    日日吃補,年年啼得嘹亮,毛羽油光鋥亮,身形雄健。
    薑義起初隻是惜物,後來越看越覺得這雞不凡,便留了下來不宰也不賣,隻取其蛋,自家慢慢吃。
    眼下四年光景過去,這蛋裏頭早就不是尋常蛋黃蛋白那麽簡單,帶著一股說不清的生機與勁道。
    雖談不上靈丹妙藥,可也不比尋常藥膳差了。
    一碗粥下肚,暖氣直通四肢百骸,薑義順手扛了鋤頭,慢悠悠地踱去了田頭。
    腳步穩,神色鬆,像是散步多於勞作的莊戶閑人。
    壟間土鬆,便隨手撥了撥,禾苗間有雜草冒頭,便蹲下身,一莖一葉地細細拔除。
    偶爾繞到果樹底下,仰頭望一望枝椏,順手掐去兩三根亂枝,也不多想,修修剪剪,全憑心意。
    這一身力氣,這些年不是白打樁練拳的,做起粗活兒來倒也輕省。
    就這麽晃悠著幹到日頭爬上天頂,才拍了拍手上塵土,回屋用了午飯。
    飯後,也不忙別的,隻翻出那本泛黃了邊角的坐忘論,倚著榻角,隨手翻讀幾頁。
    經文晦澀如雲煙,句中之意卻似隱有金光一線,非得靜氣凝神方能捉得。
    薑義倒也不強求,讀得困了,便就著經卷,微微闔目,打個小盹。
    這一覺不深,卻也不淺,迷迷糊糊地過了大半個時辰,醒時神清氣爽,猶如秋水照人。
    起身後,先去了後院那一片寒地。
    寒意未散,地氣沉凝,正合練樁。
    紮了個樁子,寒氣透骨,卻也正叫筋骨拉得更緊、更韌。
    練得滿頭是汗,呼吸吐納之間,自有氣血緩緩複蘇,精力重聚。
    歇一歇,再練拳。
    拳出如風,收若藏鋒,不快不慢,一式一式,皆是落得穩當。
    樁功、吐納、拳法,如此三輪,打的是周身通暢,心頭安穩。
    待到收勢站定,天邊早已染上一抹昏黃暮色。
    屋裏傳來鍋碗瓢盆相碰的細響,薑耀在喊娘,薑明已在院門口探頭。
    晚飯的熱氣,就這麽從屋裏一絲絲飄出來,混著炊煙與藥香。
    屋裏暖意融融,一碗金黃的黃精粥下肚,渾身像是被春陽曬過。
    閑下來,薑義便靠著炕頭,給屋裏那兩個小的說些稀奇古怪的野史趣聞。
    講那會飛的神人、不死的藥草,講得眉飛色舞,唬得娃娃們眼珠都不眨一下。
    講累了,又拿出竹簡木牌,教那小閨女識字。
    一筆一劃教得細致,小姑娘念得磕磕絆絆,卻也認真得緊。
    等夜徹底沉下來,兩個娃兒睡了,薑義才重新翻出那本坐忘論。
    這回可沒了午後那般隨性懶散,而是強撐著眼皮,一字一句地往下讀。
    忍著困意,翻得密密匝匝,一口氣掃過了大半書頁。
    直到最後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才將書一合,沉沉睡去。
    這日子,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流過去了。
    不見風浪,也無波瀾。
    可薑義卻覺著,自己仿佛在一日日的打磨與喂養中,漸漸補足了那點兒虧空。
    身體不再疲乏空虛,精神也像棵枝條,慢慢抽芽舒展。
    心頭那點壓著的焦慮與無名火氣,也在這一鍋粥、一頁經、一樁拳裏,被消融得七七八八。
    整個人都沉了下來,穩了下來。
    這般變化,並非薑義一人獨有。
    一家子過日子,起得早了、睡得穩了,吃飯準了、說話慢了,連屋裏頭的氣都不一樣了。
    幾天下來,竟都有了些精氣神。
    這條路,還是那日與劉莊主閑話時聽來的些門道。
    劉莊主說得直白。
    精力這一樁,不比打拳掄鐵,靠的不是一口氣拚命往外耗,而是個“養”字當頭。
    說來也不玄,無非三樁尋常事。
    吃得好,歇得足,睡得穩。
    肚裏不空,心裏不亂,自然精力充沛,通體安泰。
    這日裏,剛收了碗筷,還未起身,院門就被叩了兩下。
    出門迎去,正是劉家莊子裏的高個仆從,來送那日應下的修性丹藥。
    丹藥分兩樣,一黑一白,各裝在小瓷瓶裏,瓶口還封著封泥。
    那仆從說了,白的那顆溫潤,能靜心安神,助人凝神守意,省得胡思亂想。
    黑的卻是烈藥,服下後幻象紛呈,輕者心有所感,重則夢魘纏身。
    這兩味若能合用,一明一暗,可助人窺得心境門檻。
    薑義道了聲謝,收下丹瓶,在手裏輕輕掂了掂。
    目光卻不在藥上,而是不動聲色地掠過了桌邊坐著的一家子。
    大的小的各做各事,說話的說話,寫字的寫字,連呼吸聲都透著一股子悠長安穩。
    瞧著這一幕,薑義不動聲色地將兩瓶藥收了起來,並未分發。
    他心頭有數,自家這般過日子,起得早睡得穩,吃得好心不煩,哪還急著靠藥催。
    若真說有個該用藥的,怕還是那小兒子薑亮。
    心浮氣躁,坐不住、靜不下,一本書翻到第二頁就要打哈欠。
    日子就這麽滴滴答答地流著,一天摻進一天,不知不覺,又到了年節將近。
    那離了家許久的小兒子,還是在年前趕了回來。
    乘著那輛熟悉的破牛車,吱呀呀地晃著,一路風塵仆仆,晃到了村口。